第一百零七章 現實中的豪俠

劉襄歎了口氣,這個史阿,怎麽說他好呢?

連句話都沒搭上,隻因敬佩別人品德,就奔波兩千裏,確實有豪俠之風,讚一句真君子,義薄雲天什麽的,一點都不過分。

可是,要帶一個三歲的娃娃遠行兩千裏,這可是古代,這麽小的孩子,活下來的幾率不高。

孩子被他單獨帶在身邊,說明親人是不同意的,他肯定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現在丟了孩子,家裏的親人不知道有多麽焦急,看護孩子的仆人,也不知道被打死了幾個?

誰也沒惹他,無妄之災啊。

這人,思慮不周,想一出是一出,衝動,邏輯與常人不同。

這就是江湖氣嗎?

輕生死,重然諾,熱血豪情?

逞英雄,任意氣,不計得失?

寫在詩篇裏的美好詞匯,怎麽放到現實生活裏麵,就顯得這麽蒼白,這麽格格不入?

劉襄又歎了口氣。

“盧公在昏迷之中,念叨了一句幼子的名字,你就趕了兩千裏的路,要為他達成心願,讓他走得安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義氣,心中豪氣幹雲,特別感動?”

“郎君誇讚,某慚愧,不敢當。”史阿嘴裏說著慚愧,可神色中卻露出自得之態。

劉襄無語,我在誇你嗎?

這人絕了,他腦子有坑啊。

劉襄壓了壓心中的火氣,平靜的說道:“盧毓今年三歲,從幽州趕往洛陽,這一路,必定是疾馳顛簸的,你會照顧小孩嗎?三歲的娃娃,能挺得住嗎?你到底是要完成盧公的心願,還是要盧公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這次史阿終於聽明白了,這話不是在誇他,這人說話繞著彎,一點都不爽利。

史阿嘴硬的說道:“子為父盡孝,天經地義。”

大漢以孝治天下,這話真沒法反駁,劉襄也不反駁,他另起話頭,說道:

“盧毓身邊無人照顧,家人是不同意的吧?你拐走別人骨肉,按律當斬。打著為別人盡孝的名義,行骨肉分離之事,可不是君子所為,史郎不義啊。”

史阿自暴自棄的說道:“某說不過你,要殺要剮,史某受著就是了。”

史阿覺得憋屈,我為了誰呀,我吃苦受罪難道是為了自己?盧植的家人不同意,把他轟出來,他連蒙帶騙,哄出了孩子,又費勁心機潛出城外,穿過戰場。

之前遇到個拐子,把他急得差點上吊。

現在又冒出一個世交,護衛眾多,兵甲犀利。今天,我史阿,恐怕要絕命於此了,不甘心呐。

史阿心潮翻湧,劉襄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麵露絕望,知道火候到了,打亂心誌的目的達到,就不再質問,轉而和氣的說道:

“郎君的義舉,用心是好的,隻是著急了些,事情出了些差錯。這些,吾都清楚,怎能害了郎君性命,那便是吾等不義了。”

“你不殺我?”史阿都做好死的準備了,這又不殺了,他心中一鬆,情緒複雜。

“史郎乃義士也,吾怎能妄殺義士,今日之事,說開了,不就好了。”

“那盧公的心願?他真的快不行了。”史阿心情複雜,可仍然沒有忘記,來幽州的初衷。

“盧公之事,吾已經派人去洛陽斡旋,定能救盧公出獄。”劉襄其實也不知道盧植的具體情況,他也有些懷疑,皇甫嵩最後能不能救出盧植。

畢竟,劉襄可不想被皇甫嵩覆滅。若平叛未竟全功,靈帝會不會放盧植,這一點,誰也說不準。

但是,劉襄有自己的目的。

史阿,能夠潛出涿縣,這是他的能力?還是有條密徑?劉襄想知道。

涿縣的問題困擾他很久了,若是解決不了問題,劉襄想試試,能不能解決掉,帶來問題的人。

他想刺殺溫恕。

史阿很懷疑,劉襄的名號他聽說了,一個造反的,說是能派人去洛陽救人?

劉襄一直在觀察史阿的神色,見他麵露懷疑,猜到他在想什麽,就淡然一笑,裝作自傲的說道:

“吾乃長沙定王之後,宗室出身,非是造反的賊寇,吾起兵,為清君側而已,洛陽自然有人奔走,亦有仁人誌士響應。”

漢室宗親的名頭,果然比反賊好聽,對底層小民的影響也很大,史阿的態度恭敬了不少。

他拱手行禮:“原來是漢室宗親,小民不知,失禮了。”

黎裕也在一旁行禮。

劉襄見史阿如此,覺得他不會有動手的念頭了,就擺擺手,說道:“收了兵刃,一場誤會而已。”

一眾宿衛收了兵刃,卻仍然環繞在周圍。

劉襄裝作視而不見,對史阿招招手:“史郎,過來烤烤火,咱們坐下敘話。”

又邀了黎裕一起,三人如坐胡床一般,垂足坐在木頭上烤火。

劉襄繼續之前的話題,說道:“如今天下紛亂,皆因陛下身邊有小人蠱惑,朝堂之上有奸佞弄權,這不行啊,再這麽下去,江山不保啊。

吾是高祖血脈,光武苗裔,不能看著陛下被蒙蔽,所以無耐起兵,要撥亂反正。”

見這些大道理,無法打動史阿,劉襄繼續說道:“當今陛下在深宮中享樂,周邊一堆奸佞小人,弄得民不聊生,這不對,江山不是這麽坐的。

想當年,高祖起兵,為的就是想讓百姓有好日子過,現在反而任由高官顯貴壓榨百姓?愧對祖宗啊。

朝廷大事很多,可說破大天去,就是怎麽管好子民。

皇帝就是個大家長,管著一幫兒女過日子,窮困的兒女,得想辦法讓他們吃上飯;性情不安定的,得去約束他,讓他安分下來;欺負別人,作奸犯科的,得去懲罰他,讓他明白道理。”

見史阿和黎裕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劉襄故意問他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兩人不自覺的點點頭,黎裕拘謹不敢言,史阿接過話茬,回答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之前某也聽說了不少朝廷大事,都是雲裏霧裏的,啥也不懂,今天聽了劉君的話,才知道了這些道理。劉君有大才,朝廷大事的道理,經劉君一說,某就懂了。”

劉襄故意哀歎一聲,苦澀的說道:“道理就是這個道理,朝廷上的高官顯貴,各處州郡的世家豪強,他們不懂嗎?”

他拍了一下腿,裝作激動的樣子,高聲說道:“他們都懂,可他們有私心呀,他們想多吃多拿多占,他們還想讓他們的兒孫,繼續如此。

天下就這麽大,東西就這麽多,他們多拿了,百姓怎麽辦?”

劉襄看著史阿,又看了看黎裕,問他們道:“你們說,百姓怎麽辦?”

黎裕畏畏縮縮的小聲回答:“百姓就餓死了。”

史阿似乎被激起了心中豪情,他大聲的說道:“那就反他娘的,反正都要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劉襄點點頭,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原地轉了一圈,看著他們說道:“所以,天下就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