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把那個廢物帶上來!

太陽在地平線上漸漸拔起,溫度逐漸高了起來。

畢竟是伏天,京都的三伏氣溫高得駭人,太陽一出來,瓦剌人先扛不住了,一個個將身上厚重的皮草脫下來。

“這鬼天,昨兒還跟翻了鍋似的下個不停,凍得人直發抖,今兒又跟入了夏似的,連件皮子都穿不住,要我看,這中原還沒我的帳篷舒服。”

瓦剌軍中,有人大聲埋怨著。

“你的帳篷中,可有溫柔似水的中原女人?”一旁有人起哄。

“就是,老子可不稀罕草原上那臭烘烘的馬棚子!”

有人道:“都小聲些!昨夜奇襲西直門,蕭人海帶著八千將士,居然連城門都沒摸到,就被明軍一鍋端了。太師現在正在帳中發火呢!”

其他人嚇得縮了縮頭:“咋回事?”

“要我說,中原人就是靠不住,我估摸著,就是蕭人海故意打輸的。”

“對啊,不然怎麽八千人還打不過人家兩千人?”

“不是咧——”那消息靈通的老兵照著水搋子猛地灌上一口馬奶酒,接著道,“說是遇到埋伏了,明軍早在城外頭埋了人,三麵夾擊,打得蕭將軍措手不及。”

“我不信。”有人搖了搖頭,臉上滿是不屑,“那幫中原人怎麽知道咱們昨夜會襲擊?還猜得這麽準?光在西直門口守著?”

“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白了一眼,朝大夥勾了勾手指,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是有人通敵!”

“什麽!?”

“有奸細!?”

一時間,人心惶惶。

烈日照在軍帳上,蒙著一層晶亮的光芒。

帳中坐滿了人。

也先陰沉著臉,手中的茶盞已經被他一手抓成碎片,茶水漏了滿地。

他的麵前,圍著一圈氣勢洶洶的瓦剌人,皆是此次同盟行軍的各部落首領。

此時,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空氣裏彌漫著怒氣和猜忌。

“太師,這件事必須徹查!”

“對!必須給咱們一個交代,一萬八千將士就這樣白白犧牲了?”

“太師,這密令可就這麽幾個人知道,是誰當了奸細,一查便知!”

帳篷裏鬧哄哄的。

也先黑著臉,眉頭越皺越緊。

“依我看,當初就不該跟他們打,咱們就依著老辦法,把他們皇帝推到城門口,還怕他們不開門投降麽?”

“你放屁,人家都已經立了新皇帝了,我們手上的就是個廢物,天天吃喝拉撒的還要供著他,麻煩!”

“那你說怎麽辦?這仗還打不打?”

“你這麽想上,你去上啊!奸細都沒找出來,中原人都在等著你自投羅網呢!我說,你這麽積極,會不會你就是奸細?”

“你他媽說什麽呢!”

“夠了!”

一聲怒喝響起。

也先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要吵架,等打進京都,進了皇宮再吵!不過損失一萬八千人就讓你們哭爹喊娘,當剩下的十八萬大軍是紙糊的嗎!”

見他發怒,眾人縮了縮脖子,立刻不吵了。

就在這時。

“太師!太師!大事不好!”信兵慌慌張張跑進來。

“慌什麽慌!一群廢物!”也先橫眉冷麵,胸中怒氣更甚,“什麽事?”

信兵嚇得腳步頓了頓,連忙扶穩自己頭上的帽子:“太師,探子來報,明軍援兵最快兩天之內便可以到達,初步估計,約有三十萬!”

“什麽?”

“三十萬?兩天之內全部到達?”

帳篷裏,眾人瞬間慌了神。

“這可怎麽辦?咱們現在就十八萬兵力,援軍一到,我們可就是被包圍了,前後夾擊,到時候怎麽打?”

“撤!必須撤軍!還真他娘的小看了這個於謙啊,居然這麽快就調了援軍過來!”

有人跳起腳來。

“媽的,一群狼被一群羊頂了出來,這時候撤軍,算什麽英雄好漢!”

“再不撤,咱們就走不了了!”

“太師……”眾人欲言又止。

伯顏帖木兒放下手中的羊腿,一拍桌子道,“怕什麽?他們還要兩天才來,咱們今兒就全麵進攻,把這狗屁京都給一口吞下,到時候把朱家狗皇帝都壓到城門口去,看他們三十萬大軍誰敢動彈!”

這仗還打不打,已經由不得他們說了算了。

從瓦剌俘虜了大明皇帝的那天起,大明和瓦剌便已經是無法回旋的死敵。

若是他們現在撤兵,大明的新君必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到時候明軍追上來,將倉皇撤退的瓦剌剿得幹幹淨淨,直接殺到草原上去也未嚐不可!

如今,要想活命,隻能戰!必須戰!打贏了,才有一線生機!

也先閉目沉思,已經下定決心。

“把那個廢物帶上來!”

不過多時,麵容枯槁,形容消瘦的朱祁鎮被帶了上來。

他身上的龍袍已經看不出顏色,大半月沒有洗澡,胡子拉碴,還有一股子惡臭撲麵而來。

眾人都捂著鼻子皺了皺眉,身子都不由得往後倒了倒,試圖避開這股惡臭。

朱祁鎮縮脖聳肩,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瓦剌人桌子上的羊肉散發出一陣陣香味,讓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那些發餿的羊奶在肚子裏不斷發酵,讓他幾乎拉到虛脫。

做為大明朝的九五之尊,他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罪?

也先歪著脖子死死盯著朱祁鎮,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

伯顏帖木兒將桌上的羊肉扔到地上,喂狗似的發出嘖嘖聲:“來,吃,老子賞你的!”

朱祁鎮盯著地上的羊肉,呼吸快了幾分。

“他娘的,快吃啊,再不吃老子就拿去喂狗了!”伯顏帖木兒上前一步,腳正好踩在剛扔下的羊肉上。

“哎喲,不小心踩了一腳,嘖,不過沒事,這樣的羊肉啊,最適合喂狗了……”伯顏帖木兒語氣揶揄,說著就要伸手將地上的羊肉扔出去喂狗。

下一秒,一雙黑瘦的手突然出現,將羊肉搶了去。

朱祁鎮用盡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抱起羊肉躲到角落裏,大口大口撕扯著,猶如還未開蒙的野人。

“嘖,狗東西!”

伯顏帖木兒翻了個白眼,隻覺得沒趣。

也先沉著臉看著,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群人就這麽安靜的看著,等著朱祁鎮吃完羊肉,自顧自的縮在角落裏,打結的頭發將那張原本清瘦的臉完全遮住。

“朱祁鎮……”也先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

朱祁鎮透過亂七八糟的頭發,偷偷看過去。

“你本來是大明朝的天子,按理,就算被俘,我也不該這麽待你。”也先給自己倒了杯茶繼續道:“我本來想將你好好的送回去,拿點糧食,弄點錢,咱們就算是相安無事了。”

“可你們大明朝的那些將軍啊,都死了命的要跟我打,就好像,壓根不怕你死在我手上一樣。”

朱祁鎮耳朵動了動。

也先又說道:“我覺得事有蹊蹺,於是就去打聽,這不聽不知道,一聽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說著,他起身走到朱祁鎮麵前,俯身看著他,咧嘴一笑:“你猜,發生了什麽?”

朱祁鎮嚇得抖了抖,不敢說話。

也先哈哈一笑:“你們大明啊,已經立了你弟弟做皇帝了!”

風吹動軍帳的門簾,門外的熱浪已經讓人漸漸喘不過氣來。

朱祁鎮隻覺得自己耳朵裏嗡嗡作響,腦子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也先。

也先冷冽地望著他,很快,又換上一副無比悲憫的模樣,“你這個皇帝不還好好活著嗎?你那弟弟就迫不及待的篡位了,大明朝有了新皇帝,你這個舊皇帝,就是死了,也沒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