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柴榮的壓力

“我接到官家旨意,命我八月二十之前,率軍趕到趙州,參與會戰,與契丹主力大軍決戰!”

柴榮取出那份明黃細錦作封皮的文書,當著朱秀麵遞給符金盞。

符金盞沒有接:“官家旨意,我還是不看為好。”

“我念給符娘子聽。”柴榮也不勉強,翻開文書逐字句念了一遍。

朱秀縮在一旁,假裝自己是個小透明。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停留在鎮州、趙州之地的契丹大軍有近十萬之多,必須要將整個河北的兵馬整合起來,才有足夠的兵力與契丹人決戰。

耶律德光病重的消息已經確鑿,因此劉知遠和大部分朝臣認為,和契丹人決戰的時機已經到來。

旨意裏還提到一件事,引起朱秀注意。

首席帶路黨、率領十萬晉軍投降契丹、直接導致後晉滅亡的元凶巨奸、歸德軍節度使杜重威,聚兵兩萬餘,占據大名府(魏州)叛亂!

杜重威原本是石敬瑭的妹夫,早在當年統轄晉軍駐守鎮州(河北正定)防備契丹人時,就生出二心。

大舅子石敬瑭借契丹之勢當上皇帝的野路子,給了杜重威極大啟發。

去年,晉軍與契丹在滹沱河大戰中慘敗,身為主帥的杜重威要負主要責任。

杜重威心虛之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率領十萬晉軍投降耶律德光,為契丹人打開河北門戶。

耶律德光趁勢揮師南下,一舉攻破汴梁,滅亡後晉,抓走晉出帝石重貴。

杜重威先是接受了耶律德光的冊封,後來見劉知遠收複開封,新朝廷迅速站穩腳跟,並且向他伸出橄欖枝,也就覥著臉歸降開封新朝廷,當上太尉、歸德軍指揮使。

現在,杜重威再度占據大名府叛亂,叫囂要跟鎮州的契丹大軍南北呼應,再次滅亡劉漢朝廷。

劉知遠心裏一急,更是想盡快和契丹大軍決戰,然後回師平叛。

這才有了柴榮手裏這道旨意,敦促他盡快率軍趕往趙州。

朱秀仔細回想史載,杜重威這次叛亂,似乎沒有鬧出太大動靜。

隻是這家夥反骨仔的名聲太臭太惡劣,做事毫無底線,劉知遠放心不下,才心急火燎地想回去收拾他。

符金盞靜靜聽完,問道:“柴將軍是何意見?”

柴榮苦笑,沒有正麵回答:“另外,我還接到家父傳信,讓我率軍留守滄州,按兵不動!家父和少數重臣反對在鎮州與契丹人決戰!”

符金盞麵露驚訝,陷入沉思。

郭威的信,柴榮沒有拿出來給符金盞看,朱秀暗戳戳的想,郭大爺在信中肯定瘋狂吐糟劉知遠,要不也不會緊隨旨意送來家信,讓柴榮不要聽皇帝旨意,找借口留守滄州。

“家父在信中說,遼帝耶律德光雖然病重,但契丹人軍心凝聚士氣未衰,此時決戰絕非良機,一旦出現差池,後果難以估量!隻是官家求勝心切,又擔心杜重威趁機做大,這才急於決戰。

官家旨意和家父書信各執一詞,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抉擇,思前想後,滄州城裏也隻有符娘子能與我商討此事。”

柴榮歎口氣,滿臉誠摯地抱拳:“符娘子坐鎮滄州數月,對河北形勢了如指掌,又有符氏提供情報,懇請符娘子為我指點迷津。”

符金盞苦笑道:“柴將軍言重了,耶律兀欲圍城前,每隔三五日,我的確能收到符氏消息。可如今,符氏與我早已失去聯絡,南下景州的水路也已阻斷,我知道的情況不會比將軍更多。”

柴榮眼中難掩失望,歎息:“連符氏也斷絕消息,看來外界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兩人各自沉默。

符金盞道:“將軍不妨先派人打探漳水以北的情況,若無契丹人窺伺滄州,天雄軍現在撤走也無妨。”

柴榮道:“家父在信中說,滄州乃河北邊防之重,契丹人不會輕易放棄,提醒我不可放鬆戒備。這趟視察河岸碼頭,我特地派人過河打探,有風聲說,耶律兀欲正在涿縣調兵遣將,似有再犯滄州之意。”

頓了頓,柴榮低聲道:“可官家旨意嚴令我八月二十之前務必率軍趕到!有關鎮州決戰之事,已經引發朝堂對立,官家和父親也多次爭執。我擔心,若不遵從官家旨意,若是鎮州大戰一起,會因此牽連家父....”

柴榮語焉不詳,符金盞和朱秀倒是聽懂了。

劉知遠讓他舍下滄州,趕赴趙州參加會戰,先集中兵力不惜代價攻破契丹主力。

若柴榮借口抗命,萬一大戰爆發,戰勝還好,一旦戰敗,柴榮和天雄軍難辭其咎,還會牽連郭威。

可天雄軍走了,如果契丹兵渡河來攻,滄州城靠誰來守?

一邊是皇帝嚴旨,一邊是滄州十幾萬百姓,柴榮難以抉擇,符金盞也不知該如何做決定。

朱秀見兩人不說話,柴榮猶豫不決,有些急了,忍不住小聲道:“啟稟牙帥,可否容下吏說兩句?”

柴榮看看他,道:“說吧。”

朱秀忙道:“天雄軍不能走!鎮州更不能去!滄州城必須要守住!”

符金盞以詢問眼神看來,柴榮沉聲道:“說說理由?”

朱秀侃侃道:“第一,正如郭帥所言,即便遼帝病重,契丹大軍的戰力軍心也幾乎不受影響,這是由契丹人的部落聯盟屬性決定的。

第二,滄州城有十數萬百姓,豈能扔下不管?倘若天雄軍一走,契丹人渡河來攻,十數萬百姓不是被殺,就是被擄,相州慘劇難道還要再上演一次?事關朝廷民心、牙帥和天雄軍甚至郭帥的名聲,萬萬不可如此!

第三....”

朱秀話音一頓,微微昂首,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據我多日夜觀天象,紫微鬥數有異變,東北方位群星黯淡,有燦星搖搖欲墜,遼帝耶律德光,或應此天數,有崩逝之象!”

柴榮和符金盞先是一愣,而後相視震驚!

符金盞眉頭蹙起道:“雖說一直有消息稱,耶律德光病重,但想來不至於病亡。遼帝之死非同小可,事關天下局勢,不可妄言。”

柴榮也全然不信,訝然道:“天象之事曆來縹緲,莫非你師父四有先生,對此也有所研究?”

朱秀拱拱手,一臉驕傲道:“老子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孔夫子雲:‘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董子雲:‘天人之際,合而為一。’恩師遍習諸子百家,領悟諸位聖賢的至理妙言,於天文曆法也算小有造詣。學生不才,隻得恩師所傳些許皮毛而已。”

柴榮和符金盞將信將疑,天象說太過虛幻,如今又是禮崩樂壞,戰亂頻頻的年代,甚少有人研習天文術數。

開封朝廷裏的司天台,已經閑置多少年,沒有台正郎官任職,實在找不到可用之人,隻有去找些道士方士充任。

朱秀正色道:“牙帥試想,一旦耶律德光病故,契丹各部為爭奪帝位,必定北撤,所以鎮州決戰,一定是虛張聲勢,此時舍下滄州趕去,反倒給了涿縣契丹兵可趁之機!到那時救援可就來不及了!”

柴榮眉頭緊皺:“依你之見,多長時間內有分曉?”

朱秀默算了下,篤定道:“兩月之內!”

“兩月。”柴榮深吸口氣,攥緊拳頭。

兩月以後,早已過了官家旨意規定的期限。

現在問題的關鍵,就看他敢不敢賭,賭耶律德光會病死,賭契丹人會撤軍,賭鎮州決戰打不起來!

“即日起,多派人手,打探趙州方向消息,全力偵察涿縣契丹軍動向!務必做到每日一報,延誤懈怠者,斬!”

柴榮厲聲對張永德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