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將十萬眾

吳王府,議事廳。

雲奇領著王府的仆人在議事廳中掛起了數十盞燈籠。應天城內的一眾文臣武將正齊聚於此。

議事廳論政,向來都是上晌。今日是個特例。因為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剛剛從平江前線返回應天城。

最近兩個月,吳王座下的三把椅子一直空著一把——那把空椅子屬於出征在外的大將軍徐達。現在亦空著一把,所不同的是那把空椅子屬於告病在家的李善長。

大將軍徐達端坐在椅子上。他身高七尺,刀削斧刻般的臉上帶著百戰沙場生出的一股英氣。剛剛進城的他尚未卸甲,一身鎖子連環甲被一個獅子扣緊緊扣在身上。腰間懸掛著的飛龍斬雲劍鞘鑲銀,被頭頂的燈籠一照,散發出幽光。

朱元璋笑盈盈的凝望著徐達:“二弟,你可回來了。咱這些時日想你想得做夢都夢見你。”

朱元璋在旁人麵前自稱“本王”,唯獨在徐達、周德興、湯和、常遇春四個義弟麵前自稱為“咱”。

徐達聞言,起身拱手道:“上位,末將也想您啊!更想嫂子做的鰣魚湯。”

朱元璋聞聲爽朗的大笑道:“你嫂子的魚湯可不是隨便做的。得等你攻下平江,活捉張士誠之後才會做給你喝。言歸正傳,平江戰況如何?”

徐達信心滿滿的說道:“稟上位。咱們十一部共二十萬大軍把平江圍得像鐵桶一般。正如上位之前預料的那樣,張士誠積蓄的糧草慢慢耗盡,咱們卻是糧草源源不斷。再耗上三個月,咱們全麵進攻,張士誠必定一觸即潰!”

朱元璋道:“嗯,很好。記住,咱要活的張士誠。另外,五弟。”

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蓄著絡腮胡的副將軍常遇春拱手道:“上位,有何吩咐?”

朱元璋苦口婆心的叮囑他:“五弟,待平江城破之後,若有張士誠部士兵投降,你切忌不要再殺降!需知,殺降不詳啊!”

常遇春敷衍道:“知道了上位。”

徐達與常遇春並稱為吳軍雙壁。徐達打仗以“穩”著稱,且善用計謀。常遇春打仗以“勇”著稱。二人各有千秋。從性格上來說,徐達比常遇春要強百倍。徐達外粗內細,謙卑和善。至於常遇春,劉伯溫對他有一個中肯的八字評價:“勇冠三軍,暴戾無仁。”打仗打紅了眼,事後殺降兵這種事兒,常遇春這些年沒少幹。

劉伯溫出班奏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既然攻克平江已成定局,上位應該部署之後北伐偽元的事宜了。首要一條就是先確定北伐軍的士兵人數。中書省那邊好按照人數提前半年準備糧草、軍械、馬匹。”

一聽到“北伐”二字,議事廳中的一眾武將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常遇春出列,說出了一句日後被記入史冊的豪言:“願將十萬眾,橫行天下,北定中原!”

劉伯溫誇讚道:“常將軍好膽魄!不過切勿輕敵。這些年江南各部義軍混戰,偽元坐山觀虎鬥,主力未損。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偽元軍隊尚存百萬之眾,當然,各路元軍的戰力參差不齊。精銳應該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

轉頭,劉伯溫建議朱元璋:“上位,趁著我吳軍的大將軍、副將軍都在,請定出北伐軍的人數。”

朱元璋心中其實早就定好了二十五萬人這個數字。他剛要開口說出這個數字,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想起常歌對他說的那句:“夜狼會的首領就潛伏在上位身邊,是上位極為信任的人。”

朱元璋心中起疑,夜狼會的首領?此刻會不會就在議事廳中?如果此刻說出北伐軍的總人數,豈不是直接向著元廷亮出了底牌?

想及此,朱元璋道:“這個,先不著急吧。”

參知政事張昶已經投靠了淮西黨,他的觀點卻跟劉伯溫相同:“上位,此事宜早不宜遲。早些定下人數,我們中書省好早些飭令各個屬地籌措軍費。”

一眾文臣武將紛紛附和:“請上位早做決斷。”

朱元璋沒有說話,隻是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徐達跟朱元璋相交十幾年,當初在濠州並肩作戰時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二人向來是兄弟心靈相通。他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義兄似乎有難言之隱。於是他主動幫著朱元璋轉移話題:“上位,今日李相國怎麽沒來論政?”

朱元璋答道:“還不是那三萬兩軍餉失竊的案子鬧的?他心懷愧疚,又被許多人參劾,已經告病在家好多天了。雲奇。”

雲奇連忙應聲:“在。”

朱元璋吩咐:“你去李先生府上。告訴他,盜銀案的真相已經查清。偽元好手段啊。我們攻克金陵前,他們預先在金陵內留下了上百人的暗樁!這批暗樁名曰‘夜狼會’。夜狼會竟在應天潛伏了十年之久。盜銀案的罪魁就是夜狼會。現在拱衛司已經查清了盜銀案的真相。夜狼會的人也悉數被擒。李先生是清白的,與此事無關。讓他明日回中書省理政。”

朱元璋的話明麵上是讓雲奇轉達李善長的,實則是說給議事廳的百官聽的,這叫敲山震虎。他的一雙眼睛掃過群臣,細致入微的觀察著誰的表情有異。

雲奇領命而去。眾臣的皆是驚訝萬分。劉伯溫道:“上百名暗樁在應天城內潛伏了十年之久?這怎麽可能?”

張昶則不失時機的攻擊起楊憲:“上位,拱衛司失職!拱衛司首領該撤職查辦!”

劉伯溫連忙袒護起自己的學生:“拱衛司的確有失職,但是破獲如此大案,擒獲所有暗樁,也算是功過相抵了。”

楊憲依舊以王府文書的身份站在議事廳外。他聽到張昶的話,恨不能將常家叔侄碎屍萬段。本來他以為這兩個生頭查不清盜銀案,李善長必定要承擔罪責。哪曾想這二人不但查清了案子,還揪出了在應天潛伏十年的夜狼會。讓他這個拱衛司首領成了失職之人。

議事廳內,胡惟庸趁機攻訐道:“上位,屬下以為張參政所言極是。拱衛司首領的確該撤職!正如當初盜銀案發,有些同僚給上位您遞奏陳,建議將李相國撤職查辦一樣。”

朱元璋沒有說話,心中想:看這些人的反應都很正常。無人表現出心虛的神色。那根暗樁到底是誰呢?是劉伯溫?是胡惟庸?是張昶?還是門外站著的楊憲?難不成是徐達、常遇春?

朱元璋有些頭疼,沒有心情聽浙東、淮西兩黨的唇槍舌戰。他幹脆來了個眼不見為淨,直接站起身道:“夜深了,二弟、五弟,你們還沒用晚飯吧?既然平江已成咱們的囊中之物,走,去你們嫂子那兒,讓她給你們做鰣魚湯,就當是提前慶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