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獻策

等到羅雲生被落水聲驚醒的時候,卻見一身是泥的公孫日冶赤著腳,渾身濕漉漉的站在河邊兒,腦袋上頂著水草,手裏還拿著一條三尺多長的鯽魚。

“兩次登門拜訪,也沒帶什麽像樣的禮物,這條肥魚不錯,不知道雲生兄可還滿意?”

公孫日冶一臉誠懇和倔強,赤著腳從河岸上攀爬上來,其中還摔倒了一次,吃了一嘴巴的汙泥,不過這家夥倒也頑強,雖然眼裏都是淚珠,但愣是強忍著沒掉出來,而嘴巴還一直扭曲的上揚,似乎在維持著君子該有的風度。

羅雲生看著自裝風度的小家夥,有些同情道:“好了,來者是客,中午飯我請,吃令狐衝烤魚!”

說著從河邊兒拽出幾個魚簍,魚簍吃水不深,裏麵卻捆著幾條對環境極其不滿的肥魚,正在拚命的掙紮,頃刻間羅雲生身上便沾滿了泥點子。

回到家中的時候,羅雲生看見少年的隨從眼神裏都是怒火,甚至有拔出唐刀的意圖,卻被少年製止了。

羅雲生回頭看看,手裏捧著魚,一臉堅持跟在自己身邊兒的公孫日冶,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有些疑惑說道:“小家夥,你這個年紀,跟我一樣享受人生不好嗎?”

小家夥點點頭,又搖搖頭。

羅雲生不解。

小家夥遂很認真的解釋道:“雲生兄,我們應該互相學習,我像你學習享受人生,你像我學習對大唐一片赤誠。”

“我們還小!”羅雲生毫不猶豫的拒絕道。

小家夥卻反將一軍道:“小時候不懂的赤誠,長大後便有嗎?”

羅雲生愣了一下,他心裏清楚,自己對大唐終究還是缺乏了一份認可。愣了一下神,然後點點頭,領著小家夥進了院子。

“郎君,還有這位公子,趕緊先沐浴一番吧。”芸娘無事可做的時候,便來家中侍奉老師。

當看到羅雲生身邊兒竟然有這般美妙女子稱頌老師,小家夥瞬間羞紅了臉頰,有些害羞的躲在羅雲生身後。

羅雲生卻早就習慣了,擺擺手說道:“芸娘,去拿浮石等洗浴用品來,我們自己洗。”

芸娘先是一愣,然後用怪異的眼神看了眼師傅,這才施施然的退下。

唐代開始流行洗溫泉,正所謂溫泉水滑洗凝脂,便是白居易的代表作。

羅雲生家裏也輝煌過,在家裏後院有一處溫泉,據說是父親當年征戰回來,放鬆身心,洗刷身上的征塵血漬用的。

如今被羅雲生經過簡單的改造,地鋪青石,周圍用各色卵石圍繞,看起來確實頗有幾分儒雅韻味。

便是出身不凡的公孫日冶看到此處竟然有一處溫泉,也瞪大了雙眼,羨慕的不行,“雲生兄,你家竟然有溫泉,了不起,了不起。”

說話的功夫,芸娘已經匆匆拿來換洗的衣服、浮石、澡豆。

芸娘平日裏喜靜,缺乏運動,再加上如今生活富裕了些,身子也豐腴了些,所以雖隻是一路小跑,臉色卻顯得有些泛紅,汗水浸濕了鬢角的碎發,雙手捧著洗漱用品,停在溫泉邊不住的喘著粗氣。

公孫日冶一雙眼睛瞬間瞪大了,直勾勾的盯著某個少年人不該直視的地方。

隻是芸娘卻不將眼神給小家夥一分,反而對羅雲生說道:“師傅,東西已經取來了。”

羅雲生接過用具,示意芸娘暫且退下,而小家夥的眼神則跟著芸娘的背影遠去。

他忽然感覺自己的人生非常的暗淡,再看羅雲生便感覺他是魔鬼一樣的存在。

自己便是深夜,也要陪著蕭師學習孝經,而這廝已經開始培養這般美妙的女弟子了。

腦海裏暢想一下紅袖添香,教導女弟子的畫麵。

何其快哉?

羅雲生看著小家夥愛慕女子那羞澀的模樣,心裏暗道,都說古人早熟,可這小家夥也太早熟了,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教訓道:“君子要澡身而裕德,你給我好好的洗刷洗刷。”

一腳將濕漉漉的小家夥踹進溫泉,而小家夥則將臉深深的埋在裏麵不敢看人。

太丟人了。

隻是剛才的姐姐確實好美,他跟大明宮裏麵那些走路走講究步調的宮女完全不一樣,她奔跑的時候,像是一隻肥碩的野兔,一下子能夠撞進人心口裏。

不疼,卻好癢。

不過剛才雲生兄說的話,讓人感覺好羞恥。

小家夥頓時趴在水裏一通憋氣,希望把自己有些汙濁的靈魂,也洗刷一番。

羅雲生簡單的泡了泡,便從池子裏出來,換了身幹淨衣裳,走向廚房。

芸娘看見師傅歸來,有些委屈的將魚還了回去,倒不是她缺乏孝心,實在是她笨手笨腳的,奈何不了這幾隻活潑的鯽魚。

“師傅,要做大餐嗎?”

羅雲生一刀精準的拍在魚頭上,接著用牛耳尖刀劃破魚腹,“今日便留下,為師做烤魚吃。”

芸娘一聽,立刻滿眼的小星星,師傅的廚藝,聽師奶提起,那可是真的非常不賴呢。

公孫日冶倒不吃驚,他本身就有胡人血統,大家打獵的時候,自己整頓飯吃,不要太簡單。

羅雲生的烤魚,有點後世非常流行的李二鮮魚的影子,反正各種調料,自己的隨身農莊裏都有,像是辣椒這種東西,簽到都能簽出來。

很快濃鬱的香氣彌漫起來,羅雲生先讓他吃了點爽口的醃黃瓜,結果小家夥更餓了,蹲在一邊兒,不住的吞咽口水,一點世家子弟的風範都沒有了。

“雲生兄,好了沒有?”公孫日冶忍不住搓著手心說道。

羅雲生笑而不語,一邊兒撒著調料,一邊兒道:“這做飯跟治理國家,其實差不太多,差一分火候,便差千萬裏的味道。”

“這我知道,治大國若烹小鮮麽。可是這飯菜就在眼前,而且味道迷人,所以讓人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大肆朵頤一番。”

“一般人控製不住自己,頂多吃一頓不可口的飯菜,再不濟也就是吃壞肚子,但是君主若是控製不住自己,便就要跟隋朝君主一樣,二朝而亡嘍。”

說話的功夫,一道烤魚準備就緒,羅雲生囑咐芸娘小心莫要燙著自己,帶著公孫日冶進了客廳。

老娘不喜歡與外人一起進餐,便拖李大娘的娃娃過來遞話,說不回來吃食了。

見到小家夥還在琢磨剛才自己順嘴說的話,羅雲生就笑著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便是想替君主憂國憂民,也要等你有了這份本事再說,在這之前,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五髒廟。”

這已經不知道是羅雲生第幾次告訴公孫小子要活在當下,不要天天憂國憂民,杞人憂天了,他總是覺得這孩子過於少年老成,沒有一丁點少年該有的天真爛漫。

公孫日冶有些猶豫道:“雲生兄,你說陛下有意與吐蕃聯姻,是不是也是因為時機不到啊!”

“這是屁話!”

羅雲生睥睨著小臉通紅,滿臉憤怒,一看就是唐王李二的鐵杆粉絲的少年,說道:“有些事情需要分輕重緩急,有些事情卻連第一次都錯不得!開國之君都要向番邦蠻夷低頭,那後世之主是不是也可以低頭呢?骨頭這東西隻需要軟一次,就會成為習慣的。”

少年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可羅雲生卻接著說道:“你別想著跟大漢學忍辱負重,我華夏幾千年曆史,不也就出了一回漢武帝和冠軍侯麽?大多數王朝都是一代不如一代的,英明神武如當今聖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指著他的後代去解決?”

“我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但是大抵教養應該不錯,我且問你,你仔細觀察一下,莫論皇子,單說當今朝堂之上的諸位大人與諸位大人家裏的公子,孰強孰弱?”

公孫日冶鄙視道:“那是長安的少年郎,除了飛鷹走狗,也沒什麽更大的本事了。”

“你也知道呀。”羅雲生笑道:“如今陛下有那麽多優秀臣子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還指望以後嗎?不是說嘲諷時局,就當今天下,這些所謂的後起之秀,有一個算一個,都不過是浪得虛名之輩,他們也就在女子身上能討來些便宜。”

公孫日冶點點頭,然後若有所思道:“雲生兄,小弟明了了,有些事情可以分輕重緩急,但有些事情,從開始就不能錯,是這樣嗎?”

羅雲生拍了拍小家夥的肩膀,說道:“你明白就好,開飯吧,記住,食不言,寢不語。”

果然,世家弟子禮儀不錯,這頓飯吃的還算是安穩。

結果飯桌收拾完,這小家夥竟然舔著臉跑到了臥房,而且還堵不住嘴的在羅雲生耳邊聒噪,“雲生兄,你是知道我的來意的?”

羅雲生倒是知道馬周發跡的故事,頓時有些警惕,皺著眉頭道:“小子,你是替家裏大人來問計的?帶酬金了沒有?”

公孫日冶呆愣當場,半晌之後,羞澀道:“非是替家中長輩問計,隻是自己心中難過,想知道是否有破解之法罷了。兄長雖常言,活在當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兄長也要明白,自己是大唐的一份子,若有高見,還請賜下。”

說完之後,恭敬的朝著羅雲生大禮參拜。

羅雲生有些無奈,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並無執政經驗,很多東西都是我瞎捉摸的,我且隨口一說,你且隨便一聽,出了這個門,便不能對第二個人提起,你可明白?”

“分化、羈縻、教化。”

羅雲生說完之後,就閉口不言了。

這種涉及國策的大事,羅雲生可不敢多說,要是被公孫這小子給張嘴胡說出去,羅雲生覺得自己會被李二以妄議國事之罪給剁了腦袋!

畢竟嫁人家閨女換取和平這事兒,真心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