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雲生啊羅雲生
羅雲生在救人。
一條素色的長綾掛在房梁之上,他的母親掛在上麵搖搖晃晃,像極了斷了線的秋千,頗具有寸斷肝腸,痛徹千古的氣勢,一雙大腳猛地揣在了羅雲成的心口上,發出了砰的一聲。
羅雲生哀嚎了一聲,再次奮起救人,三兩步上前,妄圖抓住母親的雙腿。
“畜生,你休要管我,讓為娘去死!”老娘雙目含淚,一臉絕望的看了一眼羅雲生。
羅雲生當然不會止住腳步,再次抱住老娘的雙腿,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娘,咱能下來說不?”
“枉費老娘含辛茹苦養你十六載,你竟然背著為娘做出這種事。”老娘說完又狠狠的蹬了幾下腿,頃刻間房梁都搖搖欲墜。
此時此刻,母子二人非常尷尬,羅雲生倒是不怕老娘死在白綾上,他是怕房倒屋塌,這不是第一次了。房子再倒下,就隻能自己修了。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羅雲生決定打破這個僵局。
“娘,您要是覺得你玉樹臨風、瀟灑倜儻、儒雅謙和、至孝重義、完美無瑕的兒子哪裏做的不好,您就直說吧,何必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您若是死了,剩下孩兒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得有多可憐?”從老娘開口跟自己說話的那一刻,羅雲生就開始準備發動攻勢,言語間極致的誠懇。
老娘的一雙手異常有力的拽著白綾,低下頭來差一點露出一條長舌,臉色在老娘看來已經很是溫和,但是在羅雲生看來卻頗為猙獰。不過好歹語調溫和了一些,畢竟腳下站著的是自己的兒子。
“你真的這麽關心為娘麽?願意聽為娘的話麽?”老娘的語調滿是期盼。
“不,這房子是我爹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我不想它再塌了,畢竟木屋不好修。”
老娘深深的凝視著羅雲生,氣氛陷入了尷尬的凝滯……
片刻之後,木屋轟然作響,老宅又塌了。
羅雲生小小年紀,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沉痛,臉上看不出任何生存下去的欲望,看著坐在廢墟中哈哈大笑的母親,一臉無奈的踩著木頭,出了破落的小院。
身後還不時傳來母親的大嗓門,“房倒屋塌,拋娘舍家,你再去學武,便是大不孝。”
羅雲生打了個冷顫,卻並未止住腳步,望著眼前的羅家莊,表情說不出的複雜。
這是個寡婦村,村裏沒有成年男子,這跟隋唐連年征戰有很大的關係,不時有挑著水桶,大手大腳的女子跟羅雲生擦肩而過,趁機妄圖在羅雲生身上摸一把,被羅雲生機敏的躲開後,露出一抹抹令人驚悚的笑意。
羅大郎快成年了呀。
田壟的盡頭是一處土丘,羅雲生一度懷疑這地下可曾能著什麽寶藏,可關中人性格倔強,寧可餓死,也不會做摸金的勾當,更何況這一村的婦人,大半夜聽見點風聲,就嚇得瑟瑟發抖,更不要說來這種這陰氣極重的地方的地方了。
土丘遙遙的對著灞河,灞河兩邊兒種滿了青柳,隻是此時正是寒冬,大唐也未曾聽說發生什麽戰事,不然即便是冬天,送別的行人也會將灞河兩邊兒的柳枝薅成光禿禿的木墩子。
這是羅雲生的秘密基地,他習慣性的將草墊子鋪好,身子往上一仰,感受著寒風,忽然有一種杜工部卷我頭頂八重毛的感覺?
咦,不太對,杜工部還沒生人呢。
而且杜工部的茅草屋是自然災害,跟咱這種人為破壞不一樣啊。
其實今天老娘要自殺的原因很簡單。
關中人好武,聽村裏幾個小崽子說,隔壁村有府兵因為瘸腿負傷,從軍隊裏退了回來,大家都想去拜師學藝,學點真本事,將來追隨大唐皇帝陛下開疆拓土,換一籮筐雞腿吃。
畢竟貧困如羅雲村,能吃上一籮筐雞腿,便已然是最大的幻想了。
羅雲生也想學點本事,他總覺得身為村長,卻沒有一身拳打腳踢的本事,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於是羅雲生扛著父親留給自己,重達十五斤的陌刀,尋了個騾子,準備去拜師學藝。
這一路走來,不知道有多威風,村裏的孩子們,一直圍在自己身邊,上躥下跳,不時偷偷摸一把陌刀,嘴裏嘶嘶的倒吸冷氣,高呼村長威武,村長霸氣長存之類的話。
羅雲生在一群熊孩子的吹捧下有些飄飄然,渾然不知道老娘水盆裏的麻衣發出了裂帛之聲。
全村的男人都死在了戰場上,這小崽子還想去學武,太不讓老娘省心了。老娘怎麽能不發怒?
於是當場一腳毀了羅雲生的陌刀不說,還在回家之後,當著羅雲生的麵,再次上演了一場上吊的大戲。
聽村裏上年紀的老奶奶們說,自己隻是繼承了父親的宿命,當年老爺子活著的時候,修補房屋的頻率,比現在不知道要高多少。
有什麽不滿,不能好好的坐下來,拉拉呱麽?
非得動不動就毀屋拆家?
要知道羅雲生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育紅班,踏踏實實工作的大好青年,著實有點難以接受這種粗暴的談判方式。
更為重要的是,羅雲生這些日子自己都很懵逼,我怎麽就穿越到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
上輩子的花唄和借唄誰還?
……
這絕對是一場意外,一個老天爺主動開起的天大的玩笑,在自己為公司簽下大單,準備拿公司分紅到手軟,換一所更大的房子,去一趟養馬島海灘,曬曬十月份的太陽的時候,將自己一把扔到關中來享受關中人民的熱情的同時,也來感受大唐時代冬季的寒風瑟瑟。
大唐貞觀八年。
八年前,李世民在玄武門“誤殺”了兄弟,感動了在皇位上坐的本不安穩的李淵,得到了至高無上的寶座。
這八年,他用手中的刀和劍,幹倒了曾經不可一世,敢跟他耀武揚威的頡(xie)利可汗,當然也造就了羅家莊這樣的年複一日的充斥著悲傷氛圍的寡婦村。
當然第八年還迎來了一件大事,羅家莊的老村長死了,年紀最大的男丁羅雲生被莫名其妙的推舉為新一任村長。
村子算不上大,但是卻住著二百多戶人家,它處於灞河流域的下遊,毗鄰驪山,歸屬大名鼎鼎的藍田縣管轄,離著長安很近,離湯泉宮,未來的華清池也很近。
據母親上次喝酒斷片說的胡話理解,村子裏的男人大多數姓羅,而且出過蓋世的猛將,後來皇帝將村子更名羅家莊,所以整個村子的男人後來都戰死了。
對於剩下的女人來說,戰爭實在是太過於可怕的事情了。
坐起身子,羅雲生望著眼前的一塊石碑,石碑已經看不清文字,卻仿佛想跟自己訴說什麽了不起的故事。
腦子裏灌了漿糊一樣,他還是想回去用借唄還花唄,用花唄買各種好吃的好玩的,然後循環往複的墮落,因為實在是不想在大唐受罪。
大唐人的生活他很難適應。
不可否認,這具年輕、英俊、高大的身體,每日清晨醒來確實讓自己忍不住產生驕傲的心裏,然而終究是除了年輕一無所有,而甚於一無所有啊。
他不是沒去過長安,眼下的長安,在自己眼前就是繁華一些的古城遺跡,當然裏麵住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類。他們用著原始而簡陋的生活方式,過著自以為舒適、幸福的生活。
哪怕是蹲在地上喝一碗滾燙的餛飩,就值得他們得意的喊上半天美滴很之類的話語。
太難了,想想這具身體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幾十載,無異於一場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噩夢。
混沌的思緒被漸漸冷下去的空氣拉回,羅雲生知道自己在土丘上坐了太久了,該回去了。
雖然攤上一個不講道理的老娘,但是她畢竟為自己好,總不能讓他丟了男人,最後連娃兒都沒有了吧。
帶著複雜的思緒回到家裏,老娘竟然沒有酗酒,而是一臉嚴肅的跪在地上,對著從廢墟裏檢出來的牌位,止不住的罵一些死鬼之類的話語。
……
羅雲生他爹的排位上寫著羅鐵錘之靈位,鬼知道那麽硬的名字,怎麽會有那麽短命的人生,而鬼又知道,鐵錘爹爹怎麽會給自己起了那麽文雅的一個名字。
羅雲生。
羅雲生一直懷疑,自己的老爹應該是軍中那種巨無霸一樣的存在,在朝中肯定有一票好友,而且都是那種飽讀詩書的大儒,不僅僅幫自己起名字,將來還會將自己接入長安,連宰相也受過老爹恩惠,吵著要將女兒嫁給自己。
當然,羅雲生知道自己想的可能有點多。
在長安有那麽一票好友,羅家怎麽會落魄至此。
說實話,羅雲生的老娘動手能力真的超強,今日剛剛毀掉的房子,在羅雲生回來的時候,老娘就在原有的基礎上搭了一個防風且禦寒的帳篷。
“你回來了?”老娘的聲音不悲不喜。
羅雲生對於母親的耳聽八方早就見怪不怪了,他奇怪的是母親為何收斂了她胡攪蠻纏的性格,變得忽然有了那麽一絲異樣的嚴肅?
“娘,你餓了嗎?我做飯給你吃。”
羅雲生端著陶罐,小心翼翼的挪動著步子,擔心娘一個虎撲把自己按在地上胖揍一頓之餘,準備做一頓勉強糊口的晚飯。
“生兒,你過來。”老娘的聲音再次傳來。
“娘。”羅雲生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
“跪下吧。”
“哎。”
羅雲生腦袋尚未反應過來,雙膝卻條件反射的懟在了地上。
“給你爹磕頭。”
雖然老娘總是罵老爹死鬼,但是每當跟羅雲生在一起的時候,即便是對著冷冰冰的牌位,眼神中也充斥著不悔的溫情。
“好的娘。”
羅雲生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雙手撐在地麵上,給老爹磕了一個頭。
老娘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孩子,臉上渾然都是孺慕之色,這孩子不像是鐵錘的,也不像自己的,不過卻讓她止不住的喜歡,十六歲的年紀,身材削長,四肢勻稱,臉頰仿佛精雕細琢般俊美。
放在長安,肯定是羨煞不知道多少人的英俊郎。
羅雲生則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雙手不自覺的緊抓地麵,或許今晚還有一場狂風暴雨。
“你今年十六了,確實該有點男人的樣子了,這般放養也不是辦法,你不是想學武嗎?找那些醃臢的退伍兵有什麽用處,頂多學個鄉間把式,明日便去長安,找你秦瓊秦叔叔吧,他本事大。”母親的聲音帶著四分無奈,卻又有三分理解,三分認命般傳到了羅雲生的耳畔。
羅雲生聞言,頓時一喜,我說什麽來著,我就知道我那死去的鐵錘老爹不一般,你聽聽,秦瓊叔叔,這名號是一般人能起的嗎?
腳踏黃河兩岸,鐧打三州六府的大佬,翼國公秦叔寶我得叫一聲叔叔。
不過羅雲生沒高興太久,就看到了娘親失落的表情,心裏瞬間明了,大抵學武這件事情,對於他來說,便是世間最殘忍的事情。
戰爭已經奪走了他男人的生命,而學武很明顯打通送死的捷徑,也更有可能將他送到死亡的終點。
而自己的死亡,則是母親悲慟的另外一個起點。
想到這裏,羅雲生立刻止住了學武的念頭,搖搖頭對老娘說道:“娘,我不學武了,你想讓孩兒做什麽,您說便是。”
老娘莊氏有些詫異的看著羅雲生,見孩子眼神澄澈,不似做偽,便心裏琢磨,學武這件事情大抵是他孩子心性,一時興起罷了。
自己養他這麽多年,他如何能不聽自己的話。
當下臉上笑意綻放,仿佛春風拂麵,將羅雲生攬入懷裏,撫摸著肩膀說道:“為娘就知道,你跟你那狠心的老爹不一樣,孩兒啊,娘早就給你安排好了,咱們羅家莊在長安有一家望春樓,素來歸村長打理,明日你便去接手吧。”
望春樓是什麽?
羅雲生心生疑惑,腦海裏卻傳來了另外一道仿佛小愛般智障的聲音,“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