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碰瓷老漢(2)

周薇看著倒在地上的老漢,一時竟不知所措。

地上的老頭依然“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

老太見老國很爽快,便說:“最起碼也得兩三千,他這一跤摔的,還不知道骨頭是否散了架,跟你們要這點醫藥費,算你們撿著個大便宜。”

周薇急忙說:“行,那就 2500 吧,我身上沒帶現金,我這就到旁邊的銀行給你們取。”

“姑娘,你要是真想把事結了,掃咱的手機就行。”老太費力地從棉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搗鼓了一會後終於在手機屏幕上出現了收款的二維碼。

周薇趕緊掏出手機,打開了支付頁麵。正當她要在老太手機上掃碼時,老國卻一把將好的手機奪了過去。

“慢!”老國將周薇的手機屏幕關了,他說,“你急啥,他骨頭肯定是沒傷著。”他又對躺在地上的老頭說,“要我看,給你 200 已經算多的了。”

“什麽,就 200 塊?”老太尖聲叫道,顯然十分不滿,“你當我們窮人的命不是命啊?”

老太說完,又用眼瞟了瞟地下躺著老伴。

老太的這句話和眼神,讓觀察力超人的老國有了底氣。

老國哼哼冷笑了一聲道:“就 200 塊,多一分也沒有,要不咱就去醫院,反正這車保的是全險,你就是花了 100 萬,也花不到咱們個人一分錢!”

“一直以為師傅沒有情商,可師傅這價還起來,何止是腰斬,簡直是一巴掌拍成照片了!”周薇將信將疑地看著師傅,她覺得老頭老太絕不可能答應。

老國從兜裏掏出兩張百元大鈔,走到仍在呻吟的老頭身邊,伸手將錢遞了過去:“我這人說一不二,今天這錢你要就要了,不要的話,去醫院還是打官司隨你們便。”

老頭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好吧,算我倒黴,誰讓我這麽通情達理呢!”說完伸手去拿老國遞過去的錢。

老國卻忽然縮回了手,他盯著老頭的雙眼道:“你到這邊來我再給你,否則拿了錢你還賴在地上,我這錢不是白給了?”

老頭口中噝噝地吸著涼氣,仍“哎喲哎喲”地叫喚著。他極不情願地站起身,沒想到老國閃電一般,一個箭步衝到老頭身後,伸出手掌在他背上推了一下,老頭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嚇得周薇驚叫起來。

“滾!別讓我下次再見到你們。”老國大喝一聲。

沒想到這一次,老頭和老太徹底不幹了,他倆分工合作,一個躺在周薇的前車輪下,一個躺在後輪下,再也不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說老頭老太碰瓷,也有人說老國蠻橫無禮。老國滿臉陰沉,他將周薇拉上車:“反正今天咱沒事,陪他們耗著吧!”

老國說完閉上眼,躺在副駕上打起盹來。

周薇隱隱感覺對方是在碰瓷,但又不敢確定。她焦急地問老國:“師傅,我看還是報警算了。”

“警察來了能管到他?這種小事太多了,況且他沒拿到錢,連治安處罰都夠不上。”

“師傅,那咱們就這樣跟他倆耗著?”

“這大冬天的,他們要是不想起來,就讓他倆躺地上好好涼快吧。也算是給他倆點教訓。”老國說完縮縮脖子,他把座椅靠背往後放了放,準備躺在座椅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過了不到二十分鍾,車輪下的老頭老太快被寒冷的路麵凍僵了,正想自認倒黴起身走人。沒想到一個穿著一身運動裝的老頭走上前來。老頭俯下身向老頭老太問清原委後,狠狠地拍打著車窗玻璃。

周薇心裏本就七上八下,見來者不善,她有點慌亂,就問老國:“師傅,我看這事情越鬧越麻煩了,當初不如給他們 200 塊錢算了。”

老國沒有出聲,他看了一眼拍打著車窗的運動版老頭,鼻子哼了一聲,拉了拉衣領,開門下了車。

世界很大,圈子卻很小,來人正是老國和周前的師傅、退休的前市局刑偵支隊副隊長黃德能。

黃德能一眼就認出了老國。

前些日子被老國上屋抽梯、弄得下不了台階後,黃德能的心情一直不快,他想到新來的市委書記麵前告上老國和周前一狀,卻被機關的門衛擋在了院外,無奈之下,他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新書記的電話,在電話裏嘮嘮叨叨地說了六七個公安的問題,雖然隻通了十幾分鍾電話,但他總算出口被老國羞辱的惡氣。

剛才他見兩個七十多歲的老夫妻坐在冰冷的路麵上,憑著多年從事刑偵、洞悉一切的眼光,黃德能知道兩位老人是碰瓷者。他本想管管閑事,大罵一通兩個碰瓷者,在圍觀的群眾中展示一下他這個離退休老警察的正義風範,沒想到冤家路窄,下車的人竟然是老國,這讓他怒從心頭起,也一下子改變了主意,東風立即變成了西風。

“我說國副所長,作為一名人民警察,你撞了人後就這態度,不怕毀了咱們江濱公安的形象?”黃德能先聲奪人。

老國是個不記仇的人,雖然當年黃德能處處刁難他,但他從未真正放在心裏。見黃德能一開口就是一副責問的口氣,老國生了氣,他說:“師傅,您怎麽就能肯定是車撞了人、不是人撞了車呢?”

黃德能並不傻,他了解老國的脾性,知道如果是老國有錯在先,肯定不會坐視不管。但他又不甘被老國一句話就頂了回來,於是他大叫道:“不管是誰的錯,作為警察,你怎麽能讓兩位老人家躺在地上挨凍,你在車裏吹著暖氣就能心安理得嗎?”

周薇不認識黃德能,以為是個愛管閑事的過路老頭,連忙向黃德能解釋道:“這位老人家,您這是誤會了,那兩位老人是想訛咱 2000 塊錢!”

周薇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絨服,黃德能雖然不認識周薇,但他一看到周薇穿著寬鬆的藏青色褲子,知道她也是一名警察。於是黃德能便對圍觀的市民叫道:“這兩位警察開車撞了人不僅不道歉,還躲在車裏吹暖氣,你們快給我拍下來發到網上去,讓全天下的人評評理。”

一聽說警察撞了人不僅不道歉,還躲在車裏不聞不問,圍觀的群眾嘰嘰喳喳抱怨起來。一個送外賣的小夥子立即拿出手機對準了老國。

這一次老國沒有生氣,他黑著臉對黃德能說:“師傅,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撞了人,不知你居心何在?我想問你,你是有我撞人的證據,還是信口開河瞎蒙呢?”

老頭和老太見有人替他們說話,立即膽壯起來,哎喲哎喲地叫著疼,從地上爬了起來。

老頭抹了把凍出的鼻涕道:“就是你們撞人,本來那姑娘已經認錯、準備賠錢了,這老家夥不但不賠錢還推了我一把!”

黃德能看了看老頭,轉過臉來對老國嘿嘿冷笑道:“你說他們碰瓷,你有證據嗎?”

老國也冷笑著,他指了指前方路口的監控探頭,緊盯著黃德能道:“你從警察位置上退下那會還沒這玩意。下次記住了,這玩意就是天,天可以作證。”

老國說完,又指了指路邊的一家快餐店和一家電信營業廳道:“我在派出所這大半年,大部分時間都在督促和檢查沿街店家,現在每個店家門頭上都安裝著監控設備,你相不相信,這三隻天眼會把事件的來龍去脈拍個清清楚楚,包括現在你正在指手畫腳。”

老頭老太順著老國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後,心便開始虛了,兩人都不再出聲。

黃德能見老頭老太想走,心裏也沒有了底氣,但他卻又心有不甘,便說:“小國,看把你小子給能的,當了一年片警,長見識了是不?”

黃德能的話中不無挖苦和幸災樂禍,他繼續說:“就算他撞到你的車,但人家受傷了,你不該把他送醫院嗎?何況你還是一名警察。看來,枉費那些年我對你的栽培了!”

“是啊,不管是怎麽撞傷的,作為警察你也應該把人送到醫院去!”有兩名不明真相的群眾幫腔。

老國走到這兩人麵前,陰著臉問:“你們能確定他一定是受傷了?”

兩名群眾有點心虛,他們指了指黃德能道:“是這位老爺子說的。”

老國又走到黃德能身前問:“師傅,您是怎麽知道他受傷了?”老國指了指被路人攔著不讓走的老頭老太。

“你沒長耳朵、沒聽到他呻吟叫喚嗎?”

老國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隻要聽到貓打呼嚕,你就以為貓睡的正香?”

在孤兒院的時候,老國養過一隻貓,那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貓為什麽會發出呼嚕聲,老國很清楚。

幾個一直支持老國、譴責碰瓷老頭的群眾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一名小夥子叫道:“這位警官說的對,人痛苦的時候會呻吟,但非常快樂的時候也會呻吟——”

話糙理不糙,圍觀的人哄堂大笑起來。

碰瓷老頭見形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想掙脫路人的阻攔溜走。

老國一個箭步衝上前,他將老頭攔下後,對圍觀的群眾說:“剛剛他摔倒時,抱著右胳膊右腿在叫喚,我故意站在他右側遞錢給他,他竟然用右手來接,你們說說看,他右胳膊疼嗎?後來我在他身後輕輕推了他一把,他雖然一個趔趄,但卻用右腿支撐,穩住了身體,你們說他胳膊受傷了還是腿受傷了?”

有幾個群眾反應過來,一起叫道:“這位警官說的對,如果右腿受了傷,他根本使不上勁,一推就倒!”

周薇這才明白師傅剛剛一係列舉動的含義,對師傅無人能及的細微洞察力,她再一次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她說:“既然真相已經清楚,我們這也就走了。希望這位外賣的小夥子不要斷章取義,顛倒是非扭曲真相!”

“現在我不想回家了,馬上去派出所。”老國反倒來了勁,他拉著碰瓷老頭說,“既然這位老人家想幫你,那我們就一起去派出所把問題說清楚。”

老國又轉過頭對黃德能說:“師傅,我以前推理案子時,您經常訓斥我,說真相沒有浮出水麵時,千萬不要妄下斷言,否則就是對真相的褻瀆、對當事人的不公、對人民的犯罪。您這話我一直記在心裏。”

黃德能惱羞成怒,他呸了一口唾沫,瞪著老國道:“瞧把你小子給能的。你給我等著!”

圍觀的群眾哄堂大笑,笑聲中黃德能恨恨地離開了,走出了十幾米後又回過頭道:“你小子不是挺能嗎,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