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藏屍何處
已是金秋十月,秋雁高飛,碧水如鏡。林下村的桂林香氣襲人,滌**肺腑。一輛奔馳車遠遠駛來,停在村道邊的一塊空地上。
車上下來三個人,一個是氣質高雅、五十來歲的女人,一個是五十多歲、眼神犀利的中年男人,跟在兩人身後的是一個身材高挑、手拿地圖,頭戴安全帽的女孩。他們是林可慧、老國和周薇。
三人步行到村裏,四處察看指指點點。一名三十來歲、戴著眼鏡的男子見了,停下摩托車問:“你們這是?”
周薇忙走上前來,熱情地回應道:“這是我們開發公司的林董事長,這位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國總,我是技術員,我姓周。”女孩依次地向眼前的男子介紹。介紹完又問男子,“請問您是?”
“他是大學生村官。”老國盯著來人說。
見老國一下猜出他的身份,男子立即恭敬起來,他樂嗬嗬地介紹說:“我是林下村村支部副書記,你們就叫我小李好了。”隨後又疑惑地問,“請問三位老總,你們來咱這偏僻小村,是有啥大事呢?要麽,我先領你們到村委會去坐坐。”
周薇說:“不打擾你們了,我們這是過來考察考察!”
小李立即來了興致,他淺笑道:“你們是想到咱這兒投資項目嗎?”
“這不,現在不都是在搞秀麗鄉村嘛,我們林總有意投資。這幾天我們已經跑了好幾個鄉村了,累壞了。”周薇扭了扭脖子,又扭扭腰。
林可慧說:“今天就是到你們這來考察一下,先看看環境再說,我們還沒有和你們鎮領導打招呼,若是將來沒有投資意向,豈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老國打量著小李,片刻後問:“李書記,你在林下已經工作五六年了吧?”
“這是我們開發公司總經理國總。”周薇怕小李沒記住老國的身份,再次介紹說。
小李笑著答道:“我是林業大學 2011 屆的畢業生,當時市裏各個區都在招聘大學生村官,我那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參加了招聘考試,這不,一頭紮進林下已經六年了。”
“哦,看來你對林下很熟悉了?”老國來了興致。
小李頗為自信地道:“咱本來就是林下長大的農村娃,不敢說對林下了如指掌,但上到七八十的老頭老太,下到三四歲的小娃子,名字還是能叫得出來的。”
林可慧忙打開車門,從車上拿出一條中華煙,往小李手中塞:“李書記,今天能否勞煩你替我們領領路,順道給我們介紹一下林下的情況如何?”
小李堅持不要:“林總,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再說,您將來要是到我們林下投資了,這是我們林下所有村民的福份,我怎麽好要您的東西呢!”
林可慧隻好把香煙放回車裏。
小李說:“林總,我這就給鎮裏打個電話,向鎮裏匯報一下,中午你們給我個麵子,就在村委會吃點便餐。”
周薇連忙製止:“李書記,這事八字還未見一撇,我們不能把人家胃口吊了起來,最後又不來了。你如果方便,就帶我們四處走走吧,我們先到處看看再說。”
小李停好摩托車,領著老國三人在村子裏四處看了起來。
小李介紹說:“我們林下雖然沒有古跡遺址,但風水還是不錯的,北有山南有水,古人不是說嘛,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現在咱村子裏總人口是 1525 人,再過兩個月,就是 1528 人了。”
“這是為啥呢?”周薇眨著大眼睛問。
“有三個媳婦快生了唄!”林可慧微笑著說。
“林董事長說的有道理。”小李說,“不過不是三個媳婦要生了,是四個媳婦要生產了。”
“四個媳婦要生娃,為啥村裏隻多了三口人呢?”周薇撓著腦袋,問個沒完。
林可慧笑笑說:“應該有個老人家快不行了吧!”
“是的,村頭的老施頭上月查出肝癌,已經是晚期了,據說活不過這月,他兒子媳婦省得在醫院糟蹋錢,已經把他從醫院接回了家,壽衣也都置辦好了,隻等咽氣了。”
邊走邊聊中,一行人沿著小道來到了一片林地邊。小李介紹說:“以前這裏都是糧田,後來年輕人大都到外麵打工了,村裏剩下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缺少勞力, 況且種糧掙不了錢,見大片大片的地都荒著,咱們村裏就把田給歸整起來,租給了幾個外地的老板。” 小李如數家珍,他指著眼前的林地說,“你們看,這片桂花林,還有那邊的水彬林、雪鬆林、銀杏林、香樟林,長勢好著呢。現在城裏許多樓盤的綠化,都是在我們這裏買的苗木。老板賺錢了,村民包地、外加在老板手下打打工,也有了穩定的收入。”
老國望著大片的林木,沉思起來。
周薇知道師傅是在思考:凶手會不會把賈寶強和英子的屍體埋在林地裏?
老國看了一會,走進桂花林裏,他拍拍碗口粗的桂花樹問:“這些桂花樹少說也有十幾年了吧,一直沒有挖走賣掉嗎?”
小李忙解釋:“國總,是這樣的,這些成年樹並不都是小苗種下的,否則像這些桂花樹,少說也得長個十來年,老板哪個願意做這麽長線的生意?桂花林、銀杏林和那邊的雪鬆林不一樣,桂花樹和銀杏樹長得慢,那邊的雪鬆林長的快,樹秧栽下去,兩三年就可以出售了。像這邊的桂花林和銀杏樹,老板一般都是從別的地方買來七八年的成年樹,在自己的園子裏先種著,等候買家。”
老國問:“這幾片桂花林和那邊幾片銀杏林種下幾年了?”
周薇知道師傅忽悠能力太差,見師傅隻奔主題,連忙解釋道:“咱國總是怕將來征收這片林子時,那些個老板會漫天要價。”
小李看看周薇,急忙擺手道:“這倒不會,到時我們政府工作人員會給他們做工作,再說現在到處都在招商引資,為了改善招商環境,我們鎮裏有專人負責協調,絕不會讓客商被騙挨宰。”
“這兩片林子種下幾年了?”老國繼續問。
“好像是前年種下的!”小李抓著後胸勺想了想道,“是前年春天種下的,原來的林木被一家大開發商全買下了,去建設一個大型社區的綠化工程。樹都挖走後,林子的老板找了村裏的一個包工頭來翻地,後來包工頭想狠狠地敲人家一筆,包林的老板當然不願意。鬧翻了後,包工頭就帶著十幾個小兄弟,拿著棍棒砍刀到人家公司要打要砸,老板報警後,我們鎮派出所把那個姓魏的包工頭抓起來拘留了七天。所以這事我記得很清楚,是前年五月份的事。”
“姓魏的包工頭,他叫啥名字?”老國問。
“您認識?”小李不解地問。
周薇怕師傅露餡,連忙解釋:“我們國總是管工程的,認識不少包工頭。”
“他叫魏太帥,是咱村老會計家的兒子,這一帶的工程絕大部分都是他做的。”見三人都微微一怔,小李忙解釋道,“幾位老總,你們放心,這小子雖然渾了一點,但有我們派出所管著呢,今後你們來投資,我們從區政府到村委會,還有公安城管都會為企業保駕護航,魏太帥這樣的小混混要是敢探出頭來,政府一棒子就會把他敲下去,要是他鬧得過了點,判他幾年那是定下的。”
周薇捂著嘴笑問道:“小李,這個魏太帥是不是特別帥啊?”
小李也嗬嗬地笑了起來:“帥啥呀,就是一五大三粗、一臉橫肉的土流氓。”
林可慧笑道:“有一種帥,叫媽媽眼裏的帥!”
聽了林可慧的話,周薇和小李都笑了,老國則是一臉懵懂。
眼看過了十二點,周薇肚子已餓的咕咕叫起來。小李仍熱情相邀,請他們去村裏吃飯,老國推脫了。林可慧又熱情邀請小李一起到鎮上用餐,小李也謝絕了。他們約好下午兩點在村口碰頭,仍由小李帶著他們在村裏看一看。
老國一行三人在鎮上的一家土菜館坐了下來。
點好菜後,話題自然就聊到了賈寶強的失蹤案,周薇問:“師傅,您看上午的林地會是埋屍地點嗎?”
老國搖了搖頭:“不僅是那裏的林地過一兩年就要翻上一遍,我剛才看林子裏不停地有工人走來走去,有的是在噴藥、有的是除草,凶手不可能傻到把屍體往那裏埋。”
“萬一凶手不知道林子過兩年就要翻上一遍呢?”周薇不解地問。
老國想了想說:“首先我能確定凶手就是本村人。林下村地處偏僻,進出村子的都是熟人,陌生人進了村大家印象會比較深。因此很少會有外人流竄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作案。”
“可是我們不能排除萬一啊!”周薇說。
老國反問道:“如果你是凶手,誰也不認識你,你溜進村子殺了人,會找地方把屍體埋了再逃走嗎?”
周薇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賠笑道:“師傅,我懂了,我要是流竄到村裏的凶手,我殺了人肯定會趕緊逃走,最多把現場清理一下,防止落下足跡指紋或頭發等物證。”
林可慧誇讚道:“小周警官好聰明,一點就透。”
見林可慧誇讚,周薇忘乎所以,她晃著腦袋說:“怎麽說咱也是高水羅家頭凶殺案偵破的主要參與者嘛,那可是個疑難大案。”
菜陸續端了上來,林可慧本想讓老國喝兩杯,但老國說下午還要查案,便謝絕了。
周薇完全忘了剛剛師傅責怪的眼神,她又問老國:“師傅,您上午剛見到小李時,怎麽一下子就認出來他是個大學生村官呢?”
“我當時也是一眼就看出來的呀!”林可慧笑道,“但我隻是憑感覺,說不出他究竟有哪些英典型的特征。”
“主要是四點。” 老國看了看麵前的兩個女人說,“第一是體貌特征,任何人的體貌特征都帶有身份信息,但需要你的細心觀察。比如小李,他戴著眼鏡,留的是長發,梳理得紋絲不亂,還穿著西服和皮鞋,這與下地幹活的農民是不一樣的。”
“可他頭發和皮鞋,還有衣服都和農民一樣,比較髒啊?”周薇不解。
老國解釋道:“他頭發梳理得整齊,穿著鄉下人很少穿的西服、皮鞋,表明他內心不把自己當作農民,他要向屬於他理想中的那類人看齊,說白了,是要向鎮上的幹部看齊,就像你——”
“我怎麽了?”周薇不解。
“你最近總是板著臉,皺著眉。”老國說。
“我有嗎?”周薇睜大了眼,一臉不解。她瞧了瞧林可慧,見林可慧點頭認可,於是問老國,“師傅,我這是咋啦,跟您跑了這個把多月,比姍姍姐都像您的親生閨女了!”
老國說:“你要向我看齊,這是我的表情。”
“我為啥要向您看齊呢?”周薇笑著問,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
老國想了想道:“每個人心中都有兩個‘自我’,一個是‘現實自我’,另一個是‘理想自我’,我在你心目中是個刑偵專家,你卻是一個見習刑警,你的‘理想自我’是做一個像我一樣的專家,但你的‘現實自我’卻是空有一腔理想而沒有任何建樹,所以你在無意識中開始模仿我的言行,我的言行是你從‘現實自我’通往‘理想自我’的一座橋,一座無形的橋。就像一個經常受作欺侮的男孩,他又身單力薄無力抗爭,於是他的內心就會畸變,他會去紋身,紋成一個一眼看起來就是流氓的人,再買條大金鏈子戴脖子上,沒錢就買條假的,要不買條沙金的也成,手指那麽粗的才幾百塊錢。”
周薇認真地聽著,但卻似懂非懂。於是說:“師傅,您的話有點高深,我還是沒有聽明白。”
老國說:“經常被人欺侮是他的‘現實自我’,而身上雕龍畫鳳的流氓則是他的‘理想自我’,靠著身上的紋身,他認為可以不再受人欺侮,卻可以欺侮別人,最起碼可以嚇唬別人。”
“師傅,您太厲害了,您還是個犯罪心理專家呢!”周薇第一次發現師傅對心理分析這麽到位,向老國豎起了大拇指,林可慧也由衷的欽佩。
“這是我的短板。”老國說,“這都是這些年在辦案中獲得的心得體會,再加上看點犯罪心理方麵的書,略知點皮毛而已。在我年輕那會,我們生活的圈子都是熟人,現在不一樣了,逐漸過渡成了陌生人社會,這樣的社會形態,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減少,遇到心結往往無法訴說,更無法排解,久而久之,心理就會畸變。因此現在的案子也與以前不一樣了,各種變態的犯罪多了起來,我也得與時俱進,但我知識結構老化,文化底子薄,犯罪心理的知識大多是靠實踐中得來,書上的知識啃起來費勁。”
“師傅,您要再精通犯罪心理,那您就不是人,是神了!”周薇想到剛才師傅的話才說了一半,於是接著問,“您是怎麽一眼就知道小李是大學生村官的?”
老國想了想接著說:“他的發型、衣著和鞋子雖然是他無意識中在模仿鎮幹部,但不論是頭發,還是衣服和鞋子,上麵都有很多灰塵,表明他生活的環境是在鄉村,這是第一點。第二點,他年紀輕輕就開始發福了,表明他應酬很多,每天大吃大喝,生活無規律,他輕微的黑眼圈表明他睡眠不足。這些都是一個村幹部的典型特征。”
“那您為啥判斷他是大學生村官呢?”周薇窮追不舍。
“他戴著眼鏡,說話很有禮貌,許多詞匯是土生土長、沒讀過幾天書的農村青年無法表達的。”老國說。
周薇繼續問:“那第四點呢?”
老國看著麵前的兩個女人說:“第四是他的主人公姿態。見到我們幾個陌生人,一般的村民不會主動停下摩托車,他卻過來主動詢問,而且絲毫不怯,雙腿微微分開,顯然是一副主人的姿態,而我們則是他領地的闖入者。他不是村幹部是什麽?”
“為啥腿微微分開就是主人公的姿勢呢?”林可慧不解。
老國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是襠部,敢於暴露最脆弱的部位,表示他在這個地盤上有充分的自信。這在心理學上叫做領地效應。在自己的領地內,不管是動物或是人類,自我感覺良好、有充分的掌控感時,才會做出這樣的姿態。小李是村幹部,我們三個陌生人不會給他心理上增加壓力,在無意識中,他會敢於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比如胸部、腹部、襠部等。”
“師傅,是不是說,在自己的領地內,小李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裏,這才表露出狂妄的樣子?”周薇問。
老國搖了搖頭:“這與狂妄自大是有區別的,狂妄自大是經過意識層麵的分析判斷後表現出來的一種態度,而領地效應則是一種來自潛意識的本能體現。比如一條狗,當它在自家門前或院子裏時,見到陌生人它會狂吠、會攻擊,但到了街道上,主人也不在身邊,它就會夾起尾巴,貼著牆邊警惕地溜走。你不能說狗在自家的地盤上狂妄自大、在陌生的街道上它就十分謹慎膽怯,領地效應其實就是動物的一種本能表現。”
“師傅,以後我要考慮是否繼續再當您徒弟了。”周薇捂著嘴誇張地笑。
“為啥?”老國不解。
林可慧接過話題道:“您徒弟認為在你麵前,她完全是透明的了。”
“林姨,您的眼睛也快成 X 光,把我骨頭都照出來了。”周薇說完,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