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扒皮的故事 下
城市的夜景總是那麽迷人，就像是滿天星辰的夜空那樣。而兩者唯一的不同就是，城市的夜景下滿是執念和欲望。
忽閃不定的霓虹燈下，匆匆走過形形色色的人影，誰也不知他們內心深處，藏著怎樣陰暗的想法。
劉明走在街上，嘴裏叼著一支已經點著的香煙。尼古丁帶來無邊的快感，讓有些恍惚的他振奮了許多。但當他視線左移的時候，那個灰色的影子總讓他想起今晚的可怕遭遇。
不論是被人截住毒打，還是遇到傳說中的無常，抑或是借屍還魂，這一連串的怪事讓他再次恍惚了起來，那神情簡直和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癡毫無差別。
“喂，你家還有多遠啊？咱們都走了快半座城了，還沒有到麽？”灰衣人不耐煩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耳朵，但周圍的人卻是一副毫無知覺的模樣，再次讓劉明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作為能護住妻兒的代價，他已經把靈魂賣給了這個人。現在的他隻剩一天的時間，時候一到，他就會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然後變成另一個人。
“怎麽？舍不得了自己了？”林華問道。
“怎麽會？”劉明笑了笑，有些遺憾道，“我隻是遺憾，我先前已經答應了小涵，明天要帶她和她媽媽去旅行。不過現在這副模樣，看來是不能履行諾言了。”
“噢，是嗎。”林華伸了個懶腰，隨意道。自從變成鬼以後，他也漸漸冷血了起來。不因是因為鬼的身份，更是因為每天見的太多，對“死”已經習以為常了。
接下來的路途便是長時間的沉默，兩個鬼各有各的心事，一輛輛汽車從兩人身邊經過，車燈不住地打在劉明臉上，照亮了他沉重的麵龐。
許久，劉明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幹澀：“那個，如果我死了，接下來到底會怎麽樣呢？”
“大概跟你們這邊的說法差不多。”
林華想了想，解釋道，“先是無常定罪，罪大惡極的關進鎮獄消除因果，罪輕的喝碗孟婆湯，然後由府判手下的判官們決斷他轉世的出身，最後再派小鬼護送著投胎。”
“難道就沒有什麽能續命的方法嗎？”劉明沉默了一會，又問道。
“沒有。”林華聳了聳肩，聲音幹脆利索，“人死不能複生，這是閻王爺定下的死規矩。”
“可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劉明仍不死心道。
“你這種情況算是擦邊球。”林華搖了搖頭，“這隻是暫時的，而且就隻有一天的效力。時候一到，如果你還在陽間，那到時候帶你走的就不是我了。”
“那是誰？”
“嗯……”林華想了想先前再鎮獄看到的那幾個外形奇特的勾魂無常，覺得實在不好說明，於是含糊其辭道：“反正你絕對不想見到就對了……”
又過了一會，兩人終於來到劉明的家前。看著這幢帶有花園和泳池的兩層別墅，再加上先前提到過的那對妻女，林華突然覺得劉明這廝死得其所。
劉明沒有注意到林華臉上的難看表情，他看著那扇黑色的鐵門，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麽了，好不容易來到這裏，連自己都賣給我了，你不會現在打退堂鼓吧？”
“不，我隻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劉明轉過身，對著林華鄭重其事道：“林先生你能把這具身體變成我的樣子嗎？我想和家人獨處最後一段時間。”
“嗯……可以到是可以，不過我是要收額外的費用的。”林華打了個哈欠，一副你給不起的樣子。
“這……我女兒才上高二，我老婆隻是個家庭主婦，你……”劉明有些不安道。
“我對廢紙不感興趣。”林華撇了撇嘴，“我要你一半的香火紙錢，最好再加上幾個紙閨女，紙汽車之類的……”
“啊？原來是這……好好，別說幾個，幾十個我也燒給你。”劉明長出了一口氣，笑道。
“一言為定。”林華從身上摸出一張鬼畫符貼在劉明身上，劉明的身上馬上爆發出一陣黑光。待黑光散去，劉明馬上就感覺到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行了，現在你變回來了。等時候到了，我會來找你，千萬別忘了自己的話……”林華的聲音漸漸遠去，劉明環顧四周，發現那個灰色的人影確實已經消失不見，不由感慨萬千。
“算了。”劉明灑然一笑，大步走向那扇黑色鐵門。在那扇門後麵，有他劉明生命中最後放不下的東西。
“小涵，老婆，我回來了！”
……
荒野，一個野墳堆，林華靠著一個石碑正在閉眼小憩。在他周圍，十幾個白色的影子正盯著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我說，我真的隻是借住一晚，真的不是來收你們的！相信我，不要圍在這裏了，該幹什麽幹什麽，你們就是上別人的身我也不管……”林華睜開雙眼，有些無奈道。
“無常老爺，我們命不好，更沒有什麽香火，還不夠您一口吃的……不如您去鄰村，他們村裏香火旺盛，一直有人祭拜……”一個看起來很是年長的白魂飄過來，結結巴巴道。
“你們……算了，我要睡覺了，隻要你們不打擾我怎麽都成……”林華翻了個白眼，翻了個身繼續睡覺。不多時，呼嚕聲就環繞在這野墳圈子。
十幾個白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回坑睡覺。隻是一個個提心吊膽的，那副樣子簡直和驚弓之鳥如出一轍。
今晚注定無鬼入眠，當然沒良心、隻是遵循職業原則的無常除外。
……
“看來你把事情都了結了。”
夜幕初降，劉明剛剛走出黑色鐵門，就見到那個灰色的人影站在那裏，一副等候多時的模樣。聽到他問話，劉明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道：“是啊，都安排好了。”
“還有一點時間，不如你再去搞最後一個別。”林華道。
“不用，見的越多，舍不得也就越多。”劉明笑了笑，全然不像一個將死的人。
“你倒是變了不少。”林華有些意外道。
“我也覺得是。”劉明帶著爽朗的笑容道，“就像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一樣，現在我隻想好好放鬆一下。謝謝你，林先生。”
“你這人真怪，我可是讓你死的人。”林華看了他一眼，笑道。
“一碼歸一碼。你能給我這個機會，我真的很感激你，真的謝謝你。”
“是這樣嗎？倒也不錯，那我們走吧。”
林華沉默一會，隨手一撥，一個一人大小的黑色縫隙出現在他的麵前。滾滾黑煙從縫隙中湧出，透過黑煙，劉明隱約能看到一條黃色長河，九座死氣沉沉的城池散布在河的兩岸。
“這就是地府？”劉明喃喃道。
“是酆都。”
林華笑道：“你看見那條黃色大河沒有？這就是九曲黃泉。從黃泉的源頭開始，依次是主城和八大鬼城。任何需要轉生的靈魂，最後都會跳進這黃泉裏，被它送往陽間。”
“這麽雄偉的建築，閻王爺真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劉明吐出一口氣。
“進了酆都，你還能看到更多！”
林華一拉劉明，馬上就有兩個白無常上前，兩條白練牽著劉明就飛向一座鬼城，隻等府判手下的判官們的決斷，他就能轉世投胎，成為全新的自己。
林華目送他們遠去，眼角不自覺地抽了抽，一臉鐵青。末了，他歎了口氣，從身上摸出一道白色靈魂，丟到地上已經變回本來麵目的李勝身上，自言自語道：“至於你麽……”
“本來為了封口我是想直接把你直接做了，不過你壽命未盡，而且做掉你也有暴露的風險……你實在讓我為難。”
“所以，還是偷偷地把他帶到黃泉，然後一刀了事，我說的對不對？”
一個戲謔的聲音突然在林華背後響起，但林華卻好像知道一樣，不但沒有嚇一跳，反而哈哈一笑：“府判老爺不愧是府判老爺，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他老人家啊。”
“老爺猜你可能意氣用事，果不其然。好在老爺神機妙算，吩咐了人提早接應，不然你這種行為可是會記大過。”
“我原本打算親自送劉明去第六鬼城，但看到那兩個老爺手下的白無常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了。說罷，老爺打算接下來怎麽給我擦屁股？”
“我覺得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是麽？”那聲音輕笑一聲，林華聞言也是哈哈大笑，幾根指頭一撮，李勝的靈魂連帶著身體一起化作飛灰，消失不見。
“我先回去複命，這次承蒙相助了，下次請你喝酒！”林華拱了拱手，邁步走進黑色縫隙中。裂縫隨即關閉，仿若從未出現。
“喝酒？嘻嘻嘻……老板還真是客氣。”
一個青色的人影從暗處走出，手裏還抓著一個無常的腦袋，表情栩栩如生。
“你上次賣酒給我，這次我報仇順帶幫你，從此兩不相欠……”
青色人影麵帶微笑，把手裏頭顱隨手一丟，大步離開。而那頭顱迎風便消，最終化作一抹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