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亂雲大人嘔血三升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那種事，自己從前的生活，與此毫不相關。
驀地，我聽到了亂雲大人的呻吟，一瞬間清醒過來。
“前輩，救救他，他就要死了。”
我記得亂雲大人那種駭人聽聞的模樣，如果白龍王不出手，用不了一周，亂雲大人就“消失”了。
牆上那些畫恢複了靜止的狀態，我很清楚，一切都是心與心之間的交流，病人和白龍王之間根本無需見麵，就能彼此溝通。
“我沒有錯……我和她之間互不相欠，她是……她是島鏈的間諜，我必須殺了她，第一次見麵，就注定了結局。我沒有殺她，就是給她一次生的機會……我們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我們為不同陣營效命，必須把個人情感拋在一邊……”
亂雲大人正在複述他和那個女降頭師的故事，可是，任何人都會選擇有利於自己的敘述方式，同一件事，將出現不同版本，性質和細節往往背道而馳。
“亂雲大人，你還好嗎？”
他根本不回應我的話，而是繼續絮語。
“我們度過了美好的日子，這就是上天賜給我們的，讓我們在殘酷的兩軍暗戰中，還是找到了微妙的平衡。這是一場戲，她不該入戲太深，誰都知道，一個大海盜、一個女降頭師在一起會有什麽結果？能有什麽後果？”
男女之間的糾纏，永遠都說不清，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那個故事已成往事，誰對誰錯，再也無法一一澄清。
當下，受害一方是亂雲大人，我不知道，那位女降頭師現在怎樣了？是不是跟亂雲大人同樣痛苦？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這樣待他，還是這樣的結局，但我不後悔，不後悔，為了我的祖國和理想，我願意奉獻一切……”
小龍兒輕輕牽了牽我的袖子，我們兩個向側麵一轉，進了隔壁的大房間。
亂雲大人斜坐在輪椅上，猛地向前一撲，吐出一大口鮮血，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我和小龍兒站在那裏，誰都沒有上前安撫他。
身體的傷容易解決，但心上的傷卻無法解決。
正如白龍王說的，可以解除他們中的降頭，但卻無法去除他們的心魔。
天作孽，猶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白龍王做了有損陰德的事，今天就是他還債的日子。
“嘔血三升，危矣。”
小龍兒放開了我的袖子，蹙著眉頭，輕輕感歎。
以亂雲大人當下的體質，隻怕嘔血之後，就要一命嗚呼。
“在死之前，我要見她，我要見她，告訴她，當時有多麽無可奈何？我要……見她……”
亂雲大人吃力地抬頭，死死盯住小龍兒。
小龍兒向前兩步，指著側麵牆上的一幅唐卡。
“千變萬化人不識，隻緣身在此畫中。看著這裏，你就能看到她。隻不過，費了這麽大的力氣，煉製降頭，以死報仇，大概無法取得她的諒解了。”
亂雲大人的視線隨著小龍兒腳步移動，落在那幅高兩米、寬一米的金絲唐卡上。
他的嘴角仍然在滴血，但已經顧不得了。
按照我的理解，白龍王擅長催眠術與迷魂術，用唐卡做鏡子，照出每個人心靈最黑暗的角落。
心病還要心藥醫，亂雲大人所中的降頭術來自於一個“情”字，過不了情關，肯定也無法醫治。
唐卡中的世界千奇百怪，接下來的變化，隻有亂雲大人能夠體會到了。
一陣倦意湧來，我輕輕打了個哈欠。
小龍兒退回來，又牽著我的衣袖，到了另一個房間。
“師父說，請葉先生在這裏稍等。”
她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三支線香，劃著火柴點燃，插入香爐。
我不願觸怒白龍王，無論小龍兒做什麽，都是白龍王的授意。所以，我隻是靜靜地站著，不多說一個字。
“一直在這裏等著，師父就會過來。我很久沒有見他對一個晚輩如此上心了，上一次這樣做，好像還是……對待長風戰神。”
我笑了笑，並未受寵若驚，隻是微微點頭。
“聽說，你見過白骨夫人，去過陰陽眼？那裏可是真夠凶險的，有人斷言，沒有一個男人能夠逃過白骨夫人的**，而你居然毫不費力地就做到了？”
我不再回應，在一張長凳上坐下。
如果今晚不能解決孔雀妃和亂雲大人的事，盤桓再久，也沒有意義。
或許是我太疲倦了，竟然有一種瀕臨崩潰的感覺。
亂雲大人吐血，死期就不遠了。
如果金小九帶著亂雲大人到加德滿都求援，最終落得這個結果，她所有的辛苦就白費了，不但個人受到打擊，海盜集團那邊，恐怕就要有人別有用心地針對她開炮。
我很難讓自己接受失敗，但在降頭術的凶狠攻擊之下，我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師父。”
小龍兒忽然間垂下手去，恭恭敬敬地退在一邊，然後低下了頭。
室內沒有第三個人，但三支香的霧氣繚繞回旋，漸漸幻化成一張五官明晰的男人的臉。
“師父，葉先生心急如焚，希望師父施展妙手，救救孔雀妃。她中了‘夜叉降頭’，已經在不丹國求醫上百次，全無一點效果，受到高人指點，才到這裏來的。”
煙霧中的人臉左右搖了搖，隨即發出聲音：“相隨心生，她的心變了，相貌就變了，你明白嗎？”
我禁不住苦笑，“相隨心生”是真理，但真理不能治病。
孔雀妃千辛萬苦來到加德滿都，不是為了聽一句批判的話，而是為了徹底擺脫夜叉降頭。
我相信，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她都願意承受。
“前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了孔雀妃，就等於是挽救了她和不丹王的感情，整個國家也將因此而重歸安定團結。”
當孔雀妃說出“乾坤混元一氣圖無效”的話時，我已經意識到，她對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即便是來到加德滿都，也僅僅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
“我可以救她，但是要用到真正愛她的男人的一滴心頭血，不丹王能做到嗎？”
如果是在之前，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可是，當我意識到，每個中了降頭的人都是“中心魔在前、中降頭在後”，我就有了隱約的擔心。
前有因，後有果。
大千世界六十億人，亂雲大人和孔雀妃中了降頭，而其他大部分沒中。那就證明，他們的過往生涯，定有值得商榷之處。
“前輩，救與不救在你，活與不活在他們。我們隻做善事，莫問前程，可以嗎？”
我倦了，不知不覺提高了聲音，隻想快速解決這件事，不要再反反複複地拖延下去了。
“有時候，中了降頭的人能好好活著，一旦解除禁製，反而加速滅亡。現在，她的青春已經回來，不再受降頭的困擾。你出去看看，她還是從前那個不丹第一美人——”
我的心頭猛地一輕，白龍王果然高明，根本沒有看見他救人的過程，已經把孔雀妃救了。
“多謝前輩。”
我並不急於出去，而是必須留下來，麵對白龍王，不能白白錯過討教的機會。
“前輩，我大哥葉長風失蹤後，51地區的人已經傾盡全力，搜遍了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卻始終沒有找到有效信息。這種痛苦埋在心裏，不是降頭，勝過降頭。我想找到他，請前輩指點迷津。”
這就是我的私心，既然51地區束手無策，那我就自己想辦法。
沒想到，白龍王竟然問了一個極為奇怪的問題：“你找他幹什麽？”
我沒有思想準備，突然語塞。
大哥失蹤，我極力尋找，這是人之常情，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不好嗎？你以為他的失蹤是個意外，但如果那是他最好的選擇，放棄打擾，才是你最該做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反駁：“前輩，我相信，那就是一個意外。大哥是51地區的幹將，如果擺脫困境，重新回來，我們兄弟聯手，一定能夠幹一番大事業。”
霧氣變幻，那張臉上浮現出悵然的微笑。
“你和他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他領悟到的，遠在珠峰之巔，而你至多不過是城外的小山頭而已。算了，算了，算了……”
煙霧漸漸變淡，最終，三支線香繼續燃燒，而霧氣各自向上，不再有任何糾纏。
“師父走了。”
小龍兒放鬆下來，臉上又恢複了笑容。
我心中突然有了怨氣，因為白龍王的問題十分無禮，已經傷害了我心裏的兄弟之情。
“走吧，師父神魂歸竅，今天就到這裏了。”
小龍兒笑著，牽著我的袖子向外走。
再次見到孔雀妃，她仍然麵向柱子，盤膝打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從側麵觀看，她的五官肯定是發生了變化，鼻梁弧度，完美無瑕，耳朵向前的皮膚，也變得光潔細膩，跟此前明顯不同。
“前輩，白龍王來過了。”
我低聲提醒她，她隨即肩頭一顫，睜開了雙眼。
跟隨她的人都靠著台階睡熟了，沒有人意識到她的容顏變化。
“真是失敗，我就知道，即便是到了加德滿都，也不可能克製‘夜叉降頭’，這是一個噩夢，永遠都醒不了的噩夢。”
我沒有直接提醒對方，生怕孔雀妃過於激動，而導致混亂。
“前輩，那你就可以回去了。”
孔雀妃站起來，突然意識到什麽，抬起雙手，摸著自己的臉頰。
我後退三步，刻意避開。
被“夜叉降頭”困擾了那麽久，一旦脫困，她必定無比激動，尖叫出聲。
果然，她起初隻是低聲自語：“怎麽回事？我的臉、鼻子、下巴……怎麽會這樣？難道說……白龍王已經幫我去除了降頭，我已經好了，我已經好了？”
隨即，孔雀妃連聲大叫起來，手舞足蹈，興奮不已。
整個長廊都被驚動，孔雀妃命令隨從拿來鏡子，先是怯生生地撩開紗簾的一角，小心地從鏡子裏窺探自己的麵容。
我確信，“夜叉降頭”已經完全消失，她好了，從一個極度醜陋的女人，又變成了名震不丹的絕色美人孔雀妃。
這種巨大的變化令人窒息，所以她發出尖叫的失常表現，才是最正常的。
混亂之中，我沒有找到白菲。
這真是奇怪極了，按道理說，關鍵時刻，她不可能遠離。
金小九悄悄走過來，臉上帶著巨大的沮喪，開口時，眼底亮晶晶的，淚珠已經開始滾動。
“亂雲大人呢？他還好嗎？你在這裏，他在哪裏？”
我無法回答，現在隻能看亂雲大人自己的造化。
天欲亡他，我們也毫無辦法。
“葉開，告訴我，亂雲大人還有救嗎？”
我簡短地把門後的情況說了一遍，說到亂雲大人嘔血三升時，金小九的臉色變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隻能改變自己，不能改變天意——”
金小九向前一撲，抱著我的脖子，努力隱忍著，低聲抽泣起來。
那種情況下，我隻能雙手環住她的腰肢，輕輕拍打著安慰她。
至少過了十分鍾，孔雀妃那邊的喧鬧才平靜下來，而金小九的抽泣也漸漸止住。
“葉開，葉開，快過來，我要給不丹王打電話，向他報告你的功勳。是你幫了我，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和不丹王，救了整個雪山不丹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孔雀妃極度高興，近乎失態。
她已經扔掉了帽子，露出那張秀麗絕倫的臉。平心而論，她的韶華雖然正在老去，但五官風韻，絕對能夠碾壓歐美影視圈的一眾當紅女星。
過去，江湖傳說，不丹王與孔雀妃郎才女貌，是整個雪山地區的傳奇伉儷，被奉為青年男女的愛情偶像。
如今，被“夜叉降頭”破壞的愛情神話又回來了。
金小九離開了我的懷抱，一個人走入淒冷的黑暗。
孔雀妃當著我的麵撥打了不丹王的號碼，等到電話接通，她迫不及待地告訴對方這邊發生的事。
“我已經恢複正常，明天就返回不丹。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出任何意外，天長地久，雙宿雙棲，永遠陪在你身邊……我發誓，用往後餘生，酬謝你的不離不棄……”
電話彼端，不丹王極度震驚，連續問了十幾遍“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句話。
孔雀妃笑著，把手機塞給我：“跟他說，跟他說發生了什麽。我太快樂了，我心裏已經盛不下這麽多快樂，必須出去跑一圈，讓天地間所有人分享我的快樂……”
她帶著人跑步離開，笑聲和叫聲從黑暗中持續傳來。
我告訴電話彼端：“國王陛下，我是葉開，目前在加德滿都。今天，就在四天神布施寺裏，孔雀妃求助於白龍王，‘夜叉降頭’消失，她的美貌已經恢複，很快就要回到不丹國。”
很明顯的，我聽到了聽筒裏傳來的不和諧的聲音。
沒猜錯的話，此刻不丹王身邊有一個女人，而且那女人纏著他，不想讓他好好打電話。
孔雀妃中降頭這件事曆時十年，如果要求一個雪山王者為她守身如玉十年，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下，唯一的答案就是，不丹王等不來孔雀妃，已經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