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龍王的囚徒困境
自始至終,白菲一直保持微笑。
越大娘起身對付那個男人的時候,白菲微笑著搖頭,到如今,才帶著笑開口。
“越大娘,去年見麵,我就說過,你太偏激,已經近乎入魔,見不得有人相信世間還有真情在。孔雀妃與不丹王的事能說明什麽呢?全球有六十億人,總不能都像你一樣,半生修行,青燈黃卷,就這樣走完一生?”
她們的對話中,暗藏著無數故事,但那不是我關心的。
假如白龍王除掉了孔雀妃身上的降頭,她能恢複原先天仙一般的容貌,回歸不丹,是不是就能天下太平?
我本來對此很有信心,但突然之間,被越大娘的話戳中了心頭,頓時變得疑惑起來。
“好了,不說了,不說了,世事如棋局局新,說不得啊說不得,一說就是錯。”
越大娘笑起來,輕輕甩著頭發,顯露出風情無限。
自古隻有紅顏才會薄命,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子,總能找到一個匹配的男人,然後平安到老。
木門後麵,一直無聲無息。
我們這些人能做的,就是無盡的等待。
“我知道亂雲大人中的降頭,昔日一代梟雄,樹敵無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他死。隻是這一次,想讓他死的是個女人。葉先生,不要小看女人,隻有女人,才讓降頭術的世界變得多姿多彩起來。你知道嗎?他中的降頭,名叫‘初一當歸鴨’——”
說著說著,越大娘掩著嘴笑起來。
這個名字十分可笑,但造成的危害卻讓所有見過亂雲大人的人毛骨悚然。
“真是個……好名字。”
我無奈地歎氣,能夠把一種慘烈殺人的降頭術以“當歸鴨”命名,除了女人,誰能做得出?
“越大娘,不要讓葉先生猜謎了,還是直接說出答案吧。”
白菲笑著,彎腰摘下了草叢裏一朵無名的白花。
她掩蓋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聽到這些江湖往事,隻是微笑,毫不心驚。
如果她隻是個經營香料的商人,斷然不可能與越大娘這樣的高明降頭師扯上關係。
“好吧好吧白小姐,你對葉先生真是太關照了——簡短說吧,亂雲大人有一年的八月遠赴馬六甲海峽以南的一座無名島,就在那裏,邂逅了命裏的災星。他以為對方隻是普普通通的漁家女,卻不料是借漁村修行的大降頭師。那些海島,起先真的無名,後來被別有用心的人列入了第二島鏈……”
我在腦海中快速細數了一遍,立刻確定了那個位置。
馬六甲的地理環境極為特殊,附近的每一座島嶼,即使是方圓麵積十平方千米以下的微型島,都變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亂雲大人去的地方,所有小島都被編號,成為第二島鏈甚至是第三島鏈裏的重要組成部分。
時至今日,這些島變成了無國籍的軍事禁區,普通船隻再也不可能靠近了。
“兩情相悅之下,二人在一起糾纏了三個月,直到那女人有了亂雲大人的孩子。知道嗎?女人總是多疑,為了給自己買一份保險,那女人就在亂雲大人身上下了降頭,而且明明白白說,每個月初一,如果兩人不在一起,降頭術就會馬上發作,從腳到頭,慢慢消失,必須服用她的解藥,才能複原。世事真是奇怪,那女人這樣做,為的是避免遭到始亂終棄,其結果卻是一語成讖,最終還是被亂雲大人遺棄了。”
聽到這個故事,我也很是無奈。
愛情糾纏之中,進進退退,分分合合,很難說清到底是誰的錯。
如果那個女降頭師潔身自愛,沒有注冊結婚之前,不向亂雲大人投懷送抱,豈不就相安無事了。
一段感情失敗,難道隻歸罪於男方,隻讓男方承受降頭之苦嗎?
我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場,對亂雲大人的遭遇,始終覺得不甘。
“葉先生,暗室欺心,最要不得。男人應該敢作敢當,海誓山盟,卿卿我我,顛倒陰陽,共赴巫山,動了一個女人如花似玉的身體,就得一生承擔為她遮風擋雨的重任,不是嗎?”
越大娘已經看出了我的心思,聲音突然變得冷峻起來。
這種情況下,我不想得罪任何人,以免節外生枝。
“越大娘,這樣說話,就太不禮貌了。”
白菲笑著阻止,那朵小花,在指尖輕輕撚動著。
越大娘也笑了,指著我的臉,搖頭微笑。
木門裏麵,漸漸有了動靜。
我聽到了金小九沉重的腳步聲,但卻沒有聽到輪椅碾過地麵的沙沙聲。
門開了,走出來的隻有金小九,既沒有亂雲大人,也沒有小龍兒。
我立刻過去,攙扶金小九。
“我沒事,謝謝,謝謝……”
隻說了幾個字,金小九就虛弱地喘息起來。
我攙扶她的右臂,握著她的右手,察覺她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濡濕,掌心裏滿滿的都是冷汗。
到了長廊下,白菲也起身迎接。
“白龍王說,讓亂雲大人在裏麵冷靜一下。生死天定,凡人無法更動。如果上天要亂雲大人償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金小九落下,輕輕捋了捋頭發,發梢滴滴答答,也被汗水打濕了。
誠如她所說,如果天滅亂雲大人,那就無救了。
日落西山,風聲凜冽,但所有人安安靜靜地等著,沒人提出任何異議。
我知道,解決降頭術不可能一蹴而就,但等了這麽久,情緒一直都在下降,仿佛深深地沉浸在刺骨的冰水裏麵,不知道何時才能解脫。
“還是不要等下去了,孔雀妃那邊——告訴她們,我會再想辦法,請白龍王留出時間。”
白菲有些抱歉,因為她也想不到,為了醫治亂雲大人,竟然耗光了今天的全部時間。
我到了孔雀妃那邊,她正麵向著木柱出神。
任何時候,她都避免別人看見自己的臉,隨時麵壁,肯定十分辛苦。
“前輩,我們可以先回去了,白小姐說,會再幫我們約時間。”
“不必,隻要白龍王沒說趕我們走,我就一直等下去。既然明天還要來,今天又何必走?”
孔雀妃的語氣十分決絕,但是,我們大家都明白,這樣等下去沒有意義,白龍王既然處在半閉關的狀態,本身精力有限,不可能付出太多,否則的話,就會影響自己的修行。
我雖然不是病人,但能夠理解孔雀妃此刻的絕望心情。
“前輩,我們再等一陣,如果……我會讓朋友進去詢問,再做打算。”
我從未看見過孔雀妃的臉,此刻,她把解除“夜叉降頭”的唯一希望寄托在白龍王身上,如果再次失望,她將向“心死”更進一步。
“多謝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打電話給不丹王,讓他向你的朋友開放乾坤混元一氣圖。那張圖解不了‘夜叉降頭’,但有可能幫助你朋友,擺脫降頭術的困擾。”
在這一刻,我和孔雀妃之間的芥蒂全都被消除。她理解我的想法,我也能夠察覺她的苦衷。
接下來的每一秒鍾都變得極為難熬,幾乎每個人都會隔一分鍾看看腕表,等待那兩扇門再度打開。
到了晚上八點鍾,門開了,小龍兒一個人走出來。
“師父說,他察覺到有人帶著龍騰虎躍之氣站在外麵。我向他描述所有人的樣子,他挑選了葉先生,請葉先生現在就進去見他。”
我沒有猶豫,馬上起身過去。
“喂,葉開——”
金小九和白菲同時叫起來,但前者立刻意識到,在這種場合,白菲才是唯一的主角,而她自己有求於人,必須明白自己的位置。
“葉開,記住,凡事不可強求。我們今天做不到的,以後還有機會。我保證,隻要白龍王還在加德滿都,我就一定再求他幫忙,給孔雀妃一個滿意的答案。我隻有一句話——保重。”
江湖傳說,白龍王自從悟道顯聖,身後就有三丈白龍護體。
曾有非洲來的大亨當眾對他出言不遜,瞬間遭到白龍吞噬。
我深知,這一次來見白龍王,根本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尋醫問藥,而白龍王既然不是醫生,就沒有義務對每個來求救的人和顏悅色。
觸怒了白龍王,就很可能有來無回。
白菲說完,向金小九點頭,充滿善意地微微一笑。
“葉開,保重,不管亂雲大人要遭遇什麽,那都是他的個人命運。你幫了我們很多,足夠了。”
金小九沒有多說,但她眼裏流露出極度的懇求。
亂雲大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江湖人物都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苦救難的大恩?
我揮了揮手,沒有多說什麽,跟隨小龍兒進去。
木門後麵,是一條青磚走廊,一直伸向極幽暗處。
兩側的壁龕上,點燃著白色牛油蠟燭,長短不一,年代久遠,火頭不斷地爆出燭花,發出劈啪之聲。
“葉先生,白龍王累了,隻不過,他不想讓大家失望。如果你能解開他心頭的疑惑,想必大家都能受益。”
小龍兒的話讓我心頭沉甸甸的,因為我猜想不到白龍王會對我說什麽。
“亂雲大人的狀況還好嗎?”
小龍兒搖頭,略顯稚嫩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擔憂。
“葉先生,如果一個女人用全部的愛恨情仇煉製了一種降頭,一旦釋放,那種恐怖力量等於是宇宙爆炸,已經給那個目標判了死刑。我們強行挽救,就等於是精衛填海一般。”
我不再說話,如果不能達成使命,說得再多、再好聽,又有何用?
在走廊裏經過三次轉折後,我跟著小龍兒進入了一個掛著無數畫像的正方形房間,房間頂上是一個白色的穹頂,給我帶來強烈的迷幻感覺。
我們停下來,麵對畫像,無聲而立。
等了足足五分鍾,我開始感到詫異,剛要開口詢問,就發現對麵的一幅畫竟然是動態的,畫中的湖水**起了漣漪,岸邊的柳枝正在緩緩搖擺,草叢裏的野花也在輕輕晃動。
整幅畫麵中,雖然看不到風,但卻讓人感受到了風的存在。
“一切都是徒勞的,你不可能找到那個目標。還是放棄虛幻飄渺的夢想吧,腳踏實地,重新開始,忘掉那個王朝之夢。聽懂了嗎?隻有忘掉,才能重新開始,就像鳥兒換掉滿身舊的羽毛,長出新的羽毛,然後振翅飛翔。”
一個男人雄渾有力的聲音從畫麵中傳來,我知道那是白龍王,但隻聞其聲,未見其人。
“我不重要,幫幫我的朋友,幫幫亂雲七武海和孔雀妃……前輩,他們走投無路,已經沒有勇氣活下去了。”
我雖然不知道白龍王剛剛那些話的意思,但必須表明立場,求白龍王救命。
“我可以解決他們身上的降頭,但卻解不了他們的心魔——”
這一次,聲音從另外一幅畫上傳來。
那是一幅十八世紀的肖像畫,畫中主角穿著黑色的燕尾服,右手握著拐杖,左手夾著煙卷,一看就知道是在大潮流中一夜發跡的暴發戶。
“前輩,先救他們的命,讓他們好好地活下去,拜托了。”
我到這裏來,就是要全力以赴挽救他們,至於自己的奮鬥和死亡,都無足輕重,不值得掛懷。
“我也處在囚徒困境之中,盲目出手,隻會讓他們送命。現在,必須要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外力和內因一起發動,形成合圍之勢,降頭就將無處可逃。”
那幅畫中的人物在嘲笑我,俏皮的小胡子輕輕向上挑著。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白菲帶我們到這裏來,除了人和,其它一無所有。
“前輩,天地為熔爐,萬人為食材,要完成這場盛宴,我情願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我心裏有巨大的衝動。
亂雲大人和孔雀妃都要被降頭術吞噬了,作為一個有極大正義感的亞洲江湖人,我必須為他們做一些什麽。
這種樸素的江湖情感,跟我的51地區調查員身份沒有任何相關。
“燃燒自己,也毫無用處。你要清楚,當下我的困境,就是你未來的困境。你苦心孤詣成為江湖之主,但你做不到,永遠都做不到。所以,你越努力,就越不快樂,距離真正的人間快樂南轅北轍,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遭到當頭棒喝,腦海中突然放空。
一把金光璀璨的八寶龍椅端端正正地放在那裏,我一步步走過去,旋身坐下。
一種俯瞰天下、威震八方的帝王霸氣油然而生,一瞬間,我竟然忘記了我是誰,隻知道,醒掌殺人權、醉臥美人膝的日子,才是一個男人最輝煌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