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亂雲大人漸漸失去身體

子彈穿透夾襖,發出了空洞的聲音,根本不像是射中了肉體,更像是擊中了棉花或氣球。

我撲過去,扭住了殺手的手腕,瞬間將他製服。

這個年輕人臉上帶著決絕的笑容,根本不把個人生死放在心上。

“不要管他,不要管他,我沒事……放他走,告訴那些人,我不再貪戀權力,權力都是他們的,大海再寬,我都不再踏入一步……”

亂雲大人虛弱地叫著,根本沒有絲毫的恨意。

我放開了年輕人,從他手中繳下了短槍。

“你這個廢物,家族的威名都被你葬送了。我在外麵,從來不敢說自己是亂雲七武海的兒子,就是因為,我原先的父親,是頂天立地的超級海上霸主,現在卻變成了一個……一個無用的廢物,隻知道躺在這裏裝死……”

年輕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厲聲向著亂雲大人。

他的五官側麵,與亂雲大人極其相似,想必亂雲大人年輕時,就是這種心高氣傲的模樣。

“你跟隨他們,闖**江湖,創立自己的事業去吧,我的確愧對你,但我有難言之隱——”

年輕人突然向前一撲,抓住了棉袍一角,猛地掀開。

按照此前的資料,亂雲大人失去了半個身體,棉袍之下,應該什麽都沒有。

一瞬間,我屏住呼吸,果然看見了預想的一幕。

亂雲大人斜躺著,夾襖覆蓋住上半身,到了腰部,下麵竟然全都不見了,就好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木板擋住了一樣。

“嗬嗬,嗬嗬……”

年輕人倍感震驚,愣在那裏,喉嚨裏發出無意識的冷笑聲。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降頭術,就是降頭術,記住,永遠不要得罪南洋降頭師,不管是哪個門派的降頭師,一定敬而遠之,記住……”

亂雲大人一代梟雄,但他首先是個人,是個父親,在兒子麵前,展現出的不是叱吒江湖的雄才大略,而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諄諄教誨。

即使這個逆子在幾分鍾前剛剛對著他的胸口要害開槍,他也渾然不顧,依舊叮囑兒子,避開南洋降頭師的戕害。

“你果然……果然失去了……失去了半個身體,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降頭術有如此威力?”

此刻,金小九和四大保鏢已經衝進來。當下,他們麵對的是亂雲大人的家事,所以全都愣在那裏,不能向前。

亂雲大人摸索著夾襖的盤扣,一個一個解開。

“降頭術的厲害之處,就在於能讓人……不能生也不能死,如果像我這樣,你當如何處之?”

他解開了胸口最後一個扣子,夾襖左右滑開。

我怔住,這才知道,為何剛剛胸口中彈時,竟然發出那種空洞的響聲,因為他的身體已經消失,隻剩下肩頭向上的部分。

“啊——”

年輕人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彎下腰去,渾身顫抖著,發出一聲又一聲無意識的嚎叫。

我明白了,亂雲大人之所以明白自己必死,就是因為他的身體正在急速消失。

如果消失的部分突破了脖頸,上升到臉部,那麽他整個人就“不見”了。

這種現象既詭異又恐怖,仿佛一部恐怖片,在我麵前活生生上演。

一個保鏢過來,抓著年輕人的胳膊,把他拎出去。

“抱歉。”

亂雲大人臉上浮現出慘淡的笑意,雙手無力地垂下,任由夾襖敞開著。

我走過去,慢慢地幫他係好了夾襖的扣子,再把棉袍蓋好。

“我要死了,去不丹國,也是死。年輕時,我最渴望的死亡方式是,在兩軍陣前戰死,光榮,光榮……如今,上天捉弄,讓我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告別世界。算了,還是不要抗爭了,這樣的安排,足夠了……”

我走出那個房間,肩頭沉甸甸的,嘴裏也極度苦澀,竟然不知道如何跟金小九告別。

“不要怨我,亂雲大人一定要你前來。我猜,他知道自己未來之路一片黯淡,想要留下遺言。我資質平平,恐怕無法領會他話中的精髓。葉開,不送了,多保重。”

金小九整個人都陷入了萎靡不振之中,此時此刻,她的眼中滿含著熱淚,竟然不敢低頭,隻是強忍著悲愴,送我一路走出來。

“相信我,乾坤混元一氣圖能幫助亂雲大人解脫,去不丹國吧,遇到問題,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大步向前,不再回頭。

麵對亂雲大人的詭異遭遇、金小九的艱難困境,我要做的是旁觀者清,而不是貿然卷進去,變成當局者迷。

“嘿,葉先生,請留步,我有事情請教——”

那個年輕人從暗處竄出來,右手握著一把格鬥刀,眼神如同暗夜裏的瘋狗。

“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

看到他向亂雲大人開槍的一幕,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好感。

“海豹突擊隊馬六甲駐軍一大隊三中隊遊騎兵小隊,唐德。”

他自報家門,把格鬥刀掉轉刀柄,讓我能夠看清刀柄上的編號。

刀柄上除了十二位阿拉伯數字的士兵編號,還有他名字的英文音譯。

“我是遊騎兵,葉先生,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是瘋子,而是急瘋了。”

唐德收起小刀,雙手倒背在後麵,筆直地站在我麵前。

這是遊騎兵接受上級訓話時的標準姿勢,由此證明,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

我答應了他的請求,兩個人走到右側的暗巷裏。

“我父親中了降頭術,在那之前,我已經準備從軍中退役,回歸家族。過去,我父親待人相當嚴厲,一旦身體出現問題,失去了控製權,他手下的幾個兄弟立刻反叛,其中就有我的二叔。二叔答應我,刺殺父親後,海上事業由我掌舵,其他人甘願輔佐我。我假裝答應,趕到加德滿都,就是為了看看父親身體的真實情況。”

這些海盜的資料,51地區都很清楚。

亂雲大人年輕時驍勇強悍,樹敵太多,才會導致現在的窘境,連自己的兒子都準備反叛。

“你有選擇權,亂雲大人也說了,任你闖**江湖,走自己的路。”

我皺著眉,付出極大的耐心,聽唐德說完。

“葉先生,我真正要說的是,並不是隻有父親一個人中了降頭術,我、我的兒子、我的妻子都已經深受其害,整個家族,即將被降頭術吞噬。金小九說過,乾坤混元一氣圖能解決一切,而你跟不丹王又有朋友關係,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妻子……”

撲通一聲,唐德跪在我麵前,咚咚咚三聲,連磕了三個響頭。

我或許根本不該管亂雲大人的家事,無論唐德想做什麽,那都是他們父子間的問題。

“你要我做什麽?”

“救他,救救我父親,他不是這樣子的,他是蓋世英雄,一定是金取幫的人把他害成了這樣,金小九,對,就是金小九……她對我父親圖謀不軌,名義上是他的弟子,實際對我整個家族都虎視眈眈……”

我不相信唐德的話,因為大多數時候,第六感比任何人的解釋都更準確。

如果金小九有所圖謀,就不會是這種做法。

此去不丹國,危機重重,孔雀妃一定不會坐以待斃,乾坤混元一氣圖也不是那麽好見的。

金小九帶著病入膏肓的亂雲大人過去,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如果她圖謀的是亂雲大人的名氣和財富,當下最聰明的做法,應該是扔開這個即將消失的老人,自己另外闖出一片天地。

更何況,她在明明可以利用阿飛和司空摘星的情況下,始終克製,不肯讓這兩個人為自己赴湯蹈火。

她是個美人兒,也是個好人,這就是我對她的看法。

“唐德,能救你父親的是乾坤混元一氣圖和金小九,如果你不能幫忙,就不要幫倒忙。在我看來,你趕緊離開,把亂雲大人完全交給金小九,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唐德搖頭,臉上浮現出慘淡的微笑,然後輕輕搖頭:“不,我不能那樣做,金小九是惡魔,我不能把父親交給他。葉先生,如果你不肯幫忙,那我還又最後一個辦法,有幾個戰友已經隨我來到加德滿都,我們半夜出手,把我父親救出去,送到歐美的頂級醫院,或許還能支撐一陣,你說呢?”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等於是天問。

如果西醫能夠救命,我相信金小九會傾盡金取幫的財力,為亂雲大人請最好的醫生。

“知道嗎?乾坤混元一氣圖屬於玄學領域,你父親中的降頭術,也是玄學,在玄學的世界裏,你那一套所謂的科學理論,已經不管用了。”

我長歎一聲,明知道對牛彈琴,但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唐德猛地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可能會做一個愚蠢的決定。

“我會把父親救走,如果金小九敢阻攔,殺無赦。”

我突然間不想再說下去,因為他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就證明,他已經拉低了海豹突擊隊遊騎兵小隊的智商平均水平。

“好吧。”

我繞過唐德,繼續前進。

現在,我要回去聯係梅麗莎,從“缸中之腦”服務器,尋找跟亂雲大人的困境有邏輯關係的曆史資料。

一團亂麻樣的混戰局麵裏,我必須保持足夠的清醒,俯瞰加德滿都,理清各大勢力之間的關聯。

金小九已經提前回來,坐在客廳裏等我。

司空摘星站在露台上,獨自麵對燈火閃爍的城市。

“七天,最多七天,他就真的消失了,但我看著他,毫無辦法,隻能親眼目睹他在我麵前一點點消失。三歲時,他從海盜匪巢中把我救出來,左手攬著我,右手端著衝鋒槍,橫掃海盜的戰船。從那時我就知道,要用一生來還他的救命之恩。如今,就是我還情報恩的時候。如果性命可以交換的話,我願意用自己這條命,換他重活一生。”

很明顯,金小九說的是真話。

不管唐德相不相信,金小九都會竭盡全力,死而後已。

“如果找到白龍王,亂雲大人和孔雀妃身中的降頭術就全解了。一切變成虛驚一場,那麽現在焦點集中在白龍王身上,對嗎?”

這就是我的判斷,一道難題的最終答案,也許是多解。

我寄希望於轉世唐卡、乾坤混元一氣圖、白龍王這三大解藥其中有一種奏效,就能讓笑容重新回到金小九臉上。

“現在,還多了一個麻煩,就是——”

我接上了金小九的話:“唐德。”

那個年輕人的確是個麻煩,如果他打擾了亂雲大人的清淨,恐怕會加速他的死亡。

金小九點頭:“對,從小,他就覺得我奪去了亂雲大人對他的寵愛。如今,他已經長大了,又在海豹和遊騎兵曆練多年,以為自己可以接掌大權。其實,誰都接不了亂雲大人的班,他被稱為‘海上教父’,誰能輕易扛起這個稱號?”

我其實可以通過總部的關係,協調解決唐德的麻煩。

隻要軍部下一道命令,唐德和同伴就必須撤離加德滿都,否則將會遭受軍法處置。

“我來處理吧,你放心帶亂雲大人去不丹國。”

我當即打電話給總部,把金取幫的窘境告訴梅麗莎。

“好了,我會處理,一切都以大局為重。記住,我們是51地區,天下所有的秘密,都該被我們掌管,千萬不要為了幫助朋友而失去原則。”

梅麗莎最了解我的性情,立刻指出需要注意的地方,絲毫沒有含糊之處。

“明白。”

對於梅麗莎的教誨,我從來都不說一個“不”字。

司空摘星始終沒有進來,隻給我們一個背影。

“他接到阿飛的電話,從那一刻起,人就變得冷淡了。”

金小九解釋,臉上微微一紅。

“金小姐,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別人有心結,罪不在你。”

我不願她背上心理包袱,隻能盡量開脫。阿飛和司空摘星同時喜歡她,這根本不是她的錯。

“阿飛說,跟之前的計劃相同,會提前飛到不丹國去,等著我們。司空摘星的意思是,如果阿飛親自去了,他就想留在加德滿都,避免大家尷尬。”

我笑著點頭,解鈴還須係鈴人,司空摘星第一個趕到加德滿都,就證明他對金小九的事情最為上心。

讓他為了金小九退開,相對容易一些。

我走上露台,跟司空摘星並肩而立。

“如果是來勸我的,就閉嘴吧。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勸我退出,把金小九讓給阿飛。如果你想做好人說和我和阿飛,還是別費心思了。這件事,已經是個死結了。”

司空摘星臉色凝重,不苟言笑。

金小九是他心裏最痛的傷,如果這一次拆解不開,這一生的飄零,也就從此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