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夜診

忠王地宮裏放跑了薩滿一直是我心裏一根刺,但是這家夥在我們從地宮出來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也不知道是跑出來隱身於人海,還是依舊躲在地宮裏沒有出來。

可爹卻搖搖頭,正要說話,外頭的大門卻突然被拍得震天響。

“康師傅?康師傅在家麽?”

我聽著這聲音有點耳熟,但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是誰,爹已經下炕出去開門了,不一會讓進屋一個男人來。

“這大晚上的,實在是打擾了,我這無事不登三寶殿,實在是沒招兒了,隻能來求康師傅。”

男人約莫有個三十多歲,長得倒是一副好皮相,濃眉大眼地,鼻梁高挺,一開口,聲音也是渾厚,隻是左邊眉毛上斜斜劃著一道疤痕,讓他莫名多了幾分凶相。

我瞥了一眼,見他眼睛大歸大,卻遍布血絲,眼睛下方更是一片青灰之色,好像好幾天都沒睡好似地,不禁在心裏打上一個問號。

“嗨,有啥求不求的,有事兒隻管說,能幫上我義不容辭。”爹給他倒了杯水,客套著說。

男人搓搓手,尷尬道:“其實也不是啥大事兒,就是我家的驢這幾天突然不吃料了。這些天咱們這片地界可沒少死牲口,那大野地的水泡子裏死豬死雞的泡了滿下子,我就有點擔心,想找您去給瞧瞧。”

爹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手上卻利索地拎起出診箱子,“好幾天了?那就快走吧,驢要緊,先去看看再說。”

他倆一前一後出了門,我和賈山坐在炕上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半晌,我托著下巴納悶:“這人咋這麽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

賈山往手上的紙活上塗了點熬得香噴噴的漿糊,嘴裏漫不經心地道:“不就是咱們前趟街老王家小賣部的那個老板麽,他家老湊人打麻將那個,叫啥來著,好像叫王東生?上次咱們拜入師門買白酒,你還說他家天天不務正業,進門喊半天也沒人出來賣貨呢,忘了?”

我哦了一聲,想了想把手上的元寶一丟,扭頭朝賈山挑眉,“你好不好奇這些人家的牲口到底都是咋回事?”

賈山登時來了興趣,“咋,你也憋不住了?我就琢磨這事兒邪乎,就怕師父不許。”

自從拜了師,賈山也順其自然地改了口,對我爹從“叔”改叫“師父”。

我麻利地把炕上的東西往旁邊劃拉劃拉,穿鞋下炕,嘴上鼓動道:“沒事兒,咱倆跟上去偷摸兒瞧瞧,要是被我爹發現了就說怕沒有人打下手。”

賈山也光棍,立刻把手上沾的漿糊往衣襟上一抹,噌地一下跳到地上,把布鞋隨意一蹬,拽著我就跑。

我倆鎖好門一路狂奔,遠遠看見我爹和王東生進了小賣部,可等我倆到了門前伸手一拉,卻發現小賣部的門竟然從裏麵鎖上了。

有蹊蹺啊!

我和賈山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我招招手,示意賈山不要敲門,轉身去找朝一旁的側門。

我們這前店後房的小賣部通常有個特點,就是店門歸店門,房門歸房門,各走各的,一般也會在門店和後院之間開個門,方便閉門鎖戶之後有人買東西啥的好招待。

王東生家就是這樣的布局,他和我爹就是從店門進去,又穿過小賣店徑直去了後院。

我和賈山也不是第一次來,自然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側門,暗暗道了一句天助我也,幸好側門還沒上鎖,此刻正開了一道小縫,漏出院裏的燈光來。

門裏剛好停了一架驢車,我躡手躡腳地推開了門,和賈山一前一後側身閃進去,把身子藏在驢車的陰影裏,定睛朝院子裏細瞧。

隻見院子裏用一根木杆挑起一盞大燈,木杆上拴著一頭灰色的毛驢,這頭驢肚子滾圓,毛發淩亂,站在明晃晃的燈光裏,局促不安地原地踱步。

我爹正站在毛驢旁邊,一隻手在毛驢肚子上輕輕摩挲著,時不時稍微用力按一按,臉上神色莫辨。

王東生站在一旁,一臉緊張地搓著手,緊盯著我爹的一舉一動,腦門子上全是汗。

“師父這是幹啥呢?”賈山小聲在我耳邊問。

“給驢檢查,王東生不是說了麽,這驢不肯吃料,要麽是驢消化出了毛病,要麽是草料有問題,我爹就是在檢查是不是胃脹氣一類的毛病。”我好歹也是個遠近聞名的小獸醫,這點小問題自然難不倒我。

可旋即我就傻眼了,因為我看見我爹竟然用剃刀把驢肚子上某個位置的毛小心地一點點剃掉,之後從出診箱裏拿出一根半條胳膊那麽長的針來,用酒精棉花小心地擦拭一遍之後,瞅準位置,緩慢又有力地把這根長針刺進了驢皮裏。

這針也就麥芒那麽細,我爹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撚著針,一點點驢肚子裏送,一邊往裏送一邊小心地把耳朵貼在驢肚子上聽著什麽。

“好家夥,師父這是要給驢放氣兒啊!”賈山嘖嘖稱奇,“你說這驢肚子這麽大,不會是揣崽了吧?”

我回頭朝他翻了個白眼,“你沒看見這驢的那啥明晃晃地在倆腿中間吊著麽,這能是個母驢?”

賈山被我說得老臉一紅,“我那不是沒注意嘛,那師父這是在幹啥?我還是頭回看見這麽治驢的。”

我也不知道爹這是在幹啥,但是咋能露怯?於是開始胡編亂造,“應該就是你說的給驢放氣,你看這驢的肚子這麽大,保不齊是吃了春草,結果脹氣了,自己又排不出去,這氣撐著胃,自然就不肯吃東西了。”

我倆在這邊小聲叨咕,那邊我爹卻已經把針紮進去了一多半,隻在外頭留下一小截針尾,輕輕撚動,等這頭驢突然像是吃痛似地叫了一聲,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慢慢把針拔出來。

“康師傅,咋樣?”王東生一臉緊張,小心地問。

我爹用酒精棉花仔細擦拭掉針上的汙物,還沒等說話,那頭驢忽然咕呱咕呱地大叫了幾聲,旋即兩條前腿一叉,垂頭狂吐不止。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驢吐的,分明是無數細長的紅色蟲子,在地上瘋狂扭動。

好家夥!難道這頭驢是被蟲子寄生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