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摸腹辨胎

前頭說了,這片黑色土地其實是動物的地盤,人類隻是借住。

在北方,三歲孩子都能分清哪些動物可以隨意欺負,哪些動物哪怕外表再柔弱也萬萬不能招惹。

巧了,這黃皮子就是後者裏最典型的代表。

我長這麽大沒少從老人嘴裏聽說黃大仙的豐功偉績,什麽報複人把人一家弄死啊,什麽上身讓人瘋瘋癲癲啊,什麽捉弄人讓人吃大糞啊。

聽的時候津津有味,此時此刻一回想卻讓我毛骨悚然。

說也奇怪,我和它對峙半晌,它愣是一動沒動,直到我站得兩腿發酸,打算繞過它的時候,它才後腿一伸,抖落身上的雨水,人一樣站了起來。

這下唬得我硬生生後退了一步,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直衝頭頂,衝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伸手想要護在身前,防止它突然發難。

萬沒想到我這一動,裝著錢的牛皮紙信封竟然從懷裏滑落,“啪嗒”一聲掉在了身前的泥水裏。

我嚇了一跳,嘴裏念叨著:“這……這位老仙家,我年紀小……咱無冤無仇,有啥事兒好好說”,就彎腰準備把信封撿起來。

這信封裏裝著張丙誌剛給的酬勞,要是被水泡了我這一趟不是白忙了?善財難舍,我也是急中生智,把老人們故事裏常提到的詞兒都給想起來了。

哪曾想話音沒落,這黃皮子竟然一弓身,閃電一般躥過來,一口叼住牛皮紙信封,腰身一扭,縱身躍下了土道,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整個過程快到了極致,我隻看到黃色的殘影在我眼前一閃,觸手可及的信封就不見了蹤影。

我不禁大怒。

我這一趟,好幾個小時下來累得腰酸背痛,還要忍受豬圈裏的豬糞和生產的血腥味,才賺了這幾個辛苦錢,要是被這黃毛的畜生搶了,我康小包在這片兒還怎麽混?

當下我顧不得其他,拔腿就追。

鄉間土道兩邊是農田排水的壕溝,和土道之間有半人多高的落差,我一時惱怒,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這一腳當場踏空,整個人一頭摔了下去,嘰裏咕嚕地滾到了底。

滿地泥水瞬間浸透了衣服,冰涼刺骨。

我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檢查了下自己,才發現手電筒和雨傘竟然全都摔爛了,心裏不禁暗道糟糕,這手電筒是老爹最珍視的東西,雨傘還是借的,這下回家肯定要挨罵了。

我恨得咬碎了後槽牙,用衣服胡亂擦了擦手電筒上的泥水,把它裝進藥箱裏,這才撐著破破爛爛的雨傘,借著雲層中若隱若現的閃電光亮尋找那隻黃皮子。

可哪裏還有黃皮子的影子,倒是周圍田間地頭密密匝匝摞累著的黃土墳堆近在咫尺,墳堆高低起伏,順著壕溝向兩側蔓延開,像是破敗低矮的老棚戶區,在閃電輝映下如巨獸一般沉默蟄伏。

是山東墳。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兩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在滿地泥水裏。

可是巧了,這一矮身,視線恰好穿過了重重疊疊的墳堆,竟然恍惚看見一點燈火。

山東墳這名號覆蓋的區域遠比墳場實際占用的地域要廣,更何況年深日久,很多當年的墳地如今也推平做了農田,形成了墳地與農田相連的景觀。

北荒的農田往往遠離民居,麵積又動輒上百畝連在一起,有些人家會在田間蓋個草棚,方便看守莊稼。

這一點燈火說不定就是看地人的草棚。

反正此地不宜久留,想到可以找上門去借把傘什麽的,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朝著燈火冒雨狂奔。

說來也奇怪,這燈光看上去挺遠,可實際卻很近,我沒跑多遠就看見了一座土坯房子,一人多高,屋頂全用厚厚的茅草覆蓋,牆上一扇老窗,在朦朧的雨中透出昏黃的光暈。

房子的木門斑駁破舊,歪歪斜斜地掛在門框上,我上前輕輕敲了敲,屋裏立刻有人應了:

“誰啊?”

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這讓我又放鬆了幾分,搓著手說明了情況,屋裏這才有了動靜,旋即門板“吱嘎”一聲打開,中年女人從裏頭探出半個身子,揮手招呼我進去。

“雨這麽大,一定都濕透了吧,快進來暖暖身子。”

我感激萬分地弓身進了屋。

屋裏比外頭暖和太多了,牆上糊了報紙,地中央的爐子裏生著火,水壺裏的水開了,冒著白色的蒸汽,將房梁上掛著的老油燈暈成一個昏黃的光團。

北牆的老舊佛龕裏供著一張紅紙,香火把屋頂的報紙熏得發黑,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西牆的火炕上躺著另一個女人,二十多歲模樣,見來了客人,忙支起半個身子朝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長得倒是眉清目秀,隻是燈火照映下蠟黃著一張臉,像是生病了似地。

隻是被子半遮半掩下,露出飽滿的胸部和碩大的肚腹。

竟然是個孕婦。

這荒郊野外,竟然讓個孕婦看地?我心裏不禁泛起大大的疑惑。

中年女人一邊拿了毛巾給我擦頭發,一邊問道:“這大雨天,你這孩子怎麽一個人跑這地方來了?”

我解釋了下前因後果,歎了聲倒黴,中年女人卻笑著一拍大腿,朝著北牆上的紅紙拜了數拜,嘴裏歡喜道:“真是菩薩祖宗顯靈,我正發愁,想不到小師傅就來了。”

說罷指著炕上的孕婦對我解釋:“這是我閨女,跟她家那口子吵架離家出走,結果動了胎氣,又趕上下雨,就隻能先將就著住下,本來打算明天去看赤腳大夫,可她難受得緊,我們娘倆正沒招兒,小師傅既然會接生,不如先給咱們瞧瞧,能緩緩疼也好。”

“這……”

爹曾經告訴過我,獸醫和人醫都為了救命,因此本質上是共通的,治療手法上很多也可以通用。

這意味著雖然獸醫也可以治人,但是這個前提是獸醫的醫術要足夠高,否則半瓶水的獸醫都不如個赤腳大夫。

很不幸,我就是個半瓶水獸醫。

但是年少的我虛榮心作祟,當然不肯承認這點,因此在母女二人懇切的目光下,我一拍胸脯應承了下來,當即坐到炕沿上,撩開女人的衣襟,熟練地伸手仔細摸了一遍她那圓滾得好像要炸開的肚子。

這一摸,我腦子“嗡”地一聲,真的炸開了。

這……這他媽怎麽好像有十一二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