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五四窟龍吟虎嘯

華夏古代的廟堂與江湖並沒有明確的分野,所以,當西夏國崩塌,五王歸隱江湖,的確不必再刻意效忠於西夏王脈。

賀蘭將軍這樣做,是人之本性,安田生和那個女人毫無辦法。

“二五四窟——”那個女人再次狂叫。

“什麽?”賀蘭將軍眉頭一皺,原本敦厚的麵目變得猙獰起來。

“龍吟虎嘯……賀蘭將軍,你知道嗎?二五四窟龍吟虎嘯,就代表著王者再臨,我西夏王朝將再度輝煌,隻要擁有黑旗軍,掃**天下,誰人能敵?”那個女人一把抓住了安田生的右手,高高地舉起來。

安田生的右手緊握,表情變得極其冷漠。

“皇族血脈在此,土王,你難道忘記了當年五王在魔鬼城的盟約?誓死效忠西夏皇族,違抗誓約者,墜入無間地獄,永遠鎮壓於雅丹魔鬼城之下……你忘了,天不忘,地不忘,皇族不忘……”

那個女人每說一句,賀蘭將軍的嘴角就抽搐一次。等她說完,賀蘭將軍已經麵如土色。

這其實已經演變成西夏傳人之間的戰鬥,我和周鯤站在一邊,已經無能為力。

我們當然希望大家和平相處,不要給敦煌增加麻煩,不然兩敗俱傷,誰都沒有好處。

賀蘭將軍本來勝券在握,可是那個女人說的話,尤其是“龍吟虎嘯”四個字讓他變了臉色:“你們根本不知道二五四庫裏麵究竟藏著什麽?我去過無數次,早就發現一切玄機都在壁畫後麵,你們說唐晶已經進入了舍身飼虎圖,這是共識,但是進入還能出來,來去自如,功成身退,那才是本領,隻是進去,固化在其中,等於是自投羅網,真是可笑!剛剛你說,隻要控製黑旗軍就能夠橫掃一切,現在是什麽年代了,還守著原來那一套,真是可笑,哈哈哈哈……”

我看得出,賀蘭將軍是在用狂笑掩飾自己的不安,因為那個女人說到“龍吟虎嘯”四個字的時候,賀蘭將軍渾身顫抖,雙全下意識地緊緊攥拳,仿佛正在經曆著極大的恐懼。

我也去過二五四窟很多次,但沒有任何重大發現,包括秦祖龍說的,唐晶已經身在壁畫當中。

莫高窟的壁畫實在太神秘了,任何一個門派對他們都有不同的解讀結果,而我作為探寶者,所關注的重點都是它的價值,而沒有更多的分析它的文化精髓,這也是我的缺點。

安田生久久沒有開口,此刻緩緩地說了一句:“土王,你們過去曾經宣誓效忠於西夏皇族,如今我就站在這裏,你卻大言不慚說什麽時代已經變了,我們所有的規矩成為廢紙一張,但是你應該清楚,魔鬼城的誓約可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魔鬼可以生活萬年、十萬年,永遠記住你們賀蘭家族說過的話——”

他這些話,仿佛一根釘子,把賀蘭將軍釘在那裏,動彈不得。

世人都知道雅丹魔鬼城因為地形詭異變化而獲得了這個名字,在數百年前,西夏人控製魔鬼城的時候,已經叫這個名字。

按照安田生和那個女人的說法,西夏統治敦煌的時候,認定了那個地方具有神奇的魔力,在那裏簽訂契約,終生都會受到魔鬼的守護。

這就太可怕了,賀蘭將軍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剛剛那種趾高氣昂的感覺**然無存。

他看看我,再看看安田生,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不知道應該繼續堅持自己此前的想法,還是改變立場,跪地求饒。

“葉開,告訴他,唐晶失蹤於魔鬼城,魔鬼城的效力永遠存在……”那個女人轉向我,竟然想命令我做事。

我接觸到她的目光,那雙眼睛裏麵隱隱約約反射著綠光,仿佛大蛇的眼睛。我很清楚,她想用催眠術控製我,讓我站在她這一邊,她真的打錯了算盤,如果大家比拚催眠術,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這時候,我隻希望西夏人能夠自己解決問題,決定黑旗軍的歸屬,然後平安地撤出敦煌,不再製造殺戮,就像安田生說的,把所有東西推出去,交給別人,自己選擇喜歡的地方歸隱,過完自己的一生。

那或許是他的謊言,而真正能夠打動人的謊言,必定包含著一些真實的成分在內。

“安田生,這件事情隻能由你們自己解決,我和周鯤都是外人,我們不想說什麽。”

周鯤凝重地點頭,她大概想不到在敦煌這麽久,聽過很多傳說,而這些傳說都是真的,今天就實實在在地展現在眼前,西夏人留下的皇族和五王全都真實存在,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

事情毫無意外地陷入了僵局,如果西夏人自己不能和解,安田生和那個女人至死都不說出黑旗軍在哪裏,這個隱患將會永遠存在,無法解開。

我拉著周鯤,我們暫時走到門外。

周鯤長歎一聲:“葉開,現在我已經迷失了目標,不知道我們追尋的到底是什麽,此前你來到敦煌,要的是天子寶庫,唐晶失蹤,我們尋找唐晶,如今黑旗軍出現,我們到底是卷入其中,還是應該置身事外?假如黑旗軍真的落在我們手上,又該怎樣處理?”

我笑起來,周鯤實在想的有點遙遠了,她不可能控製黑旗軍,崔衛東也做不到,這就好像陸地上的動物不可能領導水中生物一樣,根本是天地之間毫無聯係的兩種群體。

“周鯤,我要你好好想一想,莫高窟壁畫裏麵還有什麽跟舍身飼虎圖是一樣的,那些壁畫全都帶著某種魔力,古人經過千挑萬選,把它們留在千佛洞當中,就是因為要告訴世人一些最重要的道理。”

周鯤皺起了眉頭,一直望著我:“這個話題太大,過去敦煌組織全球那麽多專家過來論證,都無法作出結論,之前你我也討論過,敦煌殘卷沒有湊齊之前,誰都不知道發生在敦煌的各種奇怪傳說都代表著什麽?敦煌壁畫就好像是一封密信,但你沒有密碼本,最終無法破解,這個過程太複雜了,人力無法抵達。”

一旦說到敦煌殘卷的安全性、完整性,那就變成了一個世界性的難題,即便有十幾億、幾百億的資產,也未必能夠把流失的那些敦煌文物全都收回來。

畢竟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因為保存不當,很多殘卷下落不明,永遠不可能出現了。

我們兩個站在門外,其實都在聽著裏麵的動靜,我們希望看到的是,雙方和解,坐下來商討,究竟如何才能為敦煌這片大地帶來和諧和安寧?

他們不是敦煌的破壞者,而是敦煌的繼承者,西夏皇族就算奪取敦煌,最終也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過上幸福生活。

這就是一種悖論,到了二十一世紀,敦煌已經猶如塞上明珠,欣欣向榮,正在向著更高目標持續發展,根本不需要任何力量來控製。

所謂的西夏皇族,不應該再次出現,所有人平等相待,這才是光明之路。

我聽到賀蘭將軍的口氣已經軟下來:“二位,關於黑旗軍,我還能幫上什麽忙?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安田生淡淡地回應:“什麽都不需要,我們隻希望你不要靠著出賣西夏皇族來獲得其他人的幫助。你們脫離皇族也就罷了,假如臨陣倒戈,那就違反了魔鬼城的契約,最終死無葬身之地。”

在他們的交談中,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語言,三個人完全使用那種語言交談,語速很快,每個字節對我來說又很陌生。

周鯤低聲告訴我:“他們在用古代西夏語言交流,我隻能聽懂一部分,他們在說二五四窟的事,那幅壁畫已經產生了奇異的變化,很有可能天災降臨,不管是颶風還是火災,都會把莫高窟毀於一旦。”

周鯤皺著眉頭,一邊聽著一邊為我翻譯,可是很多段落她自己都不明白什麽意思,隻能斷斷續續,勉強解釋。

我們走出來,就是希望西夏人拿出自己的辦法解決危機,尤其是解決黑旗軍的歸屬問題。

如果那個女人死了,安田生又無法控製黑旗軍,他們就得找一個替代品,目前這種情況下,賀蘭將軍似乎是正確的人選。

我表麵冷靜,但內心卻是十分焦慮。

黑旗軍就仿佛一種細菌,如果藏在地下,不會對世界造成任何汙染,假如渙散爆發,那麽敦煌就要麵臨新的衝擊,我們是江湖人,應該為城市增加助力,而不是帶來災難。

到了最後,周鯤的翻譯越來越快,看來她已經明白三個人討論的問題是什麽。

“葉開,他們在說,黑旗軍永遠都是西夏皇族的一支力量,在敦煌能夠發揮最大作用,所以不可能出售給任何人,上次騙了崔衛東,白白拿了那麽多錢,如今英倫三島要派人來,必須打起精神應對,不然就會功虧一簣,安田生告訴賀蘭將軍,調集所有人馬,在那個專家抵達敦煌的路上,把對方幹掉,絕對不能任由他胡說八道。”

我忽然想起過去的很多事情,有些外國專家來到敦煌,根本沒有任何危險行動,最終死於非命,這大概就是有人暗中下手,製造了各種意外,讓這些人有來無回。

西夏人的後代,個個聰明絕頂,他們知道怎樣才能保護這裏。

當了解敦煌的專家越來越少,他們就變成了真正的專家,洞察這個地區的前世今生,甚至能夠左右敦煌的發展。

終於,屋內的討論告一段落,周鯤鬆了口氣,靠在牆上,臉上的表情疲憊之極。

我低聲問:“周鯤,按照你的判斷,他們有沒有能力翻天覆地?如果敦煌出現某種災難,你們的管理處會不會及時發現撲滅犯罪,保護敦煌?”

周鯤點點頭,表情無比嚴肅:“那是當然,我們每年都要經過四次演練,一旦莫高窟壁畫那邊發生任何災禍,十分鍾內救援人員就會到場,處理所有的問題,更何況不管風沙還是火災,這邊都有防範措施,確保不會出現這種事件。”

我當然希望敦煌平安無事,莫高窟永遠都是戈壁灘上的明珠,讓敦煌的名字傳遍全世界,但現在安田生和賀蘭將軍聯手的話,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我再次命令周鯤:“把你的線人全都發動起來,必要的時候舍身保衛莫高窟,不讓賀蘭將軍他們得手。”

門開了,這一次,三個人不再劍拔弩張,而是臉上帶著微笑,拉著手走出來。

我知道他們已經達成了協議,暫時不會影響到敦煌的安危。

安田生告訴我:“葉開,關於黑旗軍,請代我向你的朋友崔衛東道歉,我們一開始就沒打算賣給他,隻是從他身上套取消息,畢竟接近你很難,但通過他接近你就很容易。你尋找唐晶,我們知道唐晶就在魔鬼城下麵,現在我們就出動,幫你完成這件事。”

事情有這樣的結果,可謂是皆大歡喜,尤其是我對安田生改變了看法。

過去的懦弱都是裝出來的,實際這個年輕人非常冷靜,絕對沒有毛毛躁躁的現象,當他掀開了所有偽裝,就像一個高明的獵手,看穿叢林裏的一切,任何時候都能找到獵物,並且一舉消滅。麵對這樣的對手,任何人都會後背發涼。

我沒有阻攔他們,任由三個人一起離開。

別墅裏安靜下來,我們的行動雖然取得了勝利,但又毫無勝利之感,畢竟西夏人之間的和解與我們無關,我們隻是提供了讓他們和平相處的機會。

當我和周鯤離開別墅去的時候,周鯤發出一連串的苦笑:“葉開你對安田生實在是太好了,我甚至覺得你別有用心,他犯了那麽多錯誤,對我們三番兩次阻撓,而你卻幫助他實現了西夏後代的和諧統一,難道這一切就是因為他是西夏的皇族?”

我搖搖頭,這件事跟是不是皇族沒有關係。

安田生即將成為孤家寡人,那個女人死了,他一定會喪失所有的鬥誌,變成一個廢物,如今在我的斡旋之下,他能夠抖擻精神,回報社會,這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我們回到酒店,事情仿佛轉了一個圓圈,又回到了原點。

之所以沒有直接去莫高窟,就是因為我們手裏的資料不夠,沒有達到賀蘭將軍那種一聽到“龍吟虎嘯”就馬上醒悟的程度。

我和周鯤一起去了資料室,我們在很多檔案袋之間來回翻查,期望找到三個西夏人說的二五四庫裏麵的重大秘密以及如何進入那幅壁畫。

到了最後,我們在一本敦煌野史裏麵找到記載,當時有人進入過壁畫,在裏麵生活了十四天,然後不知為何突然間又跳出來。進入壁畫這件事並不像以前爛柯局那樣,看著仙人下棋,自己的斧柄都腐朽了——山中隻一日,世上已千年。

那人進入了壁畫,再次出來,仿佛洞察了另外一個世界裏所有的智慧,從一個目不識丁的莽夫變成了滿腹經綸的智者。

事實證明,敦煌壁畫具有無與倫比的文化,任何與其接觸的人都能夠受到醍醐灌頂的教育,最終成為人中龍鳳。

“葉開,二五四窟龍吟虎嘯到底代表了什麽呢?難道是天災?”直到現在,周鯤對這個問題仍然耿耿於懷。

我們其實都不理解西夏人之間的交流,他們有著共同的祖先和曆史,一定存在某種暗語。

就像江湖幫派一樣,一句暗語往往代表著一個典故,有著特定的解釋,外人無法了解。

“敦煌最神秘之處,就是令人困惑不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在研究所數年,都隻懂得一些皮毛——”

周鯤笑了:“別說皮毛了,在浩如煙海的敦煌殘卷麵前,我連皮毛都不懂……終此一生,都未必能登堂入室。與那位‘敦煌女兒’相比,她太偉大了,而我又太渺小了。原先,我跟唐晶在一起,大家都有信心,為完成敦煌殘卷的複原而奮鬥。沒想到,她竟然——”

說到這裏,周鯤突然閉嘴。

她很在乎我的感受,以前我不允許任何人詆毀唐晶,她當然不會違背我的意思。

“龍吟虎嘯”四個字的確應該有所暗指,我們查過的資料裏,有古人說鳴沙山就像一條蟄伏的長龍,守著月牙泉這一灣神水。正是因為鳴沙山的存在,戈壁灘上的黑風沙才沒有徹底淹沒敦煌和月牙泉,讓莫高窟千佛洞永遠完好無損。

既然鳴沙山是長龍,那麽“龍吟”,代表的就是鳴沙山的異動,而“虎嘯”或許代表的就是舍身飼虎圖。

我和周鯤對望,眼中都是迷惑。

敦煌文化的專家很多,可現在我們追尋的是一件現實、玄學交相輝映的事,普通專家隻知道死讀書、讀死書,根本沒法給我們幫助。

“葉開,線人們在跟蹤賀蘭將軍他們,如果順利,他們到了魔鬼城,我的線人也就到了……他們說能找到唐晶,可信度有多少呢?”

我搖搖頭,此刻無法推測任何結果。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魔鬼城太神秘了,這麽多年來,任何探險組織和個人,都無法徹底征服魔鬼城,洞察這個地方的隱秘。

賀蘭將軍、安田生和那個女人過去,未必就能輕鬆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