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沙海幻覺局局新
茉莉遠渡重洋而來,落地就能建功立業,的確令她興奮。我倚靠在車窗上,望著外麵飛速閃過的店鋪燈光,忽然覺得意興闌珊。兜兜轉轉,追尋唐晶的工作又回到了原點,所有顯示她曾經出現的線索,全部無疾而終。
“自從她失蹤,就沒人見過她,一切都是幻覺……不可相信,但她究竟去了哪裏?那張求救鈔票又是從何而來?或許,應該繼續依賴於秦祖龍母子?讓他們出手?”
我又想起崔衛東的離去,如果他在這裏,我們至少可以聯手,奔赴玉門關或者雅丹魔鬼城。
事實證明,探險尋寶過程中,男人的戰鬥力永遠優於女人。
昨晚同去墳頭村子的如果是崔衛東而不是周鯤,也許我們就能再次進入黑旗軍駐紮的地底密室。當然,崔衛東已經證實了他膽大包天的能力,竟然瞞著我,撥弄乾坤,顛倒陰陽,將黑旗軍當作籌碼,任意買賣。
其實,崔衛東也讓我頭疼不已。
刀頭舔血的事不好幹,萬一搞砸了,他就無路可退了。
車子到了莫高窟外麵的停車場,茉莉早就跟周鯤聯係過,所以到了這裏一路綠燈,保安人員看到車子立刻放行。
我們下了車,遠遠望著莫高窟的外麵。
茉莉感歎:“以前來過這裏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帶給我不同的感受,敦煌人民的偉大文化遺產屬於敦煌,也屬於全世界,你知道嗎?在英倫三島,那麽多人迷戀敦煌的各種文化,就連米利唐先生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畢竟東西兩方文化差異那麽大,或許這就是敦煌的真正魅力所在。”
我站在車邊,遙望著莫高窟左右的燈火,同時能夠想到,無論在鳴沙山還是月牙泉,或許還有很多江湖人物正在虎視眈眈,他們雖然不明白敦煌這裏藏著怎樣的財富,可是黑吃黑的把戲數百年來屢見不鮮,而且經過驗證,是最容易獲得巨大利益的手段。
到了二十一世紀,敦煌已經變得風調雨順,政通人和,留給黑道江湖肆意妄為的空間越來越少了,如果不是為了巨大的財富,這些人肯定也不會鋌而走險。
“葉開,還想什麽呢?我們走吧,周鯤已經告訴管理處,隻要我們遵守規矩,可以任意出入。”
我們兩個直接去了二五四窟觀看壁畫,有兩個人站在黑暗中,看到茉莉過來,趕緊垂手相迎。
“茉莉小姐,我們觀察了很久,此前似乎是出現了幻覺,那幅壁畫毫無異樣,千萬不要怪罪我們謊報軍情,不知為什麽,我們明明看到上麵滲出了血跡,同時還有嚎哭之聲,從前根本沒有看見過,把我們也嚇壞了。”
兩個人穿的是當地老百姓的衣服,但是眼神淩厲,口齒清晰,足以證明他們不是本地人,而是外麵來的文物販子,隻有這樣的人才能當好一名線人,為茉莉提供必要的情報。
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茉莉肯出足夠的錢,這樣的線人要多少有多少。
茉莉皺了皺眉頭:“怎麽可能這樣?前後隻不過半個小時,你們說的事情就相差這麽多?”
那兩個人有些尷尬,對視了一眼,同時低下了頭,作為線人,他們前後兩次匯報的情報不一樣,這就證明完全失職,不過茉莉並沒有怪罪他們,而是跟我一起趕到了二五四窟,麵對著那幅舍身飼虎的圖畫。
此刻,那個女子的形象已經不清晰了,隻能隱約看到原先的樣子,如果不是上一次秦祖龍親手指出來,我們誰都不會注意這個微小的細節。
兩個人指著畫麵中多出來的那個女人:“就是她,我們兩個同時感到她在大聲嚎哭,驚天動地,隻不過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似乎是裝出來的。別人所哭泣的是舍身飼虎的王子,而這個女人哭泣的卻像是另外一件事。”
我沒有告訴他們秦祖龍說的話,現在是茉莉主導這一切,她怎麽安排,兩個線人就會怎麽幹,與我無關。
茉莉掏出了放大鏡,又打開了一隻熒光棒,她果然很聰明,以為這幅畫裏麵藏著一些熒光物質,隻要使用熒光棒就能發現其中的破綻。很可惜,她還是多慮了,如果有這種暗藏的元素我們早就發現了,根本不用等她提醒。
她使用放大鏡看了足足十分鍾,最終沮喪地長歎了一聲,轉身望著我:“葉開大概你們已經窮盡了所有的研究手段,對於這幅畫百思不得其解,剛剛我以為這個女人會有某些不同,才會讓人產生幻覺,可是我想錯了,剛剛盯著她看了足足十分鍾,她一動不動,毫無生命的跡象……這幅畫不過是一幅普通的壁畫,它的意義就在於教導人一心向善,本身沒有任何貴重價值。”
我並不同意她的話,全世界對於敦煌壁畫的認識如出一轍,假如這些壁畫通過某種合理合法的手段,接下來賣到國外去,就能夠價值千金,但這是華夏寶貴遺產,任何人都不敢打這樣的主意,不然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你們兩個剛才說過,麵對這幅畫產生了幻覺,聽到了嚎哭聲,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兩個人點了點頭,滿臉苦笑:“我們的確聽見了哭聲,整個莫高窟哭聲一片,但是我們隻看到這幅畫出現了問題,其他的壁畫完全靜止,沒有任何靈異現象。但現在看來我們也是出現了幻覺,不可能真的從一幅壁畫上出現血跡,那簡直太神奇了,根本不可能在莫高窟出現!”
他們兩個自我解嘲,都說自己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以至於今天出現了幻覺,這當然是托詞,他們無法解釋剛剛發生的事,就隻能以此來嘲弄自己,蒙混過關。
我們在二五四窟待了半小時,把旁邊的壁畫看了個遍,但是沒有任何發現,茉莉十分沮喪,隻能帶著我出來。
我們兩個站在莫高窟前麵的台階上,各自無話可說,這片寬闊的廣場從前十分狹窄,政府花了很大力氣投入重金,才改造成現在的樣子,我知道這塊廣場下麵原先有一塊小小的墳地,應該就是古西夏國某一隻力量的祖墳,其中有些老墳,曆史達到數百年,連他的子孫後代都不見了。
我懷疑在敦煌這樣的地方太多了,我們去過的墳頭村子也是如此。
“葉開,我們還是失敗了,雖然我似乎覺得已經抓住了問題的脈絡,但不知為何,到了這裏卻撲了個空,辜負了米利唐先生的囑托,實在是慚愧。”
我搖搖頭,耐心地告訴她:“這裏是敦煌,任何事情哪怕已經板上釘釘,最後還會有所變化。所以,千萬不要氣餒,隻要你明白這裏是敦煌,就相信任何事情都不是最終形態,還處於不斷變化之中。”
我有足夠的敦煌經驗能夠教導茉莉,以我對敦煌的了解,這裏蘊含了古西夏國最偉大的機密,中原人沒有完全了解莫高窟之前,還是不要空發議論。
茉莉搖頭:“我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米利唐先生雇用我,派我來這裏,就是讓我找到最重要的證據,把敦煌的寶貝盡可能的運送出去,讓他的英倫三島敦煌文物博物館日益壯大,勝過北美和日本,葉開。希望你能幫我盡快達成這個心願。”
我知道茉莉的這種說法如同癡人說夢,過去的幾十年,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物博物館爭奪的非常激烈,並且無限擴大自己的公司市值,企圖讓自己成為全世界的第一位。
這是一個偉大的計劃,也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計劃,人類對於已知世界有所了解,但到了未知世界,所有的秩序變了,金錢開道的那一套就行不通了。
我不想讓茉莉過度失望,所以自己說話的時候很注意分寸,避免打擊她的積極性,唐晶失蹤問題出在米利唐身上,跟茉莉無關,不管我內心多麽焦躁,都不可能對著茉莉發火。
“葉開,我們現在就回去吧,這一趟白來了,不知為什麽,我覺得這裏陰森森的,背後這些洞窟裏麵,壁畫上所有詭異的人物都似乎有可能突然跳出來,把我們捉進去……小時候我就做過這樣的噩夢,壁畫裏的妖魔鬼怪都複活了,人類變成他們腳下的小螞蟻……”
我笑起來,茉莉說話很有趣,畢竟這樣的夢每個人都做過,她隻不過是坦然承認了成年人的悲哀。
我們離開了莫高窟,走到停車場,我再次回頭望著高聳的鳴沙山,莫高窟建立在這裏,一定是那位古代先賢相中了鳴沙山的某種特殊性,不然的話他完全可以把莫高窟建立在天山或者昆侖山,甚至是喜馬拉雅山脈,而不是留在茫茫戈壁灘上。
我們上了車,茉莉輕輕拍打著方向盤,發出一聲長歎:“葉開,我費了那麽大力氣到這裏,不是為了看敦煌的夜景,也不是為了一幅區區的壁畫,就是希望拿出一大筆錢買畫買人,如果你想合作,我們第一個為你打開門窗,熱烈歡迎。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也很清楚,假如你需要錢,米利唐先生富可敵國,有無數的錢等著你賺,你要想成名,他手下也有專業的包裝公司,可以讓你一飛衝天,隻有跟我們合作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茉莉說話溫文爾雅,但是一條條列出來就證明,我隻有跟米利唐合作,後麵的路才越來越寬,不然的話人家可以選擇任何人。
我最終也沒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或許我們之間根本不應該以心換心,而是要截然不同地分開,畢竟雙方代表的是不同的人。
我們並沒有離開停車場,因為剛剛要往外開車,就接到了周鯤的電話,原來也有人告訴她,二五四窟的壁畫出了問題,作為管理者,她心急火燎的趕過來。
“葉開,我知道你在停車場,現在等著我,我馬上來,如果二五四窟的壁畫出現了變動,這就是敦煌的奇跡,是你發現的,獎金一定歸你。”
我笑了,誰都不會為了這點錢就深更半夜來到莫高窟,或許我心裏還有一個不醒的夢,那就是通過各種手段找到唐晶,把不可能化為可能,與命運的不公做決鬥。
我告訴周鯤就在這裏等著她,陪著她再去二五四窟,看過壁畫那麽多次,我們都沒有找到打開探索的路徑,更不要說發現壁畫的秘密。
“葉開,我曾經想過要把秦祖龍帶過去,但是給他打電話,他根本不接,這家夥見錢眼開,以前他跟唐晶合作,肯定賺了不少錢,現在水漲船高,我們開出的價格他根本不放在眼裏。”
我不希望這樣的話從周鯤嘴裏說出來,如果她詆毀唐晶,就等於是打了我的臉。
我再次告訴她:“周鯤,現在唐晶失蹤,生死未卜,我們談話隻談公事,不要涉及她 ,更不能抹殺她所有的功勞。唐晶永遠都是研究所的優秀員工,對不對?”
周鯤無可奈何地笑著回答:“那是自然,唐晶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所以我們才想,無論花多大力氣都要把她救回來。”
我向她詢問帶著什麽工具過來,全都是發電機和照明設備,還有一些風鑽。
我這才發現,雙方做事的規則相差太多,如果我是她,什麽工具都不帶,隻帶錢過來就足夠了,一定能夠幹得漂漂亮亮。
這麽多線人盤踞在莫高窟四周,他們恨不得親自進去探訪,看看裏麵發生了什麽?所以,就算莫高窟發生了極度危險的事,為了錢,這些人也會無孔不入。
這個電話打了二十分鍾,周鯤的語氣當中充滿了不甘心,或許她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探險家,珍惜生命,重視合作,隻有如此才能夠長治久安。
我無法繼續說下去,畢竟周鯤在這裏算是八麵玲瓏,能夠調動社會上的各種資源,假如她想做什麽事,肯定比我們做得更漂亮。我強忍住,有些傷和氣的話,沒有說出來——沒有發現唐晶之前,任何人對她的貶義猜測都是錯誤的。
很快,周鯤的車子就進了停車場,身邊跟著三個女人,全都戴著金絲邊眼鏡,一副文質彬彬、高深莫測的樣子。
我們大家一起,重新回到了二五四窟。
“來這裏次數太多了,總是覺得任何一幅壁畫都似曾相識。你們說唐晶鑽到這幅畫裏麵來,到底有什麽依據?”
這個問題我也同樣無法回答,隻能依靠化學家們的化驗成果來決定這幅畫的命運,其實也是在決定周鯤的命運。
這麽多人的注視之下,那幅壁畫巋然不動,似乎已經料定,它一定能夠找到真正的知音。
茉莉沉默下來,這種態度,才是她應該具有的。
她從國外歸來,對敦煌的現實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如果強行出頭,隻會壞事。
如果謹慎地旁觀,擇機下手,或許就能火中取栗,獲得最大的收益。
“有人說,這幅壁畫很值錢,畫中那麽多人物,每一個都有故事。世界各地的買家殺紅了眼,都像弄到它。可惜啊,這是國寶,敦煌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國寶,沒福氣嘍——”跟隨周鯤來的一個女人感歎。
剛剛她一直用眼角餘光瞥著我,似乎不懷好意。
“當然沒福氣,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百年以前了。王圓籙發現了藏經洞,才引發了外國強盜的洗劫。如今,誰敢覬覦敦煌文物,那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另一個女人幫腔。
我明白了,她們針對的是茉莉。
茉莉奉了米利唐的命令而來,目標一定是敦煌文物。這些人吃不著葡萄嫌葡萄酸,看到茉莉,就酸溜溜的,冷嘲熱諷,說個不停。
我不了解她們的來頭,暫時保持冷靜,看她們表演。
“誰在那裏?”周鯤突然回頭,看著側麵黑乎乎的甬道。
三個女人嚇了一跳,頓時靠在一起。
茉莉向我身邊靠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指。
“誰在那裏?去看看,我感覺有人站在那裏,一直看著我們。”周鯤吩咐。
那三個女人同時翻腕,亮出雪亮的小刀,然後打開手電筒,向甬道那邊走過去。
夜風掠過,地上的沙粒發出唰唰聲。
風力越來越強,沙粒隨風而飛,打在我們的臉上和頭上。
這就是敦煌的特點,風沙一起,無人能夠幸免。
“沒人,是不是幻覺?”一個女人回頭看著周鯤。
“我真的感覺到了,那裏藏著一個人——”周鯤重複自己的話。
三個女人穿過甬道,進了另外一個洞窟,搜尋了一圈後,聯袂回來,告訴周鯤,那裏什麽都沒有,不要害怕。
我立刻向前走了幾步,在甬道的側麵找到了一幅壁畫。
那幅畫的筆法很少,大約隻用了二百多筆,就勾勒出了一個人的形象。
那是一個光頭赤腳的遊方僧人,身上披著袈裟,雙手捧著金缽,目光平靜,向前望著。
那幅畫的高度在兩米左右,剛才一定是周鯤緊張過度,才會把壁畫當成了真人。
我剛想回頭告訴周鯤,壁畫中的人突然動了:“施主,從來處來,到去處去。日行一善,躬耕自省。近乎聖人,不多哉,不多哉……”
他的聲音非常溫和,仿佛不是談天,而是吟誦。
我下意識地閉嘴,右掌當胸,護住要害,提防對方進攻。
“為什麽到這裏來?這裏能給你什麽?敦煌自古之間都是刀兵四起之地,滿地瘡痍,處處墳頭。你們以為這些壁畫為什麽留下來,因為他們根本不是給生人看的。解讀過度,就是死路一條……”
我明明知道壁畫不可能說話,但聽到那些聲音的時候,還是深深地吃了一驚。
“唐晶呢?我的朋友呢?你口口聲聲探索者死,那麽,把唐晶還給我,我就離開,絕不耽擱!”我理直氣壯地告訴對方。
“她在那畫裏,是她的造化。她與我有緣,我特地來點化她。”壁畫中人答非所問。
“把她還給我,行嗎?”直到現在,仍然沒有人理解,我為什麽一直惦記著唐晶?
我和她之間,就是人類最純樸的情感,兩情相悅,任何事務不能代替。
外麵,風沙又起。
風中隱藏著怪獸的吼叫,一聲又一聲,似乎已經到了甬道之內,轉眼間就要撲過來傷人。
“這是幻覺,一定是幻覺!”我大聲告訴自己。
那個聲音又響了:“沙海幻覺局局新,你以為是幻覺,那有什麽不是幻覺呢?你我、天地、宇宙、風沙……都是幻覺,隻看你能不能入局而已,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