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半生麵壁頓悟
王道士與海蓮娜公主的影子分開，並沒有給我帶來太多欣喜。
我為英倫皇室失去了一位公主而悵然，同時，也因為後代的史學家對王圓籙道士的誤解而感到無比悲哀。
史官鐵筆，重於千鈞，一筆落下，那些曾經默默付出的曆史人物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就是這裏，這就是上天之路——”王道士向那個洞口指著。
所有的飛天仙子衣帶飄飛，如仙如幻。
我不是純粹的修行者，那個世界對我的**力還不夠大。
驀地，一道綢緞結成的軟梯從天而降，落在公主麵前。
“不要去！”我一把抓住了公主的袖子。
她猛地掙脫，抓住軟梯，軟梯迅速上升，將她帶上了天。
“年輕人，我找到了藏經洞，那就是我宿命中的重任。有人埋藏它們，我找到它們，將其暴露在陽光之下。結局如何，都不是我能掌握的。如今，我知道錯了，此刻回去，也許能彌補……再見了，再見了，再見了……”
軟梯第二次垂下，王道士一邊說一邊踏上梯子，冉冉升起。
“你們等等，這不是最好的結果，等一等……”我向上仰望，大聲呼喊。
軟梯第三次垂下，我有瞬間的猶豫，然後咬了咬牙，踏上梯子。
梯子上升，穿過洞口，繼續向上。
此刻，那些身材纖細、婀娜多姿的仙子就圍繞在我身邊，四麵八方響著絲竹音樂，空氣中充滿了說不出名字的奇香。
“如果這裏就是天界、佛節、聖界，果真是修行者的天堂，到這裏來，再也沒有任何哀傷憂愁。看到公主來到這樣一個地方，我就可以向女王複命，請她放心了！”
我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不再焦灼不安。
梯子繼續上升，仙子不見了，身邊隻剩下虛幻湧動的白雲。
我看不見王道士和公主，梯子越升越快，最後竟然變得如同穿梭一般。
猛然間，梯子四分五裂，我從雲端墜落，驚詫錯愕之中，發現自己落在莫高窟的二五四窟，就在那幅舍身飼虎圖前麵。
“你不是吾輩中人，不能踏入仙界。多少人在這裏麵壁百歲，頓悟者萬中無一。緣分至此，就已經結束了……”我的耳邊響起莊嚴肅穆的聲音，仿佛已經判決了我的死刑。
站在壁畫前，我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極度消沉。
秦祖龍說過，唐晶就在壁畫之中，到了如今，秦祖龍死了，而唐晶卻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葉開，葉開，葉開，是你在那裏嗎？”突然間，甬道深處的漆黑角落中，有個聲音突然響起。
我大叫了一聲，趕緊舉起雙手，捂住了嘴。
那不是普通的聲音，而是天上的仙音，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
“唐晶，唐晶——”我連叫了兩聲，撲向角落。
從聲音的高低判斷，唐晶距離我不超過十五步，但我衝入黑暗，隻飛奔了五步，就砰的一聲撞在牆壁上，額頭、肩頭、胸口、膝蓋劇痛，硬生生地止步。
“葉開，葉開，你痛不痛？你痛不痛？”
我看不到唐晶，但聽到她關切的聲音，所有痛楚一起消失，沒有任何感覺，隻是筆直地向前望著。
此刻，我的麵前隻有牆壁，連個人影都沒有。
“是幻覺，是幻覺，是幻覺！”我哀歎了一聲，雙手撐住牆壁。
“葉開，不要擔心，我很好。不管身在何處，我都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你要好好的，耐心一點，再冷靜一點，我們一定能見麵，我等著你——你不來，我不死！記住，你不來，我不死……”
那兩個字一下子點燃了我內心的全部愛意，唐晶如此信任我，我怎能消沉下去？
“好，唐晶，等著我，記住你說過的話——我不來，你不能死！等著我，等著我……”我悲憤地大叫，驟然間情緒發作，對著石壁拳打腳踢，發出砰砰之聲。
到了最後，我感到自己的拳頭和腳尖已經麻木，空氣中充滿了可怕的血腥氣。
一陣頭暈目眩襲來，我後退一步，悵然跌倒。
很多時候，隻有失去才知道可貴，我跟唐晶之間也是如此。
我們曾經在敦煌見過多次，但從來沒有向對方表達，直到這一次我和崔衛東來到敦煌，發生了唐晶失蹤事件，最終看到了自己的內心，知道她是我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才展開了漫長的追尋之旅。
我知道自己身在幻覺當中，而唐晶的聲音更是幻覺之中的幻覺，不可能真正出現。
這一刻我渾身都充滿了挫敗感，隻想回到英倫三島，回到牛魔王和張鐵嘴身邊，然後冷靜下來，重新麵對殘局。
英倫三島的皇室失去了他們的公主，而我失去了唐晶，一切都跟莫高窟二五四窟的舍身飼虎圖有關。
我萬念俱灰，停止了一切追尋，一瞬間離開幻覺，回到了公主的住處。
在我對麵，牛魔王和張鐵嘴的目光變得無比冷峻，等我醒來，他們沒有一點安慰，仍然保持著滿臉的肅穆。
“抱歉，二位先生，我沒有把公主帶回來，她的理想不是苟且偷生，而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目標不顧一切，拋開生死。”
我誠懇地向他們道歉，牛魔王那麽信任我，而我卻把一切都搞砸了。當然，我有心魔，無法克製，這也是行動失敗的主要原因。
張鐵嘴冷笑了一聲：“我就知道年輕人靠不住，你雖然答應我們要竭盡全力去做，但你心裏存在一個缺口，到了某一時刻就會發生全麵崩潰。好了，就到這裏停止吧，我們的行動失敗了，根本不可能找回公主，也不可能向英倫皇室有所交代，現在我就出去告訴安娜，我們對她的事情無能為力，還是另請高明吧！”
張鐵嘴站起身，一個人搖搖擺擺地出去，留下一路歎息。
牛魔王的雙手離開了無字天書，然後淡然告訴我：“我知道你腦海中出現的一切，遇到唐晶恐怕就是你一生的死穴，別人無法幫忙，現在記住我的話，公主的生死歸宿都與我們無關，那是她自己的事，但是有些人生來肩上就帶著使命，比如你，比如我。我的師尊曾經說過，我這一生必須潛伏在地下的陰暗當中，成為守護者，這就是我的使命。”
牛魔王的聲音變得無比沉痛，在英倫三島，他雖然是聲名赫赫的奇術大師，但此刻卻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失敗者，眼中閃爍著潮濕的淚光。
每個人都有傷心之事，根本不可能告訴其他人。
我和牛魔王之間點到為止，就已經知道對方心中的那份無解的傷痛。
“先生，到了現在我們還能怎麽辦？我不想看到英倫女王失望的眼神。”
牛魔王搖搖頭：“公主已經回不來了，她帶著前世的記憶誕生，從小就跟英倫皇室格格不入，等她長大成人必定會離開，很久之前安娜就找過我，求我幫忙，但這件事根本不是某個人能決定的，人能決定自己的生死存亡，但卻抵抗不了命運的安排，上天讓公主走上一條自我修行之路，也給了她足夠的天賦，對她來說這是幸運，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幸，看透了這一點，你就再也不會阻撓她的行動了。”
我無法確定牛魔王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幫助英倫皇室，還是坐山觀虎鬥？
當他站起來向外走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大聲追問：“你到這裏來難道就是看笑話來了？公主去了哪裏？王道士又去了哪裏？隻有你知道答案，現在就告訴我，究竟如何才能解決英倫皇室的麻煩？難道公主就這樣消失，消失在唐卡當中，消失在無盡的虛幻當中，就好像這個世界她從未來過？”
我不甘心，因為我親眼看到他們的消失，而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
牛魔王搖搖頭：“那不是你應該關心的，葉開，你曾經說過，對於英倫三島你是永遠的過客，不是歸人，那麽現在這裏出了問題，你趕緊離開吧，明哲保身，全身而退，這就足夠了。”
說完，他就大踏步地走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這真的是一件很無奈的事，安娜對我們寄予厚望，而我主動要求安娜把牛魔王請過來，當我們三人見麵，麵對無字天書落得這樣的結局，叫我如何向安娜交代？
安娜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垂著頭的中年女人。
我向她苦笑，攤開了雙手：“安娜小姐，我們三個人的行動失敗了，沒有解決麻煩，反而惹來了另外一大堆麻煩，牛魔王和張鐵嘴走了，這次合作宣告結束。”
安娜默默地坐下，雙手捧起了那本無字天書。
這本書對於公主來說至關重要，但她離開的時候卻沒有帶走，故意留在書架上，似乎是給我們留下了一種啟發。
“葉開，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她知道公主一生當中做過的一些荒誕的事情，此前她不知道公主在幹什麽，現在經過我的解釋，她終於明白，公主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麵壁頓悟。這個房間就是她的麵壁之處，很多人不理解，真正的修行者必須身處深山大川裏麵，那些真正的孤獨之處，才能夠達到麵壁思考的目的，而公主身在紅塵俗世當中卻也能麵壁，這種修行的高度，遠遠超過了普通人。”
那個女人抬起頭來，滿臉都是苦笑，額頭上的皺紋又深又密，仿佛一道道溝壑，她的年齡隻有四十多歲，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七十歲以上的老婦人。
安娜沒有說對方的名字，但說了對方的工作。
自從公主降生，這個女人就一直陪著公主長大，是她的貼身保姆和見習老師，所以她對公主無比熟悉，幾乎每天二十四小時陪在公主的身邊，我過去查閱英倫皇室的資料，知道公主身邊的所有人，也能夠猜到對方的名字。
中年女人開始敘述公主的平生所為，大約從三歲開始，她就發現公主經常一個人坐在牆角，麵對著牆壁發呆，最長的一次超過兩三個小時。這種異常的舉動讓她感到擔心，向女王匯報，但是沒有人能夠打破公主的習慣，因為公主隨時隨地都會做出麵壁的行為，最終大家都已經習慣，不再隨便幹涉。
公主的生活當中幾乎沒有任何娛樂，這種麵壁就是她最大的享受，但是麵壁過後，她不會跟任何人說起自己思考的問題，連這個中年女人也不例外。意外的是，她發現了公主的日記。
在那本日記中，公主斷斷續續的記錄了自己麵壁時看到的情景，她曾經生活在敦煌，對二五四窟舍身飼虎圖非常熟悉。
她渴望進入那副壁畫，那才是她的人生歸宿，不管是燃燒生命、弘揚佛法，還是舍身飼虎、割肉喂鷹，都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奉獻，她感覺自己活著，就是為了最後的犧牲。
日記中的思想片段起初十分簡單，隻有幾個字、幾句話，到了後期，大約是在公主年滿十八歲的時候，日記越來越長，最後發展成長篇大論，論述進入莫高窟壁畫後的美好世界。所有人都以為公主隻是熱愛幻想，誰都想不到她會消失在敦煌唐卡之中。
這個女人事後搜索了公主留下的所有遺物，發現那本日記已經燒成了灰，她根本不知道公主的前世今生，隻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這個可愛的女孩，萬念俱灰，主動離開了皇室。她曾以為，自己將會在皇室退休，而中途離去，使她患上了嚴重的焦慮症，才會迅速老去。
幸好，安娜查詢花名冊，又把她找回來。
在我麵前，這個女人表現得非常失落，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犯了罪，英倫皇室把那麽重要的任務交給她，讓她陪伴公主長大，而她卻犯了錯誤，讓公主出了大事。
“如果帶你去見公主，你有沒有把握勸她回頭？”
我的問題讓這個女人十分惶恐，在他們這些下人的心目中，公主已經死了，我們能夠找到的隻能是公主的鬼魂。
安娜點了點頭：“你盡管答應葉開，隻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我會給你一大筆賞金，絕不會讓你白白付出。”
那個女人遲疑的點點頭：“我當然願意服從命令，但是公主從小就跟皇室格格不入，那是她的宿命，誰都無法幹涉，我見到她也隻能實話實說，沒有任何把握勸她回頭，更何況，當她進入唐卡的那一瞬間，生命似乎就已經——”
她沒有說下去，而我明白她的潛台詞，所有人都認為公主已經死了，除了招魂師，誰都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