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我隻想大聲說,我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薑佑曦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程明明。

他的眼睛一直很漂亮,此時在燈光映襯下,更是璀璨如寶石,流光溢彩。

但從他的眼神裏,程明明能讀到的隻有平靜。

程明明也收斂了笑容,用她那略顯鏗鏘的語氣說:“你付出了許多,現在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接下來你可以接通告接到腿軟,每年可以賺幾千萬,往後甚至還能更高。而你才這麽年輕,再找個可以信任的人幫你理財,二十年後,你還不到50歲,就已經能坐擁數億身家。”

“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連笑都不願意笑一個?”

薑佑曦微微笑了一下。

笑得並不勉強,很自然地笑著,而且這笑容沒有太多意味,就是很單純的一個微笑。

“姐啊,我沒有不滿足,也沒有不高興。我隻是在想一些問題。”

“想什麽?”

“想我究竟是怎麽走到現在這一步的,以及接下來我要走到哪裏去。”他往後靠著沙發,後腦勺枕著靠枕,仰頭注視著天花板:“姐,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不喜歡唱歌?從小就不喜歡。”

“我聽你提過一次。”

薑佑曦的眼神迷離,不像是在對程明明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爸……或者說他不是我親爹,鎮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我媽搞外遇生下來的,和我爸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爸……他以前是個輔警,據說後來在一次出警時傷殘,丟了工作。雖然單位也補償了些錢,但那點錢連給他治病都不夠。”

“不過他在鎮上還算被照顧吧,後來他自己開了個麻將館,其實也就是小賭場,警方的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他提供一些信息、線索,協助破案,協助抓捕。”

“他的脾氣很暴躁,又喜歡喝酒。從我記事起,就經常挨打。”

“他打起人來可凶了,可能是喝多了不知輕重,簡直是把人往死裏打。打完後我總是全身青腫,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每次被打完還能呼吸,就算一身痛,我也感到很慶幸,又活下來了。”

“那時我就想,我大概不是他親生的吧,如果是親生的,怎麽可能打得那麽重。”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真的不是他親生的。而是我媽背著他偷人生下來的。”

“不過他打我打得凶不是因為這個。後來我媽給他又生了兩個,一兒一女,他對他們也很凶,特別是我弟弟,從小就很皮,他打我弟弟比打我還凶殘,有一次喝醉酒,把我弟弟打斷兩根骨頭送到醫院躺了幾個月。”

“大概是那一次的醫藥費讓他心疼了,也或者是他後怕差點打死人,後來才有所收斂。”

“我媽媽則是個一味懦弱,一味附和他的女人。”

“可能是因為早年出軌,在他麵前一直抬不起頭來吧。所以在我們家裏,我媽從來不敢高聲說話。我爸喝醉酒打我們,她也隻躲在一旁哭,勸都不敢勸一句,是個特別沒地位的女人。”

“但是,說來怪她自己,誰讓她出軌呢?全鎮的人都看不起她,她就算被我爸打,大家也隻會拍手叫好。”

“不過我爸不打她,從不打。罵得很凶,經常用最下流最惡毒的話罵她,但就是不動手打。哪怕喝得醉醺醺的時候也隻打我們,不打她。”

程明明看著他,目光中露出疼惜之色。

對薑佑曦的過去,她是有一些了解的。比如她知道,他有個酗酒、暴躁的父親,知道他和父母關係都不好。

但一些話,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出來。

甚至讓她感到震驚。

“我是讀小學的時候,知道自己是我媽偷人生下來的。好像是小學二年級吧。班級裏都在傳,誰都不跟我說話,任何遊戲都不帶我玩。好像我身上帶著細菌,隻在我背後指指點點。”

“他們說,看啊,這就是那個雜種。”

“聽說他媽媽是個搔貨。”

“搔貨是什麽意思?”

“反正就是壞女人的意思。”

“他是壞女人生的,所以他就是髒東西。大家都別和他玩!”

“一開始我很生氣,很痛苦,痛苦得恨不得死掉。不過後來時間長了,就無所謂了。”

“上課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後邊。體育課,別的孩子去踢球,打乒乓球,我一個人跑步。”

“比較難受的是音樂課,我們音樂課要合唱,要列隊。可是誰也不願意站在我身邊,都用嫌棄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我身上沾了屎一樣。所以後來每次音樂課我就請假。”

“我其實很想努力讀書,考出好成績。可是我沒有讀書的頭腦,我再怎麽努力,成績也沒法拔尖,不上不下。”

“我不想回家,因為在家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礙著爸爸的眼,被他扇一個耳光,或者踢一個跟頭。”

“等我讀初中了,我爸就很少打我了,說我長大了,是一個男子漢了,他要給我尊重。”

“他確實不太打我了,可但凡我有什麽做得不夠好,哪怕是夾菜時沒夾穩,哪怕是喝湯時發出了聲音,哪怕是不小心被墨水弄汙了衣服,他都會破口大罵,罵我沒出息,罵我是一無是處的廢物。說我這麽蠢,就不應該生出來丟人現眼,活著也是浪費國家的糧食。”

“我媽倒是不怎麽罵我,但也不太管我,從小就不管。我以為她是冷漠,不過她對我弟弟妹妹那是真的好。”

“有時我看著她的眼睛,我能清晰地讀懂她的眼神。她想著的是:如果我沒把你生下來就好了。”

“真的,如果她沒把我生下來,她的生活肯定會完全不一樣。聽說我爸以前其實很寵她的,隻是後來她出軌了,才對她不好。而且就算對她不好,也絕不動手打她。如果她沒出軌,或者出軌後沒有留下我這個孽種,她的生活肯定會好過很多倍吧。”

薑佑曦看著天花板,笑了笑,“我扯這些幹嘛,真是的。”

程明明難得地溫柔:“沒必要壓抑自己,想說就說吧,姐聽著呢。”

薑佑曦沉默了許久才再次開口:“所以其實我在家裏的地位很尷尬,從小學的時候,每天想方設法的是保全自己,活下去,然後有機會就離開家。”

“到了初中,我爸不打我了,我不用再考慮自保。不過還是想離開家,離開家就不用每天被他罵。我想活出個人樣來,活得滋潤瀟灑。”

“都說讀書改變命運,可是我真的不擅長讀書。中考的時候,考市裏的幾所好一點高中都沒考上。如果我考上了,我爸媽是會供我的,他們對我冷淡沒錯,但是不會讓我缺衣少吃,讀書方麵也不會卡我。”

“其實他們內在都是善良的人,隻是因為命運捉弄,也因為他們自身性格的弱點,讓他們都過得不快樂吧。”

“真的,我現在想想,已經不怪他們了。隻是心裏始終有口氣在,我不是想要證明什麽,隻是希望有一天能大聲對他說,我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程明明輕歎一聲。

後麵的事她已經知道,薑佑曦後來沒去讀高中,跑到市裏找工作。

後來運氣好找到一家樂器行,老板一家是北境人,以前玩過搖滾。

薑佑曦學著做了一年多的樂器保養和維護,慢慢地也接觸了一點樂理知識,偶爾也會唱唱歌,彈彈吉他。

然後正好華宇在廣撒網招募練習生,樂器行老板的侄子去應征,沒被選上。

陪著去看熱鬧的薑佑曦因為外形條件出色,嗓子也不錯,被當時負責招募的工作人員一眼看上,簽下了他。

那一年,是2000年,薑佑曦剛滿16歲。

“喂,明明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以前那麽討厭音樂課的,後來為什麽會喜歡上音樂?”

程明明想了想,“你沒說過。”

“哦。”薑佑曦眯著眼,眼前再次浮現出那一幕。

那是1999年的秋天,樹葉變黃,桂花剛剛開過,空氣中似乎還彌散著經久不息的桂花香。

記得那時還很熱,又悶又熱。

薑佑曦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感受到了空氣的灼熱和粘稠。

15歲的少年腳步匆匆,將客戶送來維護的一把吉他送到一個地址去。

沒走多久,他的身上就被汗濕透了,太熱了。

他抬起衣袖擦擦汗,腳步快,但卻很小心。他背著的吉他很貴,據店裏年長的幾位前輩開玩笑說,貴到可以去南邊那個叫安南的小國買10個非常漂亮的處女回來做老婆了。

所以他小心翼翼,生怕摔一跤將這把貴得嚇人的吉他摔壞。

路邊的小店都放著歌來招攬生意,這也是那個時代的特色。

有最新的獨角戲、問、至少還有你,是一個長相很甜美的叫蘇曼芫的女歌手唱的,這陣子紅遍了大江南北。

有老一點的,星語星願,DIDADI,記事本等,是一個叫段曉晨的女歌手唱的,人們說她有可能是下一位天後。

還有《愛如潮水》,《相思風雨中》等,這個時候也仍然熱度不退。

自然也還有行者樂隊的《長城》《光輝歲月》《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