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江湖薄幸人

譚國,霸州,輕柳城。

輕柳城東臨霧雨大澤,左倚延綿千裏的魘語森林,因為這兩個地方出產眾多的藥材、奇獸,所以就成了修行者聚集之地,總有幸運兒拚了性命從這兩個地方帶出價值巨萬的奇珍異寶,而這些流傳於市井的傳說激起更多人鼓起勇氣進入這兩個險地圓自己的發財夢,但幸運兒又哪有這麽多?一部分人空手而出,更大部分則被那深不見底的沼澤和森林吞噬。

輕柳城重武輕文,因為這裏是個混亂之地,沒兩把刷子的人,在這裏招搖多半沒有好下場,但因為這裏龍蛇混雜,誰也不知道街邊乞丐是不是高人,至少,曾經有一位老乞丐,在輕柳城奄奄一息三十多年愣是沒死下去,都把年輕一輩給熬死一批之後,才點化了墨家公子墨白衣入道,這輕柳城七八萬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居然是位高人!

墨白衣一歲就被老叫化子化走,直到十八歲成年才又回到輕柳城,回來後就入魘語森林斬惡猿、霧雨大澤誅黿龍、暗中出手滅了輕柳城中惡名昭著的金柳幫,得了好大的俠名,但這位墨公子做下這些事後,卻又不拉幫結派建立勢力,整日裏就眠花宿柳,這下,俠名在輕柳城又變成了風流薄幸,各處的姐兒們說起他,又愛又恨,送他個江湖薄幸人的綽號。

晴月樓中一陣混亂,一個青年男子從中狼狽跳窗而出。

“下回錢沒帶夠,你給老娘滾遠些!”從窗口探出一張俏臉惡狠狠地罵道。

“玉荷姑娘,你怎麽這麽薄情!”那青年抬頭道,隻見他臉不敷而白,唇不點而絳,劍眉修長、目如星光,鼻梁挺直,就是那一圈青色的胡茬顯得青年有些不修邊幅,一身白衣上也盡是酒漬,領口處還有些口紅印。

“薄你奶奶個腿,你先把過夜費給了吧!再敢來白嫖,小心老娘剪了你的家夥事!”那玉荷姑娘冷笑一聲,呯一下合上了窗。

房間裏。

玉荷姑娘坐回鏡前,後麵的丫鬟上來給她整理發髻。

丫鬟清蘋道:“姑娘每次都說得這麽絕情,每聽到墨公子來了就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玉荷鬱悶道:“哼,誰叫他每次碰都不碰我一下。”

清蘋歎氣道:“如果墨公子象那些臭男人一樣,姑娘還會把他放在心上麽?”

玉荷悠悠道:“清蘋,你說我是不是人老珠黃了啊?他怎麽對我就不感興趣呢?”

清蘋笑道:“如果姑娘都老了,那四王爺前段時間也不會巴巴地跑來捧場了。”

玉荷忽然眼光一閃:“你說,我給自己贖身怎麽樣?”

清蘋手上動作一頓:“不怎麽樣,姑娘,咱們兩個弱女子,還能到哪兒去?在這城裏,贖了身,那些人還不是不用一樣的眼光看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先不說路途險惡,姑娘舍得麽?”

玉荷道:“唉,舍不得,舍不得,隻要他願意收留我,我就是給他做個打洗腳水的丫鬟也願意啊。”

清蘋笑道:“你晚了一步了,施小娘已經先去了,您再去,怕不是要把墨公子家的老宅都燒起來。”

玉荷忽然漫聲唱起來:

“墨白衣,慕君顏,白衣墨劍伴酒眠;

伴酒眠,酒已盡,彈劍笑對空薄幸。

空薄幸,歎癡情,有情無情莫傾心;

莫傾心,怨傾城,翩躚公子係芳魂。”

清蘋手上動作繼續,卻聽到玉荷道:

“你說,象墨公子這樣多情人,怎麽這麽絕情呢?”

清蘋道:“我聽說過一句詩啊,叫多情總被無情傷,或許墨公子……受過情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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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衣整理了一下衣服,毫不在意胸口那一大灘油漬,仿佛那團油漬是太子袍服上的五爪團龍,洋洋得意地衝著周圍拱了拱手,向溢香居而去。

這時溢香居中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他剛一進門,小二就迎了上來。

“喲!墨公子,今天這麽早啊?”

墨白衣道:“嗨,玉荷姑娘嫌我沒帶夠錢,把我趕出來了。”

小二警惕道:“墨公子,如果錢沒帶夠,那酒可沒辦法再賒了!”

墨白衣揮了揮手:“賒什麽賒,爺今天付現錢。”

角落裏有個清朗的聲音道:“小二,那位墨公子的酒記我的賬。”

墨白衣抬頭一看,卻是個穿著灰衫子的少年和藕色衫子的少女,兩人估計十八、九歲,長得郎才女貌,除此之外,卻看不出什麽來路。

“謝了!”他拱了拱手,心中有些疑惑,但臉上卻不露分毫。

他走過去,坐下道:“這位兄台,你我素不相識,請我吃酒,可是有墨某能出力的?”

少年笑道:“墨兄多慮了,不過是見墨兄與我有緣,不忍幾個阿堵物便壞了墨兄酒興而已。”

墨白衣道:“好說,好說,請我吃酒便不必了,難不成兄台出錢,我還單開一桌不成?若是兄台不嫌墨某邋遢,就著兄台剩菜下些殘酒就行了!”

少年搖頭道:“豈可如此怠慢?小二,招牌菜來兩個,再來兩斤鹵青羊佐酒,要前腿肉,其餘的揀著來幾樣下酒菜就行了,最好的玉清燒來兩瓶。”

少少從拿出一塊靈石放在了桌上。

頓時,整個酒肆都安靜了下來,雖然靈石在修真界可以當硬通貨用,但誰又會在這樣的小酒肆用靈石結賬?完全是拿出一百鷹刀在津巴布國買一隻口香糖的節奏,頓時酒客中就有人起了別樣心思。

墨白衣輕咳一聲:“不好意思了,諸位,這位小兄弟,我保了。”

他深感頭痛,這又是哪家宗門的公子爺出來履紅塵麽?不知道財不露白麽?就算你天大的本事,還能殺一批又一批麽?如果確實是有本事,那就是釣魚執法,如果沒本事,那就是白癡加狂妄!

小二過來,膽戰心驚地拿起靈石,幹笑道:“這位爺,使不了這許多。”

少年道:“多餘的寄在你家,日後墨兄過來飲酒,從裏麵扣。”

墨白衣大笑:“好!豪氣!爽快!狗子,這下賒你家的酒,可算還完了?還有剩餘沒?”

小二道:“剩得太多,還得算算。”

譚國貨幣單位兌換,千文一貫,一貫為一兩,十兩一金,百金一靈,也就是說,這一塊靈石約合百金,萬銀,真要叫酒肆將這靈石化開,隻怕是把這酒肆拆來賣了都值不了萬兩百銀,墨白衣這兩三年來,在酒肆中喝的劣酒不過十餘錢一斛,欠下十餘兩,還剩九千多兩,足夠他喝到死。

“今天發了這位小兄弟一筆浮財,墨某也不敢獨吞,所有酒錢飯錢都記我賬上!”墨白衣大笑道。

“墨公子仗義!”

“豪爽!某服了!”

酒肆中頓時熱鬧起來,少年見那墨白衣興致如此高昂嘴角噙笑,緩緩搖頭。

墨白衣見少年神情有異,問道:“墨某可有什麽不妥?兄台笑什麽?”

少年笑道:“並無半分不妥,隻是覺得墨公子頗有些仗義疏財的風範,若真是貪財,也不會對那靈石不屑一頓,若不貪財卻也不會生受了這塊靈石毫不在意,隻能說,墨公子行事爽利,實再是……少見。”

“談錢財太俗,可活在俗世之中又太費錢,嘖嘖,有錢沒錢不是一樣過日子麽?這東西少了不夠,多了嫌重,麻煩得要死。”墨白衣搖手道。

少年道:“世人愛財,墨公子倒是大方得緊。”

說話間酒已經上上來,墨白衣給少年和自己各斟上一杯。

“請!”

“請!”

少年在嘴間抿了一口,隻覺得頗有些酸澀味,搖了搖頭,放了下來。

“可是不合兄台口味?這小國小城的,酒也就這樣了,確實不如世間知名美酒,不過,酒喝得多了,到醉時,好酒劣酒也沒什麽區別。”墨白衣伸手抓了幾顆鹽水花生,一邊剝殼吃掉,一邊說道。

“也不是,小弟素少飲酒,這種酒更是少飲。”少年搖頭道,說著,從懷裏拿出一瓶酒來。

墨白衣看他動作,眼光一閃,似有所悟,再看那酒瓶時,心中一凜,這酒瓶分明是整塊美玉琢成,上麵還有花鳥蟲石的雕刻,大片留白,但幾刀就將枝上鳥看石上蟲的畫麵交待得幹淨利落,極盡趣味,顯得十分雅致。

墨白衣沉聲道:“這酒瓶……”

少年止住墨白衣話頭,一邊給兩人斟酒,一邊說道:“酒瓶便是裝酒的,酒便是拿來喝的,也沒什麽稀奇,墨公子嚐嚐再說。”

墨白衣看著那微帶綠意,卻又十分粘稠的酒牽扯成一線落在了空杯之中,杯上酒表麵聚起一片如蟹目的小氣泡,鼻中卻聞到清冽輕幽的酒香。

“好酒!”終於,他忍不住一拍腿,拿起酒杯,一口飲下。

“等……”少年製止不及,苦笑道:“這酒看似清淡,但勁力頗大,沒飲慣之前,這麽喝可是有些遭罪。”

墨白衣的臉憋得通紅,口中的酒化作一條火線,鑽入了自己的喉嚨,十分順滑地又鑽進了胃袋,更關鍵是,竟富含靈力,隻這一口,就省卻他大半月功課。

半晌他才從這火辣奇香的酒味中恢複過來,長長出了一口氣,鼻端盡是酒香,嘴中也微微回甘:“兄台這酒,實再是妙不可言,隻怕是酒神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這可就慚愧了,不過是私釀的酒罷了,不敢和酒神的神釀相提並論。”少年謙遜道。

“這酒的名字……”墨白衣小心地問道。

“青蓮釀!”少年道。

“好酒!酒好!人更好!敢問兄台大名?”墨白衣聽了這名,忍不住眉飛色舞。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