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留遺憾

依稀地,羅南能夠在腦海裏搜尋到那個早晨的模糊記憶畫麵。

第一個發現特拉斯坦不告而別的,正是羅南。

當天早晨,起床之後,羅南迷迷糊糊地、頭重腳輕地前往特拉斯坦的房間敲門,招呼特拉斯坦一起享用早餐,但敲門許久也沒有得到回應,反而是等到了房間清理工。

“這個房間已經退房。”

清理工這樣說道,但羅南以為這隻是一個玩笑話,又或者是汽車旅館的登記出錯了,還和清潔工開起了玩笑,他隻記得腦袋昏昏沉沉地,身體發熱得厲害,然後記憶就變得無比模糊起來。

然而,這不是一個玩笑。

樂隊成員們發現特拉斯坦的整個房間都已經清空,並且卷走了他們此前巡演的所有收入,銷聲匿跡。

無論是私人電話還是公司電話,沒有人能夠找到特拉斯坦;無論是郵件還是定位,全部都石沉大海,就好像這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至少樂隊成員沒有能夠尋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就這樣陷入混沌。

因為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滿頭問號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樂隊成員齊齊否認了“被放棄並且遺棄”的可能,他們甚至為特拉斯坦尋找了諸多理由和可能。

也許,特拉斯坦被綁架了,畢竟新奧爾良的治安一貫令人擔憂;也許,特拉斯坦遭遇了什麽意外事故,此時被困在醫院或者什麽荒山野嶺等待救援……

也許,特拉斯坦隻是需要冷靜下來重新整理思路,重新思考樂隊的未來發展;也許,特拉斯坦遇到什麽急事,必須親自處理;也許,新奧爾良的唱片公司麵試又重新開啟,特拉斯坦需要親自敲定確認……

諸如此類等等。

他們試圖尋找出一個可靠的說法,不僅能夠解釋特拉斯坦的離開,行李和現金全部都打包整齊地帶走,甚至還完成了退房;還能夠解釋特拉斯坦切斷聯係的原因,保持著樂隊苦苦掙紮的最後一絲希望。

即使明知道自己的猜測漏洞百出,卻還是強迫自己相信那些不靠譜的“也許”。

然而,沒有等待太久,兩天前的律師函抵達,所有自欺欺人的夢想泡泡就這樣被戳破,殘忍血腥的現實就這樣暴露在眼前,以一種冰冷的方式,沒有解釋也沒有商量,更沒有回旋餘地,宣判了結論。

根據科學研究,悲傷擁有五個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接受。

樂隊成員們就這樣進入了第二階段,憤怒。

每個人身上都能夠感受到憤怒的情緒,尤其是克裏夫和馬克西姆,如同刺蝟般亮出尖刺,展開攻擊卻也是保護自己。即使知道根本就不是隊友的錯誤,卻還是控製不住負麵情緒的流竄,他們需要宣泄。

包括羅南也不例外,所以當克裏夫提起特拉斯坦這個名字的時候,記憶也就瞬間被喚醒。欺騙與背叛,拋棄與無視,那些尖銳的傷口依舊在淌血,他仍然能夠清晰記得房間清理工打開房間門之後的景象:

亂糟糟的床鋪,空無一人,盡管遺留著房客生活的痕跡、卻找不到任何身影,桌麵上留著一杯沒有喝完的啤酒,散落在地毯上的床單和枕頭淩亂非常,但行李已經消失不見,人氣和溫度也漸漸暗淡下來。

那個畫麵,如此真實又如此清晰,牢牢地烙印在記憶深處。原來,這就是被拋棄的感覺。

但是,應該怎麽辦呢?

羅南有些困惑。

他現在依舊沒有能夠完全擺脫身份轉換時空錯位的恍惚感,緊接著就需要處理如此龐大而錯雜的情況,腦海裏唯一的想法就是,難道自己今晚才剛剛品嚐舞台表演的滋味甚至沒有來得及讓夢想揚帆起航,就已經來到了窮途末路的結尾嗎?

事情,沒有轉機了嗎?

抬起頭,羅南看著既陌生又熟悉的隊友們,克裏夫的憤怒、馬克西姆的倔強、奧利的沉悶,卻沒有人開口,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之中,他們身上依舊能夠感受到洶湧澎湃的情感在激**著,負麵的情緒正在蠶食理智和……希望,但眼前的景象卻讓羅南稍稍鬆了一口氣。

心情不僅沒有下沉,而且還緩緩上揚起來——

憤怒,就代表著在乎。

傷心,就代表著在意。

正是因為內心深處希望的火苗依舊沒有熄滅,所以不甘和懊惱的情緒才能夠輕而易舉地搶占上風,他們都沒有做好放棄的準備,哪怕理智已經在咆哮嘶吼著,哪怕客觀分析了所有利弊,但不舍與不甘依舊在苦苦煎熬著。

“我們應該繼續完成巡演。”

羅南開口說道。

克裏夫猛地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重重地朝著羅南撞擊過去,怒火再次點燃,“你瘋了嗎?”

“也許吧。”羅南卻沒有像馬克西姆一般還擊回去,而是展露一個笑容,目光明亮地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克裏夫不由噎了噎,後麵的話語也就沒有能夠跟上。

羅南接著說道,“你的話語都是正確的,沒有人在等待著我們的表演,也沒有人在關心著我們的音樂,那麽我們還有堅持下去的必要嗎?”

“可是,我們已經堅持到現在了,不是嗎?從滿懷希望到遍體鱗傷再到置身死地,我們還是堅持了下來。我們想盡任何辦法延續樂隊的生命力,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四個人齊心協力團結一心地堅持到了現在。”

“難道,我們就在這裏放棄嗎?”

羅南的話語,不緊不慢,並沒有慷慨激昂的情緒,卻因為眼睛裏的明亮光芒而擁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輕盈的話語就如同金色的陽光般灑落在山澗裏的清泉之上,青苔、水草和圓石之間流動的泉水也平添了些許溫暖,陽光倒影在水流之中驅散著角角落落的森冷與陰暗。

奧利猛地抬起頭,殷切地望著羅南,心髒不由雀躍地撞擊起來。

“我知道,我也明白,也許這最後一段旅程根本就沒有意義,這最後五場表演也根本就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甚至我們可能還要付出代價,但是……這些代價,真的那麽重要嗎?”

“就因為一個特拉斯坦的離開,而否認我們的堅持和努力,真的值得嗎?他的肯定真的那麽有分量嗎?就因為一個特拉斯坦的放棄,而否定我們一路走來的征程,真的不後悔也不遺憾嗎?你們有這樣的自信嗎?”

“坦白說,我沒有。”

羅南如此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