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第二十章(2)

在蔣甜捂住嘴巴的這一刻,眾人紛紛停下手中動作,齊齊看著我,目光淩厲,表情各異,但每一雙眼睛都是那樣充滿求知欲,此種眼神一般隻在期末最後一堂課老師公布考試範圍時才能看到。

我奇怪於蔣甜怎麽知道我假裝自己是個同性戀這件事,顏朗已經開口反駁:“我媽媽要是同性戀那我是從哪裏來的?”

這終於成功轉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大家立刻吃驚於這樣一個小正太居然已經懂得什麽叫做同性戀,紛紛讚歎。

秦漠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再將視線轉向顏朗,似笑非笑道:“你懂得挺多的嘛。”

顏朗斟酌了一下,道:“其實也不是那麽多,略懂而已,不過不關媽媽的事,都是周越越教的。”我點頭附和:“對,都是周越越教的。”而事實上,顏朗這方麵的知識部分來自於我,另一部分來自於無所不知的百度。古人的人生觀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顏朗的人生觀是,知之為知之,不知就去百度。

蔣甜的樓被顏朗和秦漠歪得麵目全非,歪樓也就罷了,還將樓主徹底忽視,真是於心何忍。

雖然大家都很想知道答案,但鑒於秦漠擋在前麵,沒一個人敢於冒然正樓,就連一向和蔣甜同氣連枝的陳瑩也隻顧埋頭包餃子。

但蔣甜並沒有就此放棄,片刻後,鬆開捂嘴的手做疑惑狀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昨天聽錯了,就在籃球場那個小樹林裏,顏學姐你明明有跟周學姐說你們經曆了那麽多,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就算她變成路邊的一棵草、教室裏一把椅子、蛋糕店裏一個羊角麵包,你都不會拋棄她……”

我噎了一下。盡管這幾乎就是我的原話,還是不得不承認,無論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每次聽到它,依然那麽銷魂,經由蔣甜那特有的糯糯的山寨版台灣腔說出,就更加銷魂。周圍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我看著仍然在不緊不慢動作的秦漠的手指,他甚至沒有停頓一下。我說:“你聽錯了吧,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我也不是同性戀。”

蔣甜愣了一下,估計沒想到看起來這麽老實的一個人也有賴賬的時候,喃喃道:“你明明說過的,你還說她是你人生道路上唯一的風景,失去她你會一無所有……”

我假裝自己很驚訝,確定每個人都看出來我很驚訝了之後將表情放鬆,和藹地對她道:“我真沒說過這個話,你多半是看錯人了吧。”

蔣甜一張臉乍紅乍白,估計心中正在悔恨當時沒用錄音設備把我和周越越的對話錄下。我預想她點個頭附和一聲:“啊,有可能確實看錯了。”這件事便和平謝幕。但蔣甜堅持要追求戲劇高 潮,不依不撓道:“我不可能看錯人啊,我又不是近視眼。”

我好言相勸道:“有可能你沒午睡,出現幻覺了呢?或者你午睡的時候做了個夢,然後你一心以為它是真的呢。”

她呆呆看著我,露出茫然神色。我是這樣的刀槍不入,顯然令她十分痛苦。

大家屏氣凝神,每個人都豎起耳朵,眼神定格在手中的餃子皮上,卻遲遲沒有動作,這說明大家都在偷聽。

蔣甜茫然了三十秒,突然道:“你撒謊,你為什麽要撒謊?你害怕秦老師知道你是同性戀麽?你……”她還想繼續說什麽,被聽不下去的頭兒厲聲打斷:“蔣甜,夠了。”

整個過程當中,秦漠一直在不緊不慢地包餃子。頭兒這聲稍微超出正常分貝的命令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蔣甜不僅沒夠,反而神情扭曲,騰地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我崩潰道:“秦老師,你看清楚她,她騙了你,她十六歲就有個孩子,剛進我們學校的時候還給醫學院的林喬學長寫過情書,就發在校內BBS上,把人家釣上手了又立刻甩了,她的人品大有問題,她配不上你……”

我手一抖:“你說什麽?什麽情書?”

她眼眶泛紅:“你還裝蒜,你敢說你研一剛進校的時候沒有在校內BBS上寫情書向林學長示愛?林學長還在BBS上回應了你,但你再沒出現了,林學長就又去你們家樓下等你,風雨無阻守了你一個多星期,你也不見他一麵,後來他淋了一夜的雨,又自暴自棄抽煙喝酒,重病了一場,住了一個多月的院,你追人的手段差勁,處理感情的手段差勁,為人更是差勁,沒有比你更差勁的人了,你哪裏配得上秦老師?”

我頭腦一陣一陣犯暈,而回憶研一入學,隻記得進校沒多久外婆就犯病了,我向導師請假,帶著顏朗回家照顧外婆照顧了近一個月。搜索記憶,根本不能找到所謂校內BBS和所謂情書的半點影子,更沒有林喬在我家樓下等我等了一個多星期的浪漫印象。少年時代曾在別人家樓下跪過兩天,我深深明白此事的不易,要是有誰在我家樓下等我一個星期,隻要不是揣了菜刀來砍我,基本上我不可能避而不見。

我抬頭去看秦漠,他正拿紙巾擦手,動作依然從容平和,即便我目光強烈,也不見他有抬頭趨勢。按照小說創作規律,蔣甜這番發言勢必在他心中造成某種影響,而短短一分鍾內我已做好最壞打算,大不了他終於想通,覺得我確實不值得他花那麽大心思,決定將我和顏朗從這幢房子裏請出去。好在我和顏朗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適應能力不凡,即使再搬回去住二十平米的小房子,也不會有太大心理落差。房子不過是個軀殼,混得好的人雖然可以同時擁有幾個軀殼,但長期在好幾個軀殼之間輾轉,多少令他們的人生顯得漂泊。我和顏朗隻需要一個小小的軀殼,能夠遮風擋雨足矣。當然,這主要是因為現目前我們沒錢,如果有錢的話我們也不介意多幾個軀殼。

顏朗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你為什麽要中傷我媽媽,請你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很久我都沒再看過他這樣的表情。上一次還是大三暑假回去碰上他和住一條街的小胖子打架,起因是小胖子罵他有娘生沒娘養,顏朗用拳頭狠狠教訓了一頓小胖子,並表示再讓他聽到這樣的話就讓他知道什麽叫滿地找牙,那時他就懂得很多成語。而最後結局是我拉著顏朗鄭重到小胖子家道歉,主要是外婆需要仰仗街坊鄰居們照顧,而小胖子他媽正好是居委會主任。

蔣甜執拗地看著秦漠,眼神熱得幾乎噴出火來,大家都驚訝地望著她,秦漠還在低頭擦手,關於我到底配不配得上他這個問題,始終沒有發表見解。我想他多半猶豫了,與其被他先放手,不如我們先下手。我望著天花板道:“沒想到好好一個慶功宴變成這樣,那什麽,顏朗,把脖子上的東西取下來還給秦老師吧,我覺得我們還是回去過自己的生活……”

定格在蔣甜身上的視線齊刷刷轉移到我身上來,秦漠終於放下紙巾,手搭在沙發扶臂上,半天,說了句嚴重脫離主題的話,他說:“宋宋,我時常害怕,我已經老了,而你還這麽年輕。”

他穿著銀灰襯衫搭黑毛衣,簡簡單單坐在那裏也是萬種風情,就像從海報裏走下來一樣,成熟沉穩沉甸甸的魅力,毛頭小子們看了簡直要含恨而死,然後他說:“我老了。”斜眼看在場的毛頭小子們,大家都在拚命克製自己不要立刻衝上去扁他一頓。

所有人都在靜待他的下文,蔣甜尤其目光灼灼,而他完全忽視,如入無人之境,隻是眼裏含笑,望著我緩緩道:“你這個人在生活方麵迷糊又馬虎,偏偏學習和工作死腦筋,一做起自己的事情來就忘記吃飯,還常常忘記吃藥,哦,對了,今天給你送去的藥你吃了沒有?”

我一摸口袋,冷汗道:“呃,忘了。”顏朗立刻跑去倒開水。

他有五秒鍾沒說話,再開口時已經轉換話題:“作為一個女孩子,你為人太過強硬,好像不需要誰在一旁看著你你也可以活得很好,老實說,一般男人在你麵前很難得有成就感,因為男人該做的事你全部都做完了。”

我一方麵覺得他今天思維太跳躍,一方麵把拳頭捏得嘎嘣響,而他不為所動,繼續數落我:“對待感情也缺乏跟你同樣年齡的女孩子的熱忱,我推一下你動一動,我不推你就有本事永遠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大部分時候喜歡當縮頭烏龜……”

蔣甜斜眼瞟我,眼神中蕩漾著某種不知名的光輝。我被她這個眼神刺激,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立刻打斷他:“這不是縮頭烏龜,你站到我這個位置就容易搞懂了,這個隻是保護自己的手段而已,你看,我們家就我一個頂梁柱,不能輕易倒下去,所以才要好好保護自己,這個是為家庭負責。你說你要是哪天把我甩了,我還得照樣過日子啊,人的感情是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對你投入得多了,要我們分開了,對你的感情全部轉化成自殺的熱情怎麽辦,當然我知道男的雖然嘴巴上說不樂意看到有人為自己要死要活,其實心裏邊巴不得每一個和自己交往過的女的都曾經為自己要死要活……”

他笑道:“我說一句你就要還十句。”

我默不作聲,忍了半天道:“你白白批評我這麽久就不能允許我小小反駁一下?我既然有這麽多缺點,那我們好說好散……”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氣流動極為緩慢,嶽來拉了我一把,低聲道:“這樣的話不是能隨便說說的。”

秦漠搖頭笑著歎了口氣:“既然你非要說那是缺點,那我巴不得你的缺點越多越好,最好多得沒人可以忍受,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又對嶽來道:“你別管她,隨便她說,我就是擔心她壓力太大,多發發牢騷也是一種發泄途徑。”

我說:“你怎麽這樣……”

他端起已經包好的餃子,還有空騰出手來揉我的頭發:“我一向這樣。”揉完後眼神有意無意掃過一旁的蔣甜,淡淡道:“在我看來我們無論哪個地方都很相配,唯一的遺憾是我比她大……八歲,讓我總是擔心她嫌我太老,有一天跟年輕小夥子跑了。好,你們先看電視,我去煮餃子。”

大家目瞪口呆,而我仔細思考他的話,總覺得哪裏別扭,但心裏突然一暖,能感覺血液在凍僵的手指頭裏汩汩流動。有句英文歌詞,翻譯成中文,其中一個版本唱作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隻要你和我站在一起。可見當全世界都反對你時,有一個人意外地很讚同你,這確實比全世界都讚同你而某一個人恰好也很讚同你更能打動人心。這也是為什麽在大部分文學作品中總是青樓女子擔任遭人背叛的角色的原因,誘使一個風塵女子和你私奔總是比誘使一個大家閨秀更加容易,倒不是因為風塵女子更風塵,而是因為他們總想脫離風塵。

蔣甜咬著嘴唇好一會兒,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突然一跺腳:“你們,你們都欺負我。”說完轉身淚奔,淚奔過程中還帶倒一個凳子。

陳瑩尷尬道:“我出去看看她。”不幸在追出去的過程中又帶倒一個凳子。

凳子落地聲將眾人驚醒,大家呆呆地看著我,我也呆呆地看著他們,總之大家都很呆,呆了好一會兒,嶽來兩眼放光打破寂靜:“壞心女配遠走他鄉,男主女主終成眷屬,哎呀我的媽,這是部史詩啊這。秦大師剛才是在跟你表白吧宋宋,今天來你們家果然來對了,這麽經典的一幕都被我們給趕上了。”

但頭兒有不同見解:“什麽樣的人才能在剛幹完表白這麽有意義的事情之後立刻淡定地去煮餃子啊,難道不會讓姑娘們誤會自己就跟餃子一個分量嗎?”

我附和道:“真是讓被表白的人感覺自己很傻逼啊。”

秦漠拿著飯勺在廚房門口施施然道:“宋宋,你過來。”

我莫名其妙走過去,一把被他拽進廚房,緊接著就是一個法式長吻,吻畢,我不能置信地捂住嘴巴,他拿著勺子去翻鍋裏的餃子:“我在廚房裏聽說我沒做什麽讓你覺得自己很傻逼。”

我憋了半天,憋出來六個字:“你聽力太好了。”

他笑道:“過獎過獎。”

截止吃完餃子送走同事,我們一直沒能再看到蔣甜和陳瑩的身影。

收拾完廚房,我和秦漠坐在陽台上看星星。在C市,想要看到星星是實屬困難的一件事,所以我們隻是創造了一個類似於看星星的氛圍。陽台上裝了個台燈,他坐在台燈下翻一本偵探小說,我的目光則繞過他停留在茫茫夜色中。我思考很久,終於開口:“你是真心的麽?”他頭也沒抬:“嗯,真心。”

我無言地看著他:“你知道我說的什麽真心?”

他合上書,握住我的手道:“我對你從來都是真心的。”頓了頓又道:“為什麽你會這麽沒有安全感,我讓你感覺不可靠?宋宋,假如你明天想要結婚,我馬上定機票,明天就帶你回美國。”

我往後縮了縮,幹笑道:“不用不用,主要是習慣了沒有安全感,一時改不過來,況且我們這也進展得太快了點兒,你前幾天不是還讓我慢慢適應麽,不能這麽快就談婚論嫁吧。”

他玩著我的手指,微微一笑:“假如隻有婚姻才能讓你有安全感,我認為我們可以適當調整一下戀愛步驟。”

我說:“關鍵是……”

他說:“關鍵什麽?”

我想了半天,覺得自己出現思維斷層,忘詞了。我說:“還是等我愛上你再說吧,也許我還沒愛上你的時候你就不喜歡我了。”

他皺眉道:“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我說:“什麽?”

他將我從地上拉起來,估計本意是想讓我坐在他腿上,結果不小心踩到腳下的香蕉皮,以高難度的姿勢跌進他懷裏,他悶哼一聲,就勢摟住我的腰,伏在我耳邊低低道:“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傷害到你,就把全部財產都給你。”

我說:“啊?”

他說:“所以,放心愛上我吧宋宋。”

我半天不能有所言語,一時間充滿了感慨,最大的感慨是,現實真是不假辭色地夢幻。世界上最動人的情話莫過於和鈔票聯係在一起的情話,何況是和秦漠的全部鈔票,我覺得自己被深深感動了。

氣氛正好,終於達到看星星時應有的浪漫,我覺得我們倆都有點激動,此時,房間裏響起顏朗悠長的呼喚:“幹爹,你過來幫我看看這道數學題。”秦漠僵了一下,我推了推他,他抬頭看我:“你說我們要不要把他送去讀個晚間培訓班什麽的?”

我說:“……”

秦漠離開後我給周越越打了個電話,大意是告訴她我準備放下心結,重新戀愛了。

周越越道:“你真愛上秦漠了?”

我想了想:“截止目前為止,我覺著自己挺喜歡他的。”

她頓了一會兒,道:“這件事你先不忙和他說。”

我說:“啊?為什麽。”

她滄桑道:“即使他是我偶像,我也得說,越是其他方麵順利的男人,越是希望在感情上遭遇坎坷,你不給他坎坷,讓他輕易得手,他就找其他女人坎坷去了,這樣,你的命運就會變得很坎坷,現在讓他坎坷,主要是為了將來你能不坎坷。”

我說:“這樣不太好吧,明明對人家有好感,還不跟人說,這不是玩兒人麽?”

周越越歎氣道:“你不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就該其他女人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我沉默半晌,不得不讚歎:“你實在太高段了。”

她再歎氣道:“人先被人玩兒,爾後能玩兒人,爾後玩兒死人啊,我也是一路被玩兒過來的麽。”

我們心有戚戚焉地共同歎了口氣。

我問她:“你知道研一剛入學的時候校內BBS上有一封以我的名義寫給林喬的情書麽?”

她說:“啊?你給林喬寫過情書,我怎麽不知道?你快說說快說說。”

我說:“算了,沒事兒,我去看看顏朗作業寫得怎麽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甜甜,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他們倆修成正果,辛苦了辛苦了,可以去領盒飯了。

另外,俺已經不想再說啥了,這個就是個小白文,都市童話來的,顏宋這個女主角覺得不能理解的同學就把她當傻子看吧,當她是遊離於精神病院,沒被逮回去的精神病人也好。這個文我不追求深度和廣度,隻追求娛樂笑果啊阿門。。。。

PS:關於表白完就立刻去做其他事這件事,其實是以我自己為原型,汗,我自己就是經常和人家說了好聽的話,人家還在感動的時候我就跑去洗碗打掃衛生,後來被人數落一次,才發現有這麽個缺點,一時也覺著好玩兒,就寫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