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

第十九章(中)

醒過來的那一刻,我預感自己一睜眼就會看到坐在病床旁邋遢無狀的秦漠。這個想法來源於風靡港澳台三地的瓊瑤大劇《還珠格格》。遙想當年,夏紫薇病床前氣息奄奄鬱鬱不得歡的福爾康那憂鬱的側麵,已然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經典。激烈鬥爭一番之後,我決定暫時不睜開眼睛,讓秦漠產生一種我仍然昏睡不醒的錯覺,從而增加他的內疚感。但這個計劃馬上遭到顏朗的破壞,我恢複意識之後不過五秒鍾,頭頂上就立刻響起他的歡呼:“幹爹,我媽醒了,我剛看她睫毛在動,看,啊,還在動。”

我假裝沒有聽到顏朗的話,暗歎他是一個多麽吃裏扒外的小子的同時,在心中設想事態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我設想的場景是這樣的。

戶外晨光燦爛,透過門窗灑在我的病床上,秦漠聽到我醒來的消息,十分激動,從椅子上忘情站起,撲倒在我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你終於醒了。”

我睜開眼睛,含情脈脈安慰他:“都過去了,好在有驚無險。”

秦漠痛苦狀道:“有驚無險,你已經遍體鱗傷了,還說有驚無險,我會為你心痛而死。”

我搖頭說:“不要這樣,你這麽難過,我會因為你的難過而更加難過的。”

他也搖頭說:“我知道我不應該讓你更加難過,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不難過。”

我不說話。

他繼續說:“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我心痛得都快要死掉了。”

我就立刻撒嬌說:“秦漠~~~你好過分喲~~~~~”

我想象著這個場景,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但突然之間產生靈感,覺得假如我順利說出設想中的第一句話,接下來的事情搞不好真會朝著設想的方向發展,一時之間有點躍躍欲試。我躍躍欲試地睜開眼睛,並在同時,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轉頭,道:“都過去了,好在有驚無險。”

秦漠的聲音響起:“醒了?醒了就起來吧,你已經睡了一下午,現在都十點過了。”這句台詞和設想中大不一樣,我茫然看著他,一時接不上話。

他並沒有坐在我床邊,而是坐在一米開外的沙發上,黑襯衫外隨便搭了件毛衣,膝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戴了副眼鏡,一隻手搭在小沙發的扶臂上,一隻手似乎在觸摸板上緩慢移動。

我想了一下,什麽樣的人才才能在親手摧殘了喜歡的人之後仍然鎮定自若地坐在一邊玩電腦呢。思索良久,覺得隻有精神分裂症患者們才能擁有如此過硬的心理素質。得出這個結論,突然令我有點怔忪。回顧前文,秦漠前幾天的確有說在追我,但好像人家從來沒說過喜歡我。而究竟他為什麽要追我,雖然截止我被砸一直是個未解之謎,但照目前這個態勢來看,也許是因為算命的說我八字跟他特別合他才來找的我?想起下午我不過一時失手將要砸中蔣甜,他就能對我下此毒手,這個推斷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心裏一時茫然,深深覺得自己被玩弄了。

顏朗蹭蹭蹭跑到梳妝台旁拿了鏡子放到我麵前,安慰我說:“媽媽你現在就是臉有點腫,其他都沒什麽。”估計看我臉色不好,又昧著良心補充了句:“雖然有點腫,但這麽一腫,這麽一腫吧,我倒覺得更好看了。”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不能信服,皺眉半晌,踮起腳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我都是為了哄你,你臉這麽一腫一點都不好看……我先去做作業了。”

顏朗消失在門口,忘了帶上門,我說:“秦漠,你看,我早說我們倆不合適。”

他從屏幕上抬起頭來,鼻音低沉道:“嗯?”

我正在腦中組織語言,以便有條不紊地拿出論據,而他已經放下電腦幾步過來到我床前。臉上的眼鏡讓他的麵部輪廓柔和許多,他定定看著我:“你睡著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茫然道:“啊?”

他把眼鏡摘下來,隨手從旁邊桌上拿過一張眼鏡布邊擦邊道:“你不記得了?不記得說喜歡我,說跟我在一起很開心,還讓我不要離開你?”

我目瞪口呆,直覺這不該是我會說的話,但睡著是一件很玄的事,人在清醒時受本人控製,睡著時基本上就受本能控製了。我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想,難道說我的本能已經先本人一步向秦漠投降了?但即使有這樣的事,又怎麽能夠輕易承認。我激烈搖頭:“怎麽可能,這簡直不是我說話的風格。”

秦漠笑了一下,重新戴上眼鏡,歎了口氣道:“好吧,你什麽都沒有說,那你跟我講講,這次你覺得我們不合適在什麽地方,不要再找上次已經用過的借口。”

我回憶往事,搜索一遍,發現基本上已經忘記上次使用了什麽借口,但我和他不合適的理由是如此之多,隨便出口都可以自成一條。秦漠以鼓勵的眼神望著我,我不假思索,衝口而出:“我們倆真的不合適,你看你為了蔣甜還用籃球砸我。”說完我愣了一秒鍾,反應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秦漠也愣了一秒鍾,半晌,他說:“你覺得,我是扔籃球故意砸你?”

我點頭道:“有識之士都看得出來吧。”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也很想問你,那麽簡單的傳球你怎麽會接不住,你上半場不是打得挺好的嗎,我傳球給你的時候你都在想什麽啊,真是,多少年沒被這麽驚嚇過了,好在沒事。”說完揉了揉我的頭發。

我相當震驚,辯解道:“你傳球之前幹嘛要對我笑啊,你那麽笑,我肯定就分神了啊,一分神我肯定就覺得你是在故意砸我啊。”

秦漠勾起嘴角:“這句話前半部分我愛聽,後半部分跟前半部分沒有邏輯關係,可以忽略不計,好了,起來跟我去客廳吃飯。”

我想想不對,問題沒有得到解決,一晃眼看到他的筆記本,補充道:“而且我醒過來的時候你還在悠哉遊哉玩電腦。”

他已經走到門口,聞聲轉過頭來:“你隻是睡個覺,我還要寸步不離守著你?”

我一分析這個語氣,直覺他是在挑釁,不甘示弱地點頭:“肯定要啊,電視劇都這麽演的。”

他點頭道:“好,待會兒我就去把被子抱過來和你住一起。”

我不能跟上他的思維,茫然道:“啊?”

他一本正經:“還需要什麽服務?盡管提吧,目前你是病人,我讓著你。”

我前後思索這段對話,終於回過味來,頓覺尷尬,連忙道:“那什麽,我還是取消剛才提的那個業務吧……”

他思考半晌,道:“你覺得我像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嗎?”

我實話實說:“不像,你像是召之即來揮之不去的人。”

他笑出聲來:“不錯,你對我很了解嘛。”

用過晚飯之後,秦漠就要回去取他的被子,我以退為進,不予置評,在他回去實施這個計劃的同時,麵容冷峻地把門反鎖了。顏朗咬著筆頭看了門鎖半天,問我:“媽媽,如果我趁你睡著的時候偷偷把門打開,你會不會怨恨我?”

我問他:“秦漠給了你什麽好處?”

他假裝正在思考一道應用題:“哦,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太不開放了。”

我看著顏朗,半晌沒有言語。放眼整個生物界,永遠是花花公子最希望女人們能夠活得開放。首先心靈為他們開放,然後身體為他們開放,歸根結底還是身體為他們開放,等女人完全開放了,就可以把她們隨手放開了。顏朗還如此之小,但從剛才那番話裏已經約摸可以看出一個花花公子的雛形,實在令人擔憂。我在心中暗自打算,得找個時間好好和他交流一下。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又是一天。我幾乎已經快忘記電視台要做一個有關秦漠的專訪,等到中午上完課,突然想起這件事而打電話詢問頭兒時,才知道原來它已經快要發生。

頭兒說:“正找你呢,我好像記得你今天下午沒課是吧,蔣甜頭一次麵對鏡頭做節目,待會兒訪談秦老師害怕出岔子,你趕快過來指導指導她。”

我被指導兩個字嚇了一跳,不勝惶恐道:“我的主持水平也不怎麽樣,真要指導蔣甜,還得讓音樂之聲那邊的兩個主持人幫忙。”

頭兒不讚同道:“你的主持水平很穩定嘛,不要謙虛,快點過來。”說完掐斷電話。

自我擔任學術廣角主持人以來,始終將收視率保持在全台最後一名,主持水平確實很穩定,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也算所言非虛。我提起背包歎了口氣,一路飛奔至電視台。

辦公室裏人還挺多,我躡手躡腳走進去,被嶽來一把抓住,悄悄問我:“怎麽樣,頭沒事兒吧?”

我用中指彈了兩下太陽穴附近,以示它的堅固。

嶽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來秦大師是真對小甜甜有意思,不然也不能為了她把你給砸了。你說你昨天上籃那個球怎麽就翻過籃筐直衝著小甜甜去了?”

我正要解釋是一時手滑,她不等我表態又繼續道:“這麽一砸,小甜甜簡直一夜揚名,有人專門就籃球場英雄救美事件在學校BBS上開了一樓,今天下午我過來台裏之前還去翻了翻,都超過山寨流星花園的八卦樓了,真是紅火啊。昨天秦大師送你去醫務室之後就再沒回來過,之後蔣甜比賽都沒看完就走了,陳瑩說多半是兩人有約會了。雖然不知道秦大師怎麽就看上了小甜甜,不過這事兒時間發生得還正好,有這麽個緋聞開道,我們今天做的節目不紅都難。”

我說:“那帖子……”

嶽來打斷我:“那帖子火得不行,不知道小甜甜看到沒有,反正我看她今天走路都在笑,對了,你看到小甜甜沒?”

我表示剛剛才來,還沒目睹到小甜甜的影子,並表示奉頭兒之命,得在錄節目之前給小甜甜傳授臨場經驗。嶽來掏出手機看了看,道:“他們應該在演播室,還有十分鍾開錄,早知道就不拉著你說八卦了,你快過去快過去。”

我心情複雜地推開演播室大門,放眼一望,秦漠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翻看采訪提綱,蔣甜身穿一套寶藍色小洋裝,靠著秦漠那把椅子的扶手微微彎腰指著提綱說什麽。兩個人都挺認真,完全沒注意到我。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啊各位,周六周日出差,今天晚上九點過才回來,寫到現在才來得及更,所以分量有點少,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