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艦船世界

第二章 艦船世界

四個小時看起來不短,可我要從地麵搭飛機飛到軌道要塞,在要塞上停泊的幾百艘飛船中找到我搭乘的那艘,以航空港的繁忙程度和帝國官僚係統的效率,我能在三個小時內完成這些隻能說是帝皇庇佑。

總算是趕上飛船了。

“挑夫”級是帝國廣泛使用的一種中型運輸船,能比較寬鬆的塞進兩個防衛軍標準步兵團和他們所需的裝備給養,如果不嫌擠的話,說不定能塞進三個。“梅爾維德挑夫”是這些飛船中的一艘,固定跑卡迪安——梅爾維德航線。它跟帝國所有的飛船一樣,色澤漆黑,棱角分明,透露著滄桑的曆史感。

我登上飛船時,裝貨工作還沒有結束。裝卸工們忙碌的駕駛著由哨兵機甲加裝機械手臂改裝而成的搬運用機械將一個個龐大的貨物箱運上飛船,我很好奇那些箱子裏是什麽貨物。梅爾維德星係有一個農業世界和一個巢城,不僅完全自給自足,還能源源不斷的為卡迪安提供大量糧食、兵源和低級工業產品,包括實彈類槍械和破片手雷等簡單武器。我想象不出有什麽東西需要從卡迪安運往梅爾維德。

本來還以為要跟貨物一起被塞進貨物艙的,出乎意料的是,運輸船的船長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後,二話不說便分給我一間單獨的乘員艙。讓我不由慶幸今天實在是帝皇眷顧到家了。很顯然單純一身扛著中校軍銜的防衛軍軍官製服是無法讓我在帝國海軍中贏得這種待遇的,我猜船長肯定已經知道了我的確切身份。

現在我才想起來,對帝國海軍來說,靈能者並非是普通人所傳言的那樣恐怖,海軍與靈能者打交道的機會比尋常人多的多,每艘遠航飛船上至少有一個的導航者就是靈能者的一種,沒有他們的存在那麽任何艦船都無法通過亞空間進行遠航,大多數艦船上還配備著星語者,這是專門負責遠程通訊的靈能通訊員。由於飛船經常要出入亞空間,飛船上誕生的人中靈能者的比例要遠遠高出普通人群。

跟帝國的每個行星一樣,一艘艦船通常也被看做一個獨立的世界,除了短暫的停泊之外,這些艦船絕大多數時間都漂泊在茫茫宇宙,穿梭於現實空間與亞空間。船員們的子嗣在飛船上出生,成長,成為新的船員,老去,死亡,血肉回歸為生態循環係統的材料,靈魂則與巨大的鋼鐵造物融為一體。走在陰暗狹長的走廊之中,我常常感到有無數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我,哪怕早已經熟悉了靈能所帶來的種種不祥之兆,這壓抑的空間依然讓我有些難以忍受。前幾次坐船還好些,畢竟是同兵團一起行動。這次可真是糟透了。

我上船不過短短片刻就已經難受成這樣,真不知道那些要在船上生活一輩子的人們日子是怎麽過的。

船員們……這是個讓我感到陌生的人群,我可以用靈能探查任何人的內心,發掘出他靈魂最深處的記憶,但這一手在船員們麵前卻經常碰壁,或許是由於常年跟亞空間接觸,即便不是真正的靈能者,他們也有了一定的對抗靈能的力量。雖然這種微弱的抗力對我來說可以輕易摧毀,但強烈的靈能釋放會引發極大的邪兆,我自然不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引**亂。他們大多數看起來沉默而麻木,由於飛船上大多數環境是黑暗的,他們的膚色顯得蒼白而毫無血色,而在像挑夫級類似的低級飛船上,由於缺乏人工重力的緣故,這裏的船員都變得脆弱纖細,肌肉和骨骼都沒有很好發育的樣子。他們的身體也確實虛弱不堪,就算是在無重力的飛船上,他們移送貨物大多時候也是開著那種用哨兵機甲改裝的機械。我不敢想象,如果遇到戰鬥,這些體質孱弱的家夥們該如何應付。

不論何時我遇到某些船員,總是會看到他們在默默的忙碌著自己的工作,互相之間幾乎沒有交流可言。或許,他們已經像那些已經運轉了上千年甚或幾千年的機械一樣,成為維持飛船運轉的一部分。他們總能找到自己的工作和位置,既不需要接受命令也不發什麽牢騷,更不會問為什麽。他們對一切都習以為常,絕不會關心某個貨物集裝箱裏裝著什麽,哪怕遇到我這個陌生人,他們大多也隻是當做某種新奇的貨物,很少有人會多看一眼。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作息規律,當他到了特定的時間,他就回到他那狹小到僅能容下一人的艙室去休息,同時不知從哪兒又會出來個人頂替他的工作。順便,就像任何工作都隨時有人在做一樣,每個就寢的艙室也都是隨時有人在睡覺。工作、睡覺,加上很少的吃喝時間,這就是一個普通船員生活的全部。沒有任何娛樂,沒有其他的什麽。

要不是他們每個人都確確實實是血肉之軀——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用超過三種手段去驗證過——我真的會相信那其實是機械神教的家夥們改造出來的仆役。

不,除了少數個體外,就連機械仆役們也做不到他們那種機械一般的麻木。畢竟帝國禁止使用有智能的邏輯引擎,所有機械的機魂都是用血肉之軀的大腦改造而成的。無論它們變得多麽近似於機械,終究還會留下一絲類似感情的東西。我曾多次見過某些開啟機魂的坦克因狂怒而置身險地,或者因意誌消沉而拒絕行動。

說到機械仆役,不得不提及一下我身後這個鋼鐵家夥。他叫阿大,就像我的名字伊爾山一樣,阿大也隻是個隨口起的比較容易叫的名字,他的本名是一長串抽象符號,對我來說完全不可理解。阿大身高兩米多,有三隻粗壯的機械手臂和五條細一些的機械觸手。他身強力壯,身披破破爛爛的紅袍,身體上包裹著厚重的裝甲,魁梧的身軀有著不遜於普通星際戰士的力量,可惜笨重的鋼鐵遠遠不如接受了神聖的基因種子以及手術改造的超級戰士,如果近戰的話,阿大就算全副武裝都很難打贏哪怕空著手的陸戰隊員。不過阿大的笨重僅限於軀體,他的肢體卻有著超乎我想象的靈活性,上麵攜帶者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可以進行諸如焊接、切割、鑽孔、刨、銑、鏜等等工作,配合他腦袋裏儲存的號稱海量的技術模板,他幾乎能夠維修帝國防衛軍中一切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戰爭機械,小到一把激光手槍和鏈鋸劍,大到黎曼魯斯坦克以及它的各種變體。我還沒見過帝皇毒刃一類的超重裝坦克,不知他會修不。阿大還曾經是機械神教護教軍的一員,雖然肉搏能力不咋樣,射擊技術卻是一流水準,配上他體內自帶的兩把等離子步槍、一支熱熔槍還有五隻激光手槍,他一個人能發揮出幾乎等同於標準防衛軍一個班的火力。如此技術全麵配置高端的機械仆役自然價值高昂,一般軍團都很難配備的起,這是機械神教為感謝我協助他們挖到了貴重stc——那隻是他們的官方說辭,事實是我自己撿到並送給他們的——而送給我的獎勵。當然阿大也不是全無缺陷,不然機械神教也不會那麽大方送出來了。阿大喜歡收集各種機械零件,每次戰鬥之後他都會興高采烈的打掃戰場,將所有能找到的依然完整的零件一掃而光,以至於我不得不在很多時候強迫他丟掉絕大部分,至於留下的那些,都被安裝到他自己身上了。我能猜測到阿大有著曲折或者精彩的過去,因為即便隻是一對機械義眼,我偶爾也能看到他流露出來的憂鬱,但我看不出更多,我不太擅長觀察機械麵孔的表情,至於他的內心,雖然依舊有著血肉的大腦,但絕大多數時候他是在用邏輯引擎思考,而我的讀心能力對邏輯引擎完全不起作用。

不知是什麽原因得到的優待,我被分配了一個小小的房間,大約四個平方大小,高度約兩米——由於沒有重力,談不上上下區別,這個房間也可以看做是個邊長約兩米的立方體,僅有標準集裝箱的三分之一大小。不過這確實不是臨時分割出來的貨倉,而是確確實實的居住艙,要麽是特別為客人設置的,要麽是某個高級船員的。它有一個小小的壁櫥,裏麵放著幾份不知名的軟包裝飲料。由於沒有重力,瓶裝飲料是不可能存在的。還有一張床,同樣是重力的緣故,想睡覺得用有彈性的帶子把自己捆在上麵。沒有桌子椅子,吃飯得等船員送來,或者自己去船上某個角落的餐廳。大小便則要去更遠的廁所。這裏曾經有人住過,但肯定是很久之前的事。我和阿大進去,再放下我的行李之後,房間裏基本沒有我活動的餘地,以致在睡覺以外的時間我不得不在船上到處溜達參觀,觀察船員們的生活聊以解悶。相對於低級船員們那些輪流使用的、還不如壁櫥那麽大的單人睡眠艙,我的艙室真正可以稱得上奢華了。

由於循環係統的存在,我知道我喝的水吃的不知名食物都是不久前別的船員尿出來拉出來的,我的便溺不久之後也將成為某個船員的飲食。條件就是如此艱苦,沒辦法,隻能祈禱這艘船上的循環係統給力一些,不要保留太多之前的味道。作為一個蠻荒世界出生的人,我對生活物資完全不挑剔。

除了偶爾問問路,以及被提醒某些地方禁止參觀之外,我跟船員們唯一的一次交流發生在我上船之後的第一次吃飯時間。由於我尚未知道吃飯的時間表,某個船員主動把食物送到了我的房間,在告訴我餐廳位置和開飯時間之餘,他還告誡我說不要大聲去碰這個房間的某麵牆壁,因為隔壁是船長的房間。他是個很年輕的船員,或者剛剛超過十歲,雖然同樣沉默寡言,可眼神裏還是流露出了很多東西,比如他極為渴望想要嚐嚐他送的那些食物,想必那是從沒被人吃過的特供品或者說某些貨物的一部分,跟他們自己吃的那些不知被人吃過多少遍的有機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更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東西,比如這艘船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比如我經曆過的戰鬥和生活,但他最終沒敢問出來,不是怕我拒絕回答,而是怕知道之後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生活中去了。這艘運輸船鮮有乘客,他拒絕了這次機會,以後的生活會日漸消磨掉他那殘存無幾的好奇心,將他變得跟別的所有船員一樣。

對了,船長。如果說我見到的人裏唯一有什麽例外的話,那就是這艘船的船長了。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僅僅在登船的時候見過她一麵,彼此之間僅僅是象征性的敬了個軍禮,沒有交流一句話,她便打發船員把我帶到了我的房間。剛剛登船時,尚未感覺她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可當起航之後在這艘船上呆久了,熟悉了那些普通船員,再回想船長的樣子之後,才發覺她是那麽奇特。

她很年輕,約莫剛過二十歲,頂著個少校軍銜,即便在軍銜普遍偏高的帝國海軍裏,對於她的年齡來說這個軍銜也實在有些高了,如果有人告訴我她是憑戰功升上來的,哪怕那人是帝皇本人,我也得再三確認然後才能相信。不過帝國海軍裏家族派係的力量很強大,某個大將軍給自己的子女直接升個上校恐怕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如果她真的上麵有人的話,那就絕不可能在這種運輸船裏當船長。運輸船不是熬資曆的地方,這裏有可能一輩子得不到升遷機會,所有的工作隻是在幾個點之間來回跑,沒有任何作戰和立功的機會,而且生存環境嚴苛到極點。這個年輕女人——或者說隻是個女孩,一定是犯了錯誤才被打發到這個崗位上虛度終身的。

哪怕隻是看過一眼,我還是能夠清晰回憶起她的容貌。她身材高挑,比我高上一點點,大約一米七五,體態勻稱,沒有任何營養不良的跡象,骨骼和肌肉也完全發育正常,換句話說跟普通人差不多,跟這艘船的船員則是天差地別,我猜想她來到這艘船並不很久,之前應該是生活在一艘條件良好,有人工重力的大型船隻上,或許是巡洋艦甚至更大級別的戰艦。不像別的船員那樣喜歡在走廊和艙室間飄來飄去,她喜歡穿著有磁性的靴子走來走去,邁著大步有意無意中踩出很響的腳步聲。她舉至幹練,作風硬朗,目光中有著一切軍人應有的堅毅與果斷,也有著青年人毫無畏懼的衝動與幹勁。與我對視時那一瞬間她曾經一度握住了佩劍和手槍,流露出要挑戰我的思緒,之所以沒有動手並不是因為畏懼我的實力,而是沒有必要,她很好的控製和隱藏了自己的戰鬥欲望。她與這艘飛船格格不入,一切特點都在說明,她曾經是一名服役於軍艦上的真正的海軍士兵。

不過,在這樣一艘飛船上,無論她有著多麽優秀的軍人品質,都會在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中被消磨下去,直至變得跟船上其他人一樣機械麻木。在同樣是軍人的我看來,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極度的悲哀。我能猜想到她想要的歸宿,那不應該是在麻木的生活中老朽至死,而後屍體經加工被別人分食,而是在一場輝煌的戰役中與艦同沉,讓血肉之軀在盛大的焰火之中與巨大的鋼鐵造物一同化為永恒。

可憐的孩子,願帝皇賜福與她。希望她真的上麵有人,在這艘破船上混一段時間之後就調去別的位置吧,哪怕是在地麵的宇宙港裏賣票都比這來的舒服啊。

想到這裏,我不僅轉而想到我自己。或許是這黑暗壓抑的環境之故吧,連我那一貫的鐵石心腸都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

我才在這裏待了幾天啊?這裏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可總不過三四天的樣子吧?

航程大約需要一個月,分別是開始的十天常規航行,等離開行星足夠遠之後開始進入亞空間,亞空間的十天時間對我這個靈能者來說比較難熬,可想想這艘船上還有個需要用眼睛直接觀看亞空間的導航者比我更難熬,我的心情也就稍稍好了一些。離開亞空間之後還有十天路程,然後就可以下船了。如今時間才過去十分之一,我卻已經如此難受,接下來該如何度過?

雖然人們都在沉默,可飛船上並不寂靜,到處都充滿著一種穩定而沉悶的顫音,這是飛船引擎的聲響。當把身體靠上艙壁或甲板時,從鋼鐵直接傳入身體的聲音更是震耳欲聾。不過,既然沒有雜音,那就說明一切正常,這艘船雖然古老,但一直保養良好。很多時候,古老甚至是可靠的代名詞,因為隨著許多科技的失傳,新造的東西往往充滿瑕疵。

飛船平穩的飛著,我也一如既往在走廊上漫無目的的溜達。恍惚中,我仿佛忘卻了我的軍人身份,我對帝皇和帝國的責任,還有仿若昨日的炮火連天,我仿佛成了這些船員中的一員,像他們一樣過著日複一日機械般的生活……

每日一思:命苦不能怨帝國。

每日一思:即便一無所有,依然有生命可以獻予帝國。

每日一思:思考導致懷疑,懷疑導致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