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卡加

靠著微弱的光線,伊甸勉強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那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因為太久沒有打理,淡金色的卷發看上去十分髒亂,眼神中透露出對陌生人的恐懼。

正是因為恐懼,男孩將手中原本用來製造聲響的石頭擲向伊甸。

或許是先前製造響聲耗盡了男孩的力氣,石頭並沒有命中,而是砸在一旁的石壁上。

伊甸明白男孩這是把自己當成敵人了,想要出聲安撫,卻又擔心對方聽不懂中文,隻能試圖通過手勢,讓對方清楚自己並沒有惡意。

由於沒有學過手語,伊甸表現得十分糟糕。

在小白看來,他這不像是在和人交流,倒像是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看上去十分滑稽。

男孩也因為這滑稽的手勢而冷靜下來,他開始覺得,也許麵前這個眼睛泛光的怪人並不像自己所認為那樣,是死者的亡魂或某種怪物。

他有些小聲地問道:“你認識約翰·開普敦嗎?(john·captain)”

【這可能是他的父親或者叔叔?】

伊甸這樣想著,但他並不打算對一個八歲左右的孩子說謊。

正準備回答對方,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說的明明不是中文,為什麽我能夠聽懂,難道新身體自帶翻譯功能?那倒是不需要擔心交流的問題了。】

不過,為了驗證“翻譯”是否雙向,他還是決定做一個測試。

“我隻是一個路過的旅人,並不認識約翰·開普敦,但我對你沒有惡意,也許約翰讓你製造聲響,就是為了吸引像我這樣的路人將你從這裏救出去。”

男孩聽後並沒有立刻做出回應,而是低著頭不說話。

這讓伊甸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清楚對方有沒有聽懂,想找小白討論一二,又擔心那場麵會嚇到孩子,隻得跟著一塊沉默。

【他不會聽不懂吧,都穿越了,還得學外語?】

幸好,事情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男孩到底是聽懂了他說的話,沉默,隻是在思索該如何回複。

“爸爸說如果有人循著聲音找來,又不是他的朋友,就請求那人將我帶到芒德領,他有個表兄弟在芒德男爵手下當馬倌。”

“您能帶我到那兒嗎,如果您順路的話。”

說這句話的時候,對方已經支撐著身體來到伊甸麵前。

不知怎的,望著男孩希冀的眼神,他生不出半點拒絕的想法。

【這很不對勁,按照之前對那些屍體的反應,現在的我,應該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才對,難道其中還有什麽別的緣故?】

這樣想著,伊甸回答道。

“我可以帶你去芒德領,但你得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那個領地具體位於哪個方向,我可不敢帶著一個陌生的孩子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

這句話其實是在詐小孩,誰叫他隻是個穿越者,沒有地圖就算了,要是連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還是找點吃的把孩子留在這,讓他父親的朋友來接也比被自己帶到不知道哪裏好。

少年猶豫了一會,選擇回答伊甸的問題。

“您可以叫我卡加,爸爸說這是他家鄉的名字,但是他從沒有告訴過我芒德領到底在哪,每當我向他問起那座城堡時,他總是和我說,那兒是整個伊斯特戰場唯一的男爵領,隻有孩子才會不知道他在哪,等你長大自然就知道了。”

【確實,我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跟孩子沒區別,但這麽說也太紮心了】

伊甸有些無奈,不過他還是決定帶卡加離開這裏。

【反正隻要是個成年人就知道,找個路人問問就是,把他留在這,萬一餓死或是渴死了怎麽辦。】

伊甸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是被某些因素影響,下意識把其他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甚至有一點極端。

實際上這間密室裏並不缺食物和水,袋子裏的木屑麵包足夠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吃一兩個月,木桶裏的水也足以撐到下一個雨天。

等到卡加恢複的差不多後,在伊甸的幫助下,他們重新回到了地表。

小白依舊保持著安靜,仿佛自己隻是一件黃白相間的袍子。

這是卡加自那次屠殺之後第一次離開水井,周圍的慘狀讓他震驚到說不出話。

但是這個年幼的孩子卻出乎意料的堅強,他並沒有大哭,除了臉色有點蒼白,表情有些難看以外,並沒有太多表現,隻是安靜地抱著裝食物的袋子跟在伊甸身後。

這讓小白有些驚訝,她還以為這個小家夥會崩潰,甚至逃進小樹林裏,讓他們好找一陣。

如果不是為了扮演好衣服這個角色,她肯定要好好誇誇這個孩子。

要知道,伊甸穿越前教過的學生裏,有的都快成年了還是那麽不省心,相比之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在這種環境下保持冷靜,誇一句真的不過分。

行至村口,男孩悄悄回頭,望了一眼這座他出生的村子,以及滿地無人安葬的屍體。

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為他們安葬,伊甸對這些屍體的態度,讓卡加猜測他有可能是屠村者之一。

至於為什麽又要帶自己去芒德領,他並不清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做出任何會使對方感到厭惡的行為。

站在村莊門口,望著已是一片廢墟的圍牆,卡加發誓,如果自己以後有能力找到屠村的罪魁禍首,那麽他一定要讓那家夥付出比這慘重一百倍的代價。

即便這時候他還不知道一百倍是多少,隻是聽父親這麽詛咒過村口那條惡犬。

二人離開村子後沒多久,一條小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河水不算深,但也足以沒過成年人的膝蓋。

水流湍急,連伊甸都覺得有些站不住,更別說卡加了。

至於抱著他過河,先不說伊甸願不願意,男孩對此卻有些抗拒,他害怕自己這麽做會讓人厭惡。

卡加忽然想到,自己的父親在一次醉酒之後,似乎說過一些有關芒德位置的信息,好像隻要順著村子附近的河流往上走,經過一座木橋之後,在河流盡頭就能找到那座屬於男爵的城堡。

於是,他略顯緊張的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伊甸也沒懷疑,一來是這孩子之前的表情不似做假,他不可能是某些人留下來誘騙路人的餌;二來,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也差不多弄清楚了,真遇上敵人,雖然不一定能贏,但至少還是能夠全身而退的,也就沒有那麽大戒心。

兩人逆著河流的方向前進,直到黃昏時分,他們才見到卡加父親口中的那座木橋。

在夕陽的映襯下,周圍的樹林看上去有些詭異。

伊甸還想繼續往前走,卡加卻有些躊躇。

“怎麽啦,是有什麽不妥麽?”見卡加有些害怕的神色,伊甸下意識問道。

“......”

見卡加遲遲不回複,伊甸也發現自己這麽問有些不妥。

【萬一這是某些詭秘流世界,夜裏有怪物豈不是常識...我這麽一問,會不會暴露什麽。】

顯然,他多慮了。

卡加並沒有因為他的發問而感到奇怪,反而認真地回答道。

“爸爸說,入夜的森林裏有強盜和野獸,我害怕繼續走下去會遇到他們,雖然您發光的眼睛十分可怕,但是那些強盜也許不在乎這個......”

卡加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突然想起,自己父親曾經說過,軍隊裏某些強大的法師,他們的眼睛有時候也會發光。

【我的眼睛還在發光?還真是,聖心的效果嘛,不過卡加之前好像也沒有表現出害怕,難道說這個世界存在魔法,這可就有些不妙了。】

看見伊甸的表情有些凝重,卡加連忙補充道:

“當然這可不是小瞧您,那些強盜當然不可能是作為法師的您的對手,但是......”

【好吧,看來這裏真的是魔幻中世紀......】

“不用多說,今晚就在這過夜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處理,請你在這裏待一會,等聽到我的聲音你過去。”

說完伊甸朝河岸邊走去,留下卡加一個人呆在林中的草徑裏。

畢竟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不應該有第三者在場。

現在,伊甸總算有空照照鏡子了,他很早之前就想看看這遊戲裏的角色在三次元到底長什麽樣。

仔細觀察著水中的倒影,他這才感受到之前小白形容自己長相時的心情。

帶有金屬光澤的白發,比例恰當的斜劉海,確實是中等偏上的長相,但那張熟悉的臉上卻帶有一種奇特的魔力,讓人忍不住再看一邊的念頭。

“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叫那邊的孩子過來,自己在這邊照鏡子,卻把人留在森林裏,你也不怕他出事。”

聽到小白提醒,伊甸才意識到自己盯著水中的倒影看了很久,這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叫人之前,還有一件事是必須要做的。

“小白,你能變個雙層帳篷出來不,總不能讓孩子睡樹上,你說是吧。”

“我看是你不想睡樹上,不是人孩子,他可比你能吃苦得多。”

雖然小白嘴上毫不留情,但是身體還是相當誠實的,長袍下端向前延伸,以兩棵樹為固定,在其中間構造出一座擁有兩個房間的帳篷。

另一邊,卡加已經在樹林裏等了半個多鍾頭,隨著天色越來越暗,周圍的環境也愈發可怕,就在他支撐不住,想要擅自跑過去,看看那位法師先生是不是把自己丟在這的時候。

“卡加,可以過來了。”

遠處傳來的呼喚讓他渾身一震,意識到那位大人並沒有拋棄自己之後,趕忙向著他所處的方向趕去。

等待卡加的,是小河邊一座與伊甸袍子顏色差不多的帳篷,顯然,帳篷尚未拉上的第一層是留給他的。

【這就是法師大人讓我不要過來的原因?他是在用魔法搭建這座帳篷嗎,真厲害!】

年幼的孩子尚且不明白,對於一個真正的法師而言,擁有一件可以擴展成帳篷的衣物意味著什麽。

當然他也不知道帳篷是小白變的,隻是一味的憧憬著,希望自己也能有如此的一天,這樣,他就可以為村民們報仇了。

而他憧憬的對象,此刻卻在向“帳篷”抱怨。

“為什麽我沒有那孩子口中多套一些有關於這個世界的情報!這樣子下去,真到他叔叔麵前豈不是一碰就碎?能給男爵養馬的人明顯不可能缺乏見識,這下麻煩了。”

小白附和道:“是啊是啊,為什麽你和他倆全程保持沉默,唯一的溝通還是剛才,難道這也跟你現在的身體有關?”

這點醒了伊甸。

“還真有可能,那孩子一開口,我就有種無法拒絕的感覺,雖然不至於影響我的行為,但是......”

“好像還真的能影響我的行為來著,不是,我為什麽要莫名奇妙把他帶到他叔叔那,明明那些食物夠他吃的,讓他爹的朋友來救他不好麽?”

“這具身體絕對有問題,一邊對屍體無動於衷,一邊又對活人熱情至極......”

“這樣吧,你把一部分獨立出來,然後我把這部分當做耳塞,如果我再進入那種狀態,你可以通過耳塞警告我,人嘛,總歸是不能讓身體主導一切的,我們得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

小白一聽,心說你終於開竅了,知道要我來幫你糾正人格。

【就是變成耳塞什麽的好像有些不對勁?】

雖然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小白並沒有細想,將自己的一部分搓成記憶中耳塞的形狀塞進伊甸的耳朵裏。

帳篷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錯,上麵兩個不用睡覺的熬夜黨徹夜長談,下麵的卡加卻睡得很熟,自那以後,他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麽安穩過了。

夢境中,他仿佛回到村子還沒有被洗劫的日子。

雖然那時候的日子並不算富裕,村子也隻有春秋兩個時候有商販經過,但是那卻是他記憶裏最幸福的時光。

村口那幾個和善的叔叔,一點也沒有父親口中領主衛隊的樣子,不幹農活的時候,就是帶著幾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到林子裏打小動物,或是到河邊摸魚。

最後每個孩子都能分到一部分“獵物“,那也是他為數不多能夠吃到的肉類。

漸漸的,美夢變成了噩夢,父親將他送入密室時的驚恐,大街上支離破碎的屍體,以及密室之外咒罵和慘叫的聲音。

“!!!”

卡加從噩夢中驚醒,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