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1:趙信
啊……這個熟悉的、該死的聲音!
年輕之時,塞恩曾在諾克薩斯中央城鎮的角鬥場上遇見過他,他那時隻是個精瘦小子,但身手與力氣、決鬥的技巧都異常勇猛。
塞恩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那個不畏生死的眼神。
那個在角鬥場上,一杆長槍橫甩,將自己大腿一側打到粉碎性骨折的家夥。那時,沒人上來施加援手,明明自己沒有認輸,隻不過是站不起來而已。掙紮許久後,卻被場地周圍的觀眾們勸退,最終,還是塞恩趴在沙土地麵上,一步一伸手、一步一挪腿,像個蛆蟲一樣爬出了決鬥場地。
但他從不慶幸自己能從那場戰鬥中活下來,反而在兩三個月後能勉強下床走路後,四處打聽當時與自己對決的那個小子。
隻為找回尊嚴!
但最後,隻是打聽到了有關那小子的名字,那時至今的他身處何方又去往了何處,諾克薩斯的居民們都閉口搖頭。
維斯塞羅,這是那小子的名字。從角鬥場附近的其他諾克薩斯居民那裏得知,維斯塞羅是個窮小子,算半個諾克薩斯人,母親是本地的,老爹是外地的。因為母親死得早,老爹不管他,故而陰差陽錯的被諾克薩斯販子賣到角鬥場這裏來當死士。
所謂死士,那都是給那些有人氣有實力的劊子手們撐場麵的,純粹就是個計數單位,以後又不知道他的人頭會被計到哪個劊子手的賬上。
可誰也不曾想到,當時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從第一場麵對大自己二十歲,體格比自己壯兩三倍的彪形大漢,維斯塞羅硬生生東躲西跳耗得對手體力不支。
足足兩個多小時,場上的觀眾都開始罵街,說著自己花錢來看表演怎麽會遇到這麽折磨的對決?這哪是什麽對決,這分明就是猴戲!
最後,維斯塞羅從身後跳到彪形大漢的背上,雙腿緊緊夾扣在大漢的腰上。彪形大漢是個光頭,他的反應也不慢。原本是抓不到這個精瘦猴子的,沒想到維斯塞羅竟然自己跳上來了,這下倒好。
‘看我怎麽擰斷你的腿骨!’
彪形大漢是這麽想的,甚至才剛抓住維斯塞羅的小腿骨與腳踝,臉上的笑容就已經開始猖獗。此時此刻,角鬥場上周圍經曆過無數場決鬥過程的觀眾們,那些眼光刁鑽的紳士貴族們,他們看到當下一幕,心中就已經預見了結局。
這個死士已經很不錯了,至少讓我們看到了這個連勝二十多場的光頭壯漢出糗,那又累又氣像個猩猩一樣的畫麵也夠人回味。
但結局真的就是這樣嗎?
不,不是的,維斯塞羅下盤緊緊夾住大漢,在大漢邪笑著開始動手時,維斯塞羅早已作勢完畢:
維斯塞羅挺直腰板,右手緊緊握拳向上,左手緊抓著自己右手的手腕,兩手同時抬高。緊接著,原先挺直的腰板猛然前屈彎下,順帶著微微高抬的雙手同時發力。右手小臂豎著筆直一條,手肘骨尖的位置剛好對準身下大漢圓禿光亮的頭頂——
猛然砸下!!
是的,原本是不可能贏的,從一開始時就沒有任何希望,場上的那些觀眾們從看見他倆身形上的差距就能一下子猜出來,這又是一場無趣的加分表演,
肥豬對飼料的表演。
但最後的結局都出乎大家意料,維斯塞羅瘦小的手肘砸下時爆發的手勁兒出奇的大。雖不說致命,但現場的那個彪形大漢,在挨了那一記肘擊時,雙目圓瞪,眼珠子噌的一下往上翻,嘴角兩旁的口水都呲出來了,上下牙關打在一起,門牙和旁邊的牙都崩掉三四顆出來。
這個光頭大漢雙手才剛抓住維斯塞羅的小腿骨,還沒來得及使勁,接而頭骨上像有千斤頂一樣的硬物撞擊下來,頃刻間,讓這個大塊頭轟然倒地。
現場震驚不已,卻是鴉雀無聲……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維斯塞羅從那個大漢倒地的身軀下、從大漢的腰間抽出自己的雙腿站起來時,偶爾幾個有錢人為他鼓掌,表示欣賞這個死士的勇氣。
直到維斯塞羅轉過身去,用著顫栗不止的雙腿離場時、他瘦小的身形完全消失於角鬥場上時,周圍的觀眾們才回過神來,才紛紛歡呼雀躍地為他鼓掌。
從第一場困鬥之後,維斯塞羅這個名字,被場主從死士名單中移出,移到另一個名單上——
維斯塞羅依舊沒能逃離角鬥場這個鐵籠,隻不過是名氣有了些,從飼料變成了吃飼料的豬崽而已。肥了之後,前程又會如何呢?
誰也不會想到,誰也無法想象得出,一個寫在名單上的角鬥士,他不是誰家過來曆練的貴族少爺,也不是哪個諾克薩斯正統軍隊中的士兵。所以,他本不該出現在諾克薩斯角鬥場以外的地方。
他更不可能離開諾克薩斯!
塞恩循著聲響走進黎明宮殿,眼前那熟悉恍惚的身影,他身上的披肩黃銅色輕甲點綴著他的英姿,長槍橫掃四方,馬蹄翻揚。掃視宮殿內的其他地方,好像並沒有其他多餘的德瑪西亞士兵。
塞恩視野之內,諾克薩斯騎兵們團團圍堵的那名槍兵,熟悉的震氣喝聲正好是從那裏傳出。騎兵們與槍兵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盡量遠離他手中長槍的攻擊範圍。但這樣一來,自己手中的砍刀也觸不到他的身上了。
僵持不下,這名槍兵的轉身動作又異常的快,對任何一個方位的馬蹄聲都異常敏感。
“維斯塞羅!”
塞恩震聲一吼,前方那團圍成一堆的衝鋒騎兵們回頭看見塞恩統領,都自覺拉起韁繩,快速散開。
視野敞開,兩人相見,雙方視線對上之時,持槍架於腰間紮著馬步的男人已然不是印象中的那副少年樣,他的麵目滄桑,腦袋後麵紮著長長的發辮,雙眼淩厲逼人。當初拿著斧頭上戰場的雛兒,隻會莽著頭往前衝的小夥子、挨打不記疼的愣頭青,現在也到了許多技藝,成長為虎背熊腰兩米多高的安然巨 物。
塞恩與維斯塞羅,仿佛命運中的重逢,卻是在不可和談的場景之下。
或許自這次見麵之後,往後也再無和談的可能,若不是維斯塞羅,塞恩也不可能成長到如今這個地步。
“維斯塞羅!!”
持槍的男人半晌沒有說話,隻是冷眼望著塞恩,塞恩再一次怒吼。
他回憶起了當初受辱的場景,當初爬著離開角鬥場的場景。
再一次怒吼的聲音讓這名橫槍遮腰的男人想起了什麽,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但神情依舊沒變。
周圍的騎兵們很自覺的保持著安靜,並讓開足夠的空間給他們兩人。
許久一陣,長槍豎立落於腳旁。他跨立站直,開腔回複塞恩的嗓音一如當年那般目中無人,或許,自己從未被他看上眼過?
“我記得你,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諾克薩斯角鬥場,我贏過、殺死過無數。你輸我一輪,我本該忘記的,但我沒能從你嘴裏聽到認輸這兩個字,所以,我才對你有些印象。
還有,我不叫維斯塞羅,舊人隨著舊事,他們都早已死在了諾克薩斯,他們已被永遠的埋藏在諾克薩斯那座角鬥場裏,現在的我隻為嘉文三世效命。
這次你要是能活著離開,大可記住我的名字——”
說到這,男人左腳跟彈起右手立地的槍尾,沒有什麽花哨的轉槍動作,隻是非常簡單的雙手架勢、雙腳一前一後馬步紮穩,
最後,震聲補完:
“吾名,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