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1：他亦可是我的同伴
綿柔的平底鞋在一層層漸下的石階上悄然發出聲響，一個散發披肩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下著。
很小聲，隻有硬塑膠底磕擦碎石粒時那微弱的聲響，石牆麵上，高於頭頂上的火把晃動著她的身影，把她腳下映照在階梯上的影子壓得很短。
順著右手上流溢出的魔力絲線，拉克絲一層層往下走著。
身旁，黑暗陰影中的牢房裏，在她經過時，不經意會從牢間黑暗處傳來饑餓無力的低吟。
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下到很深的地方了，手上的絲線漸漸淡去了顏色，拉克絲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是走錯了方向。
待魔力絲線從手心上完全消失，拉克絲抬頭看看前方，仍是一道無盡向下的樓梯，正輕歎著喪氣準備轉身回去時，身旁的一間牢房裏，傳來鐵鏈晃動的聲響。拉克絲嚇了一跳，本能地朝向那間牢房往後退了兩步，本想再拉開點距離，後背不小心貼靠在另一邊冰冷的鐵欄杆上。
一個激靈，拉克絲站回了過道中間。
這裏很少會有士兵下來巡邏，畢竟，能出去的口子隻有一個。
“你終究還是來了，小姑娘……”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剛才發出扯動鐵鏈聲響的牢房裏傳來。拉克絲定睛凝神地看著，妄圖從那間牢房黑暗的陰影中看清那個說話的人。
男人停頓一陣，沒有聽到回應，不由得冷冷發出幾聲顫笑，接而，他略帶憤怒與嫉妒的語氣，恨不得衝出鐵牢之外，把前麵站著的女孩拉進來：
“你本應也和我一樣，呆在這個鬼地方的！隻是因為你有個哥哥，有個了不起的家族，冕衛？
嗬，可笑，我們本是同一類人，拉克絲，他們卻如此擁護於你，我們天生就有使用魔法的才能，我們天生就帶有魔力之心。德瑪西亞人嫉妒我們、厭恨我們，就因那該死的國王，他的妻子死於魔法！
你該想到的，小姑娘拉克絲，等到你的魔法嶄露頭角，到了光芒不可掩藏的時候，整個德瑪西亞都會與你為敵，到時，連你的哥哥都護不了你。”
“……你知道我？”
第一次見麵的陌生男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說了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這讓拉克絲一時間有點無法接受。
“我知道，我曾看到過你，在我小時候，曾經在雪山山腳下遇到過你，我那時還是個少年，你還隻是個被父親帶著、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再後來，我去德瑪西亞的城裏讀書，學院裏，我也曾與你碰過麵。
也正是那段時光裏，我偶然知道了你的名字。”
“你是……”
拉克絲的眼神中閃著些許驚恐，又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兩個小手緊緊的纏在一起，右手的大拇指不停刮著左手食指的指甲蓋。
“我是誰？嗬嗬，哈哈哈哈，聽呐，高高在上的貴族大小姐竟然會問一個賤民的名字，當初在學院裏的時候，我們這種身份的人，你可是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你那時候與你的貴族朋友玩得多開心。”
“我……”
“我承認，我從小出生卑賤，是個弗雷爾卓德邊境被遺棄的孩子，好不容易被相鄰的德瑪西亞邊境旁、一個樵夫撿起並把我贍養長大，我沒有能力報答他……所以，我知道，我隻能再去奪取、去拿他更多的資源，更多的心血……
我好不容易進到德瑪西亞大城的學院裏，我努力學習，本想出人頭地，給我的養父一個幸福無憂的下半生。我本想用我一生去報答我的養父，我唯一的親人！…可是，是我無知，當我在一次期末的綜合測驗考核時，一直保持成績頂尖的我暴露了我的魔法才能。
不，本應說，我是故意展現了，我從未想過，德瑪西亞人，即使麵對天才，哪怕他沾染一絲絲的魔法，卻立刻變成罪人？！
我本應有無比光明的前途！卻因為我是會魔法的德瑪西亞人！？
嗬嗬哈哈哈哈，多麽可笑！！”
一通傾訴、一通咆哮，雙手的鐵鏈被扯得哐哐作響，他衝上前來，手腕一般粗的鐵鏈被拉得筆直。衝出陰影之中，把頭抻到火把的光照下，拉克絲看清了他。
長長一頭黑色的卷發差不多蓋住了整張臉，**著精練的上半身，寬大的雙肩闊背，視線再往下，那餓得不能再扁的肚子……，他卻仍用最後的力氣發出震耳欲聾的嘶聲咆哮。
“你知道嗎？其實，德瑪西亞裏也是有魔法師的，他們在光明神殿裏，默默為……”
拉克絲小聲地說著，像是想著用這種方法讓這個滿腔怨怒的男人得到慰藉。
但話說一半，又被打斷了。
這次，這個男人已經沒了剛才情緒激昂的語氣和嗓音，似於暴雨後的微風，隻能聽到那掩蓋不住的傷感：
“默默為德瑪亞西嗎，嗬，算了吧，生在德瑪西亞的魔法師，早就已經死了，從一出生就已經死了。光明神殿裏存在的那些會使用魔法的家夥，不過是工具而已。他們從小擁有魔法才能，可父母為了讓他們活命，逼迫他們，讓他們從小順應神殿的管理。
除了想吃什麽樣的點心、喝什麽口味的早茶，他們還有什麽可以選擇？”
“難道不比這裏好嗎，我可以為你們去跟父親商量一下的，隻要你們願意。”
“別說傻話了，在這裏，我至少還能放肆大笑，你大可以去看看光明神殿裏的那些法師，去掀開他們兜帽下的頭巾，去看看吧……看看他們是否還有笑容。”
“……我不理解。”
“小姑娘，日子一天天過去，人總是會長大的，你也總會迎來那一天。作出抉擇的那一天，是為了魔法選擇放棄德瑪西亞和家庭，還是為了德瑪西亞，放棄魔法、和真正的自我。
到那時，希望你不會讓自己後悔。至少，我現在不會，我隻是……憎恨自己的愚蠢罷了。”
男人已經無力再張開嘴巴，說完這一句，他身子前傾，腦袋低垂，不再作出動靜。
火光透過鐵牢門的欄杆，隻能得見他一頭長卷幹燥的黑發。拉克絲極受震撼，她才發覺，自己生活的國家，也有這麽黑暗的一麵，她從未想過。
從小到大，她一直沐浴在光明之中。
我們本是同類，何必因魔法而厚此薄彼……
‘如果我有能力，我有義務去改變這個國家，我要得到更多的目光，用的我魔法發光發熱，或許，終有一日，光輝照耀下的德瑪西亞……’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從這個地方出來；
終有一日，我們會像同伴一樣生活在德瑪西亞的地麵上；
終有一日，我們也可以和其他德瑪西亞人一樣，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沐浴陽光、彼此包容。
相信我。”
拉克絲隻能這般許下承諾。
轉身時，她堅毅決絕的目光，恰巧流入剛抬起頭的男人眼中，看著一個貴族大小姐的改變，和等待她的升華，或許是件有價值的事情……
這個男人繼續低著頭，偷偷苦澀一笑。
拉克絲要走了，今晚在這裏耗了太多時間，再不回去的話，明天去老師那裏報到就要打瞌睡了。轉身後，起步要走時，剛邁上第一個階梯，牢房裏，那個男人滿懷期待：
“我叫塞拉斯，……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