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半年後, 肅州。

清詞收起手中謝山長的來信,凝眉不語,山長在信中道,洛長歡至今仍無消息, 錢塘洛家亦在四處尋他, 她雖相信以他的智慧和身手, 這世上能困住他的人不多,卻控製不住自己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為今之計,隻有求助蕭珩, 他曾執掌錦衣衛,便是如今在錦衣衛仍有心腹之人, 若說天下還有誰能尋到洛長歡,非錦衣衛莫屬。

可以蕭珩對洛長歡的心結, 她該如何開口?況且,此次北戎勾結了柔然大舉進犯,雙方軍力持平, 戰事已膠著半年,並不如他們想象中那般順利,蕭珩近來一直住在軍營裏,她已經好幾日沒見著他了。

肅州的春日來得晚,三月底的料峭春風仍是帶著寒意, 將衙署後院一樹將開未開的梨花吹得零落滿地。

蕭珩邁進後院的月洞門,便見孟清詞正站在後院的梨花樹下出神, 風將她的衣袖和裙角吹得紛飛,她蔥白的手指捏著一封薄薄的信箋。

身為她的枕邊人, 蕭珩知道她心中所慮何事, 以阿詞的性情, 一日不知洛長歡的下落,一日便不能安心地在他身邊。

他不想她的心中記著別的男子,尤其是這男子曾令她心動到想托付一生,他亦不確定,若她再見到洛長歡,尤其是這種情形之下的洛長歡,會不會再一次因他猶豫,為他心軟。

但他不能剝奪她選擇的機會。

清詞聽到腳步聲回頭,便見蕭珩不知何時在她身後,看著她的目光深邃,隱帶思索。

她掩下眸中思緒,溫然一笑:“今日怎麽回來這般早?”

蕭珩並沒答她的話,垂眸,視線落在她手中的信箋上。

清詞順著他的眸光看過去,咬了咬唇,正要開口,便聽蕭珩出聲道:“阿詞,帶你去見一個人。”

不待她問,他已拉她上馬:“去了你就知道了。”

清詞雖不知何事,卻能感覺到蕭珩今日周身泛著一股疏離沉冷的氣息,遂沉默著任他帶她出了衙署,一路風馳電掣,直奔到城北的一所青磚宅院前。

他抱她下來,對她笑了笑:“阿詞,進去罷。”

清詞目露疑惑,蕭珩的舉止今日處處透著怪異,便連此刻他的笑容都透著勉強,忍不住擔憂地看向他.

但她確信蕭珩不會害她。

蕭珩伸手,將她的鬢發抿了抿,忍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溫言道:“我今日在衙署和將領們議事,護衛都留在這裏,無需擔憂。”

來肅州已半年,邊城民風淳樸,百姓又知她是定國公府的家眷,對她極為尊重,是以她便是去學堂授課,身旁亦不過帶著白露和一二護衛,聞言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好。”她朝他俏皮眨了眨眼:“我瞧著你走了再進去。”

蕭珩翻身上馬,俯首凝視她一瞬,才側轉馬頭離去。

清詞直到進了院中,見到那輪椅上的白衣男子,撞入那含著溫柔情意的桃花眼,才驀然明白了蕭珩的意思,一時怔在那裏。

她打量著那熟悉卻蒼白的昳麗容顏,又看了看他身下的輪椅,淚水奪眶而出,撲過去顫聲道:“你的腿,你的腿怎麽了?”

洛長歡無奈道:“阿詞,你別這樣摸我,我會忍不住的。”

清詞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是說風涼話的時候麽?不過觸到他的腿仍在,才鬆了口氣,她仰臉看他,又問了一遍:“你的腿究竟是怎麽回事?”

洛長歡眸光複雜,看著眼前這一張自己日思夜想的嬌顏,看著她為他滿麵焦灼,良久,他答非所問:“阿詞,若我從此無法再站起來,你會陪在我身邊麽?”

他看著她珠淚滾滾,半晌,她低聲道:“會,我會陪你尋醫問藥,直到你好起來的那一日,但,”她咬了咬唇,“隻能是以朋友的身份,照顧你,陪伴你。”

她深深吸了口氣,歉疚道:“很抱歉,是我背棄了承諾,沒有如約等你。”這期間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並不是借口,隻是曆盡周折,終知此心未改。

洛長歡閉了閉眼,他的阿詞,還是這麽善良而純真,是他錯過了她啊。

哪怕蕭珩對他有救命之恩,這一瞬間,他還是抑製不住對他的嫉妒之心。可晚了便是晚了,錯過便是錯過,再沒有重來的機會。

洛長歡再睜開眼,驀然用力,在清詞含著淚的怔然眼光中,緩緩起身,走到院中花壇旁,朝她彎唇一下,眼眸倒映春日陽光,無限風流,他悠悠道:“我騙你的。”

一股怒火直衝到頭頂,她咬牙道:“很好玩麽?”她捏了捏手指,此刻恨自己沒有武藝在身,不能衝過去揍他一頓。

清詞眼神中明晃晃的殺意洛長歡瞧得出,他摸了摸鼻子告饒道:“我如實招來。”

原來洛長歡回到師門,才知自己的師傅竟離奇慘死,當此情形,自是追查凶手為要,但追查到最後,即將水落實出之時,和他同一天進入師門的師弟將他囚禁,他才知,師弟才是那個殺了師傅,叛變師門的人,起因不過是一本武功秘笈。

但這本武功秘笈並不在師傅身上,師弟由此便懷疑到了他,是以將他設法騙了回來,又用藥令他失了武功,嚴刑拷打折磨他,隻為讓他說出秘笈的下落。

也幸虧是因此,沒有立即殺了他,待蕭珩派的人找到他時,他雖重傷在身,人卻還有一口氣在。但蕭珩明明尋到了他,卻一直沒有告訴孟清詞他的下落。

都是男人,他知道蕭珩的心思,是以,也故意擺了他一道。

“那你的傷,現在好了嗎?”她聽完他的敘述,先問了這樣一句。

洛長歡立時咳嗽了一聲:“還是有些不虞的。”

麵前的女子緩緩綻開笑容,眼中明晃晃三個大字:“我不信!”

“好吧,其實已經無礙了。”洛長歡不裝了,悻悻道。

清詞又問:“什麽武功秘笈?值得嗎?”

提到此事洛長歡簡直要撫額長歎:“哪有什麽武功秘笈,不過是天分不同,師弟的武功進境遠不如我,所以疑心師傅藏了私心,隻將高深武功傳於我一人。”

清詞看著這種情形下仍不忘炫耀自己天分的全能學霸,無語。

“對不住,我來晚了。”終是他輕信他人,將自己搭了進去,也致使她陷入那般險境,他不願她和蕭珩在一起,可與她活著相比,別的都不足為重。

“阿詞,若有來世,我定要先一步認識你。”臨別之際,他悵然道。

*

紅日西墜,霞光染紅了天邊雲朵,餘暉將古老的城牆染成了厚重的古銅色,清詞回府,卻尋不到蕭珩的身影。

白露皺眉道:“世子議完事便出了衙署,奴婢也不知他去了何處。”

洛長歡和蕭珩性子南轅北轍,可於惹人生氣一道,殊途同歸。

她騎馬便要去肅州城外營地,出了城門,如有所感地回頭,便見到那於城樓之上站著的戎裝身影,視線交匯,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迸發的驚喜和熱切,一瞬間自己卻忽覺有些委屈,原來,他還是不信她的。

兩人對視一眼,蕭珩便見妻子瞪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策馬朝遠處奔去,頓時大驚之色,立刻下了城樓,騎了自己的馬去追她。

清詞在肅州這半年來,馬術是顯而易見的進步,也幸虧翻羽是千金難求一匹的汗血寶馬,從腳程上比清詞的馬快上許多,但饒是如此,還是費了好一番力氣追上了她。

“你要去哪裏?”他迎著風大聲問。

清詞抿唇不理他,在他即將追上之際,驀然加快速度超過了他。

忽然蕭珩的聲音在身後變了調,焦灼道:“小心前麵!快停下!”

清詞抬頭便見前麵是一處陡峭山坡,反應過來便立時用力拉緊韁繩,但為時已晚,連人帶馬已掉下了山坡。

這一瞬間,她想:自己定會摔得頭破血流,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隨後他摟著她,兩人滾下了山坡。

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她睜開眼,卻猛然抽了口氣,月華初上,幽藍的天幕如通透的琉璃,繁星如鑽,點綴夜空,而銀河如一條被煙霧籠罩的光帶橫亙中天,又瀑布般傾瀉於遙遠的天際。

蒼穹浩瀚,而人在其下便覺渺小。

被眼前美景震撼,清詞忘了自己正倚在蕭珩的胳膊上,不禁喃喃道:“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山河無盡,星月長存,而吾與子共適。”心醉神迷之際,她聽到身旁的人如是鄭重道。

她回眸,漫天星河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輝。

*

是夜,衙署後宅。

一番纏綿之後,清詞才發現蕭珩因方才做了她的肉墊,被粗糲的山石刮得滿是淤青和細小的傷口,於是,一邊心疼的為他敷藥,一邊怒道:“該!怎麽不早說?方才......”

說到此處她驀地停住,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橫了他一眼。

若不是這一番苦肉計今日且將人哄不回來,蕭珩心中將洛長歡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誤以為他真的不良於行,他至於殫精竭慮為他尋醫問藥,至於猶豫不決險些失去心愛之人麽?雖如此想著,他麵上不動聲色,待她上完藥,將人摟在懷裏,才柔聲道:“哪還顧得上這些,隻你消氣,我怎樣都心甘情願。”

清詞的氣的確消了大半,但聞言仍道:“你若是再如今日這般不信我,我便立時就走,再不回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知不知道,今日若他真是那般,我便隨他走了,屆時,你會後悔嗎?”

“若不後悔,我豈會在城樓等你。”他親了親她的額頭。

哪怕洛長歡這麽慘,哪怕清詞心軟了,他想,他還是做不到成人之美。

孟清詞:她果然不該對他有什麽期待。

“蕭珩,你相信有來世嗎?”想起洛長歡白日裏的話,她問。

“應是罷。”他看進她的眼睛,仿佛知她所想,深深道:“阿詞,我們已是兩世夫妻,命中注定,我們生生世世,永為夫婦。”

話音未落,他又吻了下來,將她的嗚咽聲盡數吞於口中。

漏聲迢遞,金爐香燼,繡簾低垂。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感謝各位追隨至今的小天使,你們的鼓勵和評論是我堅持至今的動力,愛你們muamua。

接下來會更新幾章番外,不多,感興趣的寶寶們可以關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