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孟清詞腹誹: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可在一眼瞥見崔王妃雖然笑得雍容, 卻滿是落寞的神情時,心頭莫名有些不忍,遂咽下了口中的話。

她思索了一瞬,緩緩道:“從青州甫一進京, 我便聽說了娘娘在閨中的文名, 也有幸拜讀過娘娘的詩作, 真真是璧坐璣馳,最難得是無半分傷春悲秋的閨閣脂粉氣,彼時我便起了結交之心。”

“隻嗟歎相見恨晚, 囿於娘娘身份,以及國公府的立場, 後來應娘娘邀請去王府,若不是......我其實私心裏是很向往的。”

“隻是見了方知, 不過是浪得虛名而已。”崔王妃含笑接口。

清詞搖頭,悵然道:“娘娘很賢良。”

“這世上男子娶妻,想必都希望是娘娘這樣的女子。”

“他......配不上你。”

這句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口, 氣氛霎時死寂,也幸虧方才宮人們便遠遠地退下了。

大致是午後的陽光太晃眼的緣故,在聽到從堪稱情敵的女子口中說出的這一句話時,崔王妃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心中無比澀然。

長夜獨眠, 瑤琴聲斷,恨無知音賞, 她不是沒有怨懟過父母的,可嫁了便是嫁了, 皇家不存在和離一說。何況, 崔家已上了祈王這條船, 是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體,她這輩子,隻能做趙麒的妻子,別無選擇。

她想,若是在閨中識得孟清詞,她們是必定能成為好友的。

“妹妹是很聰慧的女子,可惜......”她歎了一聲。

可惜帝位已定,明珠蒙塵,她落到趙麒手中,便不得不與她一樣,在這深宮中磋磨餘生了。

崔王妃不過稍坐片刻就告辭而去,她姿態友好謙和,言笑晏晏,方才因她突然而來,而忐忑不安的含章殿宮人才放下心來,暗暗歎服這才是正宮娘娘的氣度。

清詞無心琢磨崔王妃的來意,因眼前,有一道天大的難題橫亙在她麵前。

她答應了嘉陽公主,可究竟怎樣才能再進趙麒的寢宮?

投懷送抱她做不出來,且以趙麒的性子,她態度轉變過快,也定會引起他的疑心。然而,也沒有多少時日了,待大喪之後趙麒正式登基,手握大權,這遺詔屆時便是拿出來,作用也大打折扣。

她苦思冥想了半日,一直到夜色昏沉,燈火照亮了宮闈,趙麒從禦書房議事回來,也沒有想出法子。

趙麒並未讓眾人通報,便走進殿來。

燭火搖曳,美人如玉,孟清詞托腮坐在書案前,癡癡地瞧著窗外出神。

“想什麽呢?”趙麒含笑問。

清詞悚然而驚,忙搖了搖頭。

“今日見了嘉陽,可安心了?”宮人端上一應洗漱之物,趙麒一邊淨手,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清詞抿唇,一如既往沉默。

“聽宮人說,你哭了?”這麽一怔之間,趙麒擦淨手,到了她身旁,抬手捏起她的下巴,緩緩問。

他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用力摩挲了下,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便現出了紅印,他依然含笑,目光裏卻帶了審視逼問的意味。

“是聽了旁人的閑話,還是誰給你委屈受了?”

“嗯?”

趙麒這些日子待她算得溫和有分寸,可清詞見識過那一晚他的瘋批屬性,不敢掉以輕心。

她亦不敢掙脫趙麒的手,隻淚光盈盈看著他:“疼。”

“你捏疼我了。”

大抵男子是吃女子柔柔弱弱這一套的,於是趙麒手上鬆了勁,還笑了聲:“嬌氣。”

“我隻是見公主傷心,不免替她難過。”清詞黯然道。

趙麒放下手,隻方才那柔嫩滑膩的觸感讓他心熱,然這是先帝的孝期,鬧出事來就不好了,他嗤笑了一聲:“婦人之見。”

女子大多心軟,隻看著表麵便覺得嘉陽公主可憐,他可從不敢小覷自己這個妹妹呢。罷了,有裴瑾在,嘉陽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無濟於事。

“公主甚是悲傷,陛下能允我常去陪陪她麽?”清詞抬眸,水汪汪的杏眸看著他,目露懇求之色。

趙麒甚是享受這種全心全意依賴這他的感覺,遂輕佻地笑了笑:“朕若是允了,你怎麽謝朕?”

那明淨的眸子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這一眼的風情,無以言說。

因這一眼,趙麒的心火燒了起來,道:“罷了,你想去便去罷。”怕再與孟清詞呆在一起把持不住,便借口前頭還有政務,匆匆離去。

清詞鬆了口氣,心裏卻更加發愁,到底該怎樣進趙麒的寢宮呢?早知今日,不若那日便應下趙麒,如今做事也方便了許多,隻想過要與趙麒共度許多日夜,肌膚上不由起了層層戰栗。

*

如是過了兩日。

這日黃昏便起了大風,狂風獵獵,烏雲壓頂,眼見著一場大雨便要滂湃而下。

前頭宮人來稟報:趙麒今夜許會議事到極晚,便不過來了,若是往日她定會歡喜又逃過一劫,但這幾日,眼看遺詔一事毫無進展,清詞不免焦灼。

她猶豫著問:“陛下是在禦書房?”

宮人應了聲是,又補了一句:“陛下會回來,隻不定什麽時候,是以請姑娘不必等了。”

清詞無奈地“嗯”了一聲。

宮人熄了燈火,她躺在**輾轉反側,卻無睡意,先覺得頭痛,後來又覺得小腹也在隱隱作痛,全身都不舒服。

窗外電閃雷鳴,一聲霹靂巨響,醞釀了許久的瓢潑大雨從天而降,狂風卷著雨水“啪”地抽開了窗戶。

便有宮人進來關窗,關切問道:“姑娘醒了?”

清詞驟然坐起,輕聲道:“丹雅?”

“是奴婢。”丹雅點了燈,笑道:“姑娘可是被唬了一跳,這窗戶白日裏沒關嚴實。”

“丹雅,你想法子去探聽一下,陛下有沒有回含章殿?”清詞招手,在丹雅耳邊低語了幾句。

四目交匯,丹雅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應聲而去,片刻之後,她推門進來,微微頷首,便聽清詞交待:“接下來我夢魘了......要去前頭尋陛下,不要讓她們攔著我。”

後殿與正殿有抄手遊廊想通,距離不遠不近,清詞抿唇看了看外頭,驚呼一聲,赤著足下了床,一把推開隔扇門,外間的宮人來不及反應,她又已推開殿門,一頭紮進風雨之中。

“姑娘魘住了,”丹雅拿著一件薄緞披風急急追了上去,被驚醒的宮人這才反應過來,跟著追了過去。

清詞發足狂奔,丹雅氣喘籲籲地在後頭邊追邊喚:“姑娘,等等我......”

清詞沿著回廊往正殿跑過去,風卷著細雨掃進回廊,落在她披散的長發和單薄的衣衫上,腳上也是冰涼的,可她已經顧不得想這些了。

丹雅壓著腳步,直到清詞到了殿門前,被當值的金吾衛攔住,才追了上來,把披風裹在清詞身上,輕聲勸道:“姑娘,回去罷。”

清詞道:“我要見陛下。”

她長長的睫毛掛了雨水,發絲濕漉漉的貼在臉上,落在肩上,目光迷茫而幽深,粉唇顫抖,膚色是如玉如雪的晶瑩,在狂風雨夜裏瞧著便驚心動魄,也幸而丹雅及時用披風罩住了她濕透的衣衫,兩個金吾衛隻看了一眼便忙垂了頭,甕聲甕氣道:“陛下已然就寢,姑娘明日再來罷。”

“不,我要見陛下。”清詞不理,隻是一遍一遍木然地重複。

殿前的爭執驚動了趙麒身旁的內監,他斥了一聲,推開殿門卻見是孟清詞,不禁吃了一驚,又為難道:“許姑娘,陛下確實已經歇下了。”

清詞今晚卻意外地執著,丹雅無奈道:“求公公通報一聲。”

內監有些為難,清詞卻似再也支撐不住,閉了閉眼,便軟軟地往丹雅身上倒去。

丹雅帶著哭腔喊了一句:“姑娘......”忙不迭地扶住她。

“怎麽回事?”趙麒的聲音在內監身後響起,沉沉地不辨情緒。內監心裏暗道糟糕,他服侍趙麒許多年,知道這是他被擾了睡眠要發火的前兆,這一通火下來,可惜了這位美人,他暗暗搖頭。

恃寵生嬌,也不是這般作法。

趙麒卻在看清是孟清詞後臉色一變,大步上前將人抱起,進了寢宮,才問:“究竟怎麽了?”

清詞在他懷裏瑟瑟發抖,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襟,目光怯怯地,不敢與他相觸,囁嚅道:“雷聲太大,驚醒了,便再睡不著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這一次她搭上了身心和名聲,是隻許勝不許敗的,因過了今夜,她不知自己還有沒有這樣做的勇氣。

趙麒卻誤會了她的意思,愣了愣,隨即想到之前他日日去看她,隻今日沒去,她許是覺得被冷落了,心裏惶恐,便來了這麽一出。

思及此處,趙麒心中大悅,方才的怒氣早不翼而飛,見她臉色惶然,憐惜地撫著她後背:“是做噩夢了罷?”隨之揚聲喚宮人準備一應洗漱沐浴之物。

“衣服濕了。”趙麒解開披風的結,輕聲道。

披風落在地上,濕透的衣衫裹著女子玲瓏有致的身軀,她卻並未如常那樣躲避。

趙麒柔聲道:“先去沐浴。”語氣裏分明別有他意。

清詞隻覺頭是痛的,小腹是痛的,身上卻是冷的,強撐著點了點頭,便被宮人扶進了淨室。

她下意識地希望這沐浴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是以直到宮人提醒“水涼了”的時候,才不得不出了浴池。

換了衣衫出來,宮人為她絞幹長發,靜默的氛圍裏,趙麒如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針氈,心裏陡然升起一種視死如歸的悲愴感。

於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若是不愛,這夫妻之事,便如受刑,實無多少甜蜜愉悅可言,這樣的時候,她不合時宜地想起蕭珩。

或許,是有著那麽一點借著幻想逃避眼前的意思。

可他不是神兵,不是她的救贖,從天而降的也隻有大雨如注。

頭發幹了,宮人們行禮退下,偌大的寢宮隻有她和趙麒兩人。

趙麒把她抱到了龍**,隨手放下了帳子,遮住了外麵的燭光,手落在她的領口。

清詞咬唇,指甲嵌入掌心,一陣痛意襲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