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帝後往事

沈閔鈺流放的第一年, 遇到了唐靈。

他來隴右,不可能不識得當地的家族。

隴右世家不多,唐家便是其中之一。

唐家低調, 卻來頭不小,每代都有人出山為官,並且位高權重, 上一次出山還是沈閔鈺的祖爺爺輩, 那位唐家人,最後官至左相。

他的父皇私下派人請過一次, 但便尋不到蹤跡,隻好铩羽而歸,從此耿耿於懷。

當時有人私下傳頌, 唐家有能人可觀紫微星, 輔佐之人必為真龍天子。

許久之前, 幕僚與他說起這事時, 他隻是一笑了之。

他雖然頂著前太子的名頭,流放的日子也並不好過。當地的百姓官員看他以前仁德, 並不難為他,但父皇和他虎視眈眈的兄弟們都盯著他, 容不得他有一點犯錯。

院前院內都有人看守,連到他手上的書都要經過無數道關卡,他除了天天賞花觀草, 做不了任何事。

不是做不了, 而是不能做。

從小接受儲君的培養, 他難道不清楚嗎?

德行、威望、甚至兵權,他隻要想做,誰也攔不住他。

幕僚、下屬的暗線遞過來, 他都無動於衷,連他手下的人都以為他或許真的已經心如死灰。

桂花帶雨落在地上,他掀開紗簾,看見窗子被打開,一名少女坐在窗子上,一隻腳橫跨過來,姿勢極其不雅。

難怪外頭的花會吹進來。

沈閔鈺靜了片刻,平靜開口:“你是?”

少女整個人跨過窗子,輕巧地落在了地上,打量了他一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開口說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嗎?”

她這問題問的好笑,沈閔鈺有些莫名,淡淡回答她:“現在已經不是了,姑娘慎言。”

現在京城裏已經有了一位新儲君,她在無人的地方說說便是了,若被人聽到了,是要掉頭的。

沈閔鈺好心勸她,她卻並不領情。

她翻窗進來,理了理身上的便服,直視這他說道:“太子殿下,我們是來和你做個交易的。”

沈閔鈺背著手,淡淡說道:“你大可以去和太子殿下談,沒必要來找我這個廢人。”

他並不信這突然出現的少女,隻是覺得奇怪,望了望她背後,又問道:“你是如何進來的?”

少女慢條斯理地說道:“把他們迷暈了,走進來的。”

看沈閔鈺臉一下子沉下來,少女補充道:“別急呀,等他們醒了,你說我是來刺殺你的不就好了,不會連累你的。”

說完,她從小腿旁抽出一把小刀,比劃了一下,示意自己可以做戲做到底。

沈閔鈺無奈道:“你是誰,又想和我談什麽?你也看見我現在身陷囹圄,無論你想和我做什麽交易,我都拿不出相應的代價。”

“放心,我想要的東西,肯定是你給得起的東西。”少女眼睛骨碌碌一轉,拍拍他的肩。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唐靈。”

沈閔鈺背過身,坐在椅子上,慢慢說道:“你是唐家的人,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娶我。”唐靈爽快地回答。

“噗。”沈閔鈺剛喝到嘴裏的一杯茶水傾數噴出,剩下的全嗆進了喉嚨裏。

房間門裏詭異地沉寂了一會。

唐靈索性坐到他對麵,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知道唐家,應該也知道唐家有多迂腐,唐家嫡係凋零,這代隻有我一個女子,他們寧願拱手讓人也不願讓我繼承。你娶我,我就能拿到唐家的掌家之權。”

沈閔鈺好笑道:“何必非要找我,你若是有這個想法,找個容易拿捏的男子不是更好。”

他雖然已經被廢,但也不是能被她揉搓的人,怎麽看都不是夫婿的好人選。

唐靈一手支下巴:“太子殿下,我求的不是這個。”

“那你想要什麽?”沈閔鈺淡淡道。

“若拿到唐家,我願傾唐家之力,輔佐你重回帝位。”

沈閔鈺瞳孔微微緊縮——她的謀取,竟比他想象中還要大。

他怔住,笑道:“你敢說這大不韙的話,可曾想到,我並無謀反的想法?”

唐靈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沈閔鈺一直以來的淡然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破壞殆盡,是真的愣住了。

從未有人敢對他這樣不敬。

唐靈的臉湊過來。

她的臉是美的,不遜於京城那些被文人騷客讚溢的美女,又因為在隴右生長,有股堅韌的美感。

沈閔鈺在她清澈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錯愕的倒影,一向不喜形於色的臉上,露出的表情格外陌生。

唐靈離他極近,呼吸都要噴在他臉上,她端詳了一會,打趣地說道:“你長得這麽俊,可惜是個懦弱的老古板。”

沈閔鈺被她這麽說,也沒有多麽生氣。她這麽說也不無道理,民間門的百姓都知道他以仁德出名,能調動他情緒的事情並不多。

唐靈放開他的下巴,輕挑地拍了拍他肩頭,說道:“你顧你的仁義道德,卻不管水深火熱的百姓,豈不是假君子?即使你不想反,也有人會逼你反的,信不信。”

京城裏那些皇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即使沈閔鈺真的心如死灰,他們也要他真的變成了灰才安心。

沈閔鈺不語。

唐靈輕笑一聲,用兩根手指頭比了比雙眼,說道:“我們唐家人,看人一向很準。太子殿下,你會成功的。”

她眨巴眨巴眼,一腳踏在窗邊,背身向他揮了揮手:“我們會再見的,記得準備好禮金。”

明明有門她卻不走,少女跳過窗子,身影消失在他視線裏。

沈閔鈺望著她的背影,獨自站立了許久。

片刻後,他從袖子裏滑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在肩膀斜著刺下數刀。

血從他的肩上落下,浸濕了衣裳,裏衣被染紅了一大片,他唇色蒼白,卻好似被刺的不是自己,不急不慢地擦幹淨匕首,半閉著眼躺在了**。

前後不到一息,數個侍衛持刀匆匆闖進來。

沈閔鈺勉力睜開眼,輕聲說道:“有刺客。”

“啪”

一聲脆響,把沈閔鈺從夢中驚醒。

他把唐靈的手從臉上拿開,塞進被子裏。

手驟然暖和起來,唐靈皺了皺眉,睜開了眼睛。

唐靈迷迷糊糊道:“卯時才上朝,你怎麽醒這麽早。”

沈閔鈺坐起身,回她:“做夢了。”

唐靈清醒了一點,在被子裏支起一點身子,把頭探出來問他:“噩夢?”

沈閔鈺一手按住她毛茸茸的頭,思忖說道:“不算。”

若夢裏是她從河裏被救上來,頭破血流的樣子,才是噩夢,是他這些年來夢裏時不時就會出現的場景。

夢到她第一次冒冒失失來找他,還算……是個美夢。

沈閔鈺笑了笑,從夢裏醒神,一眼多年過去,隻覺得恍若隔世。

唐靈不明所以地喃喃道:“快睡吧。”

又睡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才起來上朝。

今日散朝散的早,沈閔鈺也不急著做其他事,老夫老妻了,難得清閑在宮裏走走。

榮朝隻有一位皇後,宮裏並沒有其他妃嬪,隻有些唐靈手下的女官,都極有眼色,不往帝後身邊討嫌。

聽聞前朝的皇帝,沈閔鈺那位父皇,出門幾步便有想飛上枝頭的宮女邀寵出頭,這位皇帝也來者不拒,後宮**.亂無比。

前朝後宮的繽紛,唐靈是感受不到的,他們倆走到樞機堂門前不遠,唐靈眼睛好,遠遠就看見熟悉的人影。

唐靈駐足了一會,轉頭說道:“你看看,十娘被你教的,老氣橫秋。”

沈閔鈺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摸了摸鼻尖:“朕是為她好,君子喜怒不形於色,不溢於言表。朕看她現在穩重自持,胸有城府,有什麽不好的。把昭兒交給她,朕也放心。”

唐靈念叨:“老古板教出小古板,小古板教小小古板。”

沈閔鈺被她逗笑,忍不住給自己辯解道:“朕看昭兒自己也挺樂意學的。”

沈昭,大名昭,小名圓子,現在發育得不錯,是個名副其實的圓子了。

唐靈想起沈昭從早學到晚的課業,歎了一口氣:“這孩子怎麽這麽像你?”

沈閔鈺牽起她的手,慢慢說道:“像你才是,聰明。”

唐靈抬了抬眉毛:“我怎麽覺得你說話這麽不中聽,好像在說反話。”

“怎麽會?”沈閔鈺義正言辭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這倆小孩,倒是有趣,當初誰也看不慣誰,現在倒是情好日密。”

唐靈果真被他轉移的注意力,看向那邊模模糊糊的兩個人影。

沈厭正不知拿著什麽東西,似是枝條,指尖穿梭,好像在編東西。常意站在他旁邊,一手拿著笏板,安靜地在旁邊等著他。

但他手實在不巧,最後隻編出來一個歪歪扭扭的圈,拿在手裏。

唐靈眼睜睜地看著沈厭將那醜醜的圈圈放在了常意的頭上,被常意用笏板在胳膊上打了一下,看口型,大約是罵了什麽。

兩人也是抬手間門手起刀落的人物,卻幼稚得不如沈昭這個小孩。

唐靈噗嗤一聲笑出來,說道:“感情這事,誰知道呢?你當初不也嫌棄我不懂事,是個孩子嗎?”

準確來說,是她想利用沈閔鈺掌權證明自己,而沈閔鈺也懷疑不信任她,他們倆成婚,本是一場交易。

但誰也說不準,真心會何時交付。

沈閔鈺頓覺冤枉,連自稱也不說了:“我何時覺得你不懂事了,隻是不想把你牽扯進是非……”

唐靈挑眉,一手捂著耳朵,假裝不想聽他說話,往前走了幾步,又變回了皇後娘娘賢淑端莊的樣子。

常意和沈厭看到她,拂衣向他們二人行禮。

沈厭手編的花環還戴在常意頭上,和她一身端莊的朝服相比不倫不類。

唐靈把她扶起來,挽住她的手。

她掃了一眼皇帝,又看了眼沈厭,突然靈機一動,溫柔地開口。

“十娘,你今晚就留宿我宮裏吧。”

常意不明所以,但對唐靈的話沒什麽異議,乖巧地點了點頭。

唐靈挽著常意的手,兩人走在前麵說起了話,留下君臣二人麵麵相覷。

沈閔鈺:???

沈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