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其六十六

她怎麽也想不到, 這個突然出現在沈厭床邊的人,居然能叫得出她的名字。

常意頓了頓,勉強冷靜下來, 手緊緊地攀住門板,另一隻手已經悄然握住了袖子裏的匕首。

她往前移了幾步,借著窗外的月光看清了麵前人的輪廓, 是個身材削瘦的老人, 頭發花白,卻看上去精神抖擻, 麵白無須,不顯年紀,一派書生模樣, 看上去沒什麽威懾力。

常意稍微鬆了口氣, 但並沒有放下匕首, 站定在他幾步的距離, 和他對峙起來。

她並不認識這個人,這人為什麽會認識她, 還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老人瞥了她一眼,並沒有再說什麽話, 探出一隻手伸向沈厭。

她本不欲與別人發生什麽正麵衝突,可現下實在沒什麽辦法。

常意見狀,驀得一下抽出袖中匕首, 在他觸碰到沈厭之前將刀背橫在了他手前。

他手指打在她匕首上, 發出當啷一聲——這聲音清脆有力, 太響了,常意皺眉。

“咦?”老人疑惑了一聲:“你挺護著你這小相公啊。”

在他開口的同時,常意也突然收回了匕首, 緊接著開口道:“你是陳路平。”

她剛剛意識到不對——聲音不對。能敲出這樣聲音的,手指力道不僅要大,還要足夠精巧。

而老人伸出的那三根指頭,恰好是用來把脈的那三指——這是個大夫。

她雖然沒見過陳路平本人,但還是第一時間猜出了他的名字。

陳路平笑了笑,也不裝得神神秘秘,幹脆地說道:“你果真和沈閔鈺說的一樣聰明。”

先生說的……

常意心頭微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皇上和他提起過她,他這話中所透露的,竟是皇上和他是相識的舊人!?

他既然認識皇帝,聽上去關係似乎也並不惡劣,又為何拒絕出診為皇後看病?

但皇上安排她來時,從未提過這件事。

常意的思緒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衝得七零八落,一時愣在了原地。

陳路平再次伸手去把沈厭的脈搏,沒有常意阻止,這一次順暢地摸到了他的手腕。

他閉目沉吟片刻,隨即睜開了眼睛:“這孩子氣數將盡,脈絡倒錯,你可知道?”

常意手指掐入手心,在床邊半蹲下,輕輕地拉住沈厭沒什麽溫度的手:“我知道,他犯病時脈搏就是如此,病若是好了,脈絡也會恢複無礙。”

陳路平問道:“他患了什麽病?這不是病。”

她抿了抿唇說道:“他之前也有過這樣,時間過了,便自己好了,我不知道這不是病,還能是什麽。”

“若說自己能好,未免自欺欺人。”

他語氣溫和,倒像是在跟她聊家常,常意卻聽出了一絲不尋常來。

她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些端倪,可陳路平表情始終淡然,並沒有任何異樣。

常意咬牙,問道:“陳先生,您能治他嗎?”

陳路平思忖片刻,搖頭道:“我實話實話,他的命數早該斷了,你也別再費心思了。你可知道他父母是怎麽死的嗎?”

常意聞言怔忡了一瞬。

“你應該是知道的?”陳路平又重複了一遍。

常意當然知道,從長堰村回來後,沈閔鈺自然告知過她沈厭父母在當地被謀害的事。

沈厭的父親是周朝中殿鑾儀使,夫妻兩人為考察靈江去了當地,結果被引路的人騙到了山裏殺害了,當時在場的幾個人,活下來的隻有沈厭這個孩子。

據說那晚之後,沈厭臉上才有的黑紋,可她和沈厭被從山中救出時,那黑紋又詭異地消失不見了。常意一直懷疑沈厭的病與當年那件事有關,沈厭不願提起,她隻好作罷。

但陳路平又是如何知道這事的?

常意說道:“這和他父母有何聯係……真的沒辦法再治了嗎?”

手上的疑慮太多,她隻好先挑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那個問。

“你看看他現在這樣子,能醒來再說吧。”陳路平搖頭,似乎並不想多談此事,隻是又為沈厭摸了摸脈,站在一旁沉默著思忖了片刻。

片刻後,他開口道:“沈閔鈺果然派你來求我了,我說過,他不親自來,我是不會去的。”

“皇上政務繁忙,國不可一日無君,實在無空抽身前來。”常意跪在床前,漠然地盯著沈厭毫無生氣的手。

她從沈厭的事中回神,說道:“我知道先生的要求,我拜皇上為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一直尊皇上和皇後娘娘為我父母,不敢有半分鬆懈,應當是符合陳先生要求的——或者說,這世上沒人比我更符合您的要求了。”

陳路平說道:“他想救自己的妻子,卻又不肯放下所謂家國大事真來問一問我這個老頭子,連請人都要找侍衛代勞,世間哪有這上好的美事呢?他心不誠——我說過,他這樣遲早會後悔的。”

常意沉默片刻,說道:“皇上為天下共主,自然不能事事隨心所欲,他不能親自前來,未必就是心不誠。”

陳路平冷淡道:“世人所求,不過一片真心。”

沒想到那些侍衛所言,一點也不誇張,陳路平還是個挺倔的小老頭。沈厭的事還沉甸甸壓在她心頭,常意一時啞然。

屋外的動靜停了,常意和陳路平的交談聲便格外引人注意,寧海沛在外頭怪叫了一聲,打斷他們倆的說話聲。

大秋嫂問道:“是不是有其他人?”

寧海沛似乎還想糊弄過去,一聲慘叫橫貫,聽聲音是被大秋嫂擰了耳朵,被拽過來開門。

實在是陳路平這個人給她的驚嚇太大,她根本忘記了問,陳路平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屋子裏,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事,又是來這是做什麽的,總不能隻是特意來為沈厭把一道脈的吧?

大秋嫂在外問道:“姑娘,要不要我進來看看?”

常意掃了陳路平一眼,回道:“您進吧。”

大秋嫂一進門,便愣在了原地,磕磕巴巴道:“陳……陳、醫仙?”

寧海沛在後頭探頭探腦的,眼神在陳路平和她之間瘋狂亂轉,怎麽也不肯出來。

常意這才想起來問正事——陳路平到底是怎麽進來的?這屋子也沒其他後門,進這件屋子必須得先從門口進來,陳路平如何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裏頭?

大秋嫂還並不知情,常意稍加思索,懷疑的目標已經鎖定在了寧海沛身上。

大秋嫂猶豫又斷斷續續地問道:“醫仙,您怎麽來的?”

陳路平一臉理直氣壯地說道:“海沛帶我進來的。”

常意語塞。

寧海沛一時也管不了其他的了,從後頭跳出來一手指著陳路平,指頭都快懟到陳路平臉上去了,語氣激昂悲憤道:“老陳,我都給你打掩飾了,你還把我供出來,你這人!怎麽這麽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