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賜婚六十

談華鈺陰柔漂亮的臉上寫滿了不滿, 但又不好直說,隻能隱晦地說道:“我剛剛明明聽見封大人的聲音了。”

封介不急不忙地回道:“我在和常大人聊天呢?怎麽了?”

談華鈺看他繞來繞去半天,就是對重點避而不談, 有些氣餒地望向常意。

常意解圍道:“在說別的,封大人說笑罷了。”

談華鈺瞪了他一眼,恭敬退到常意身後半步。

封介咂咂嘴, 頗覺得沒意思。

談華鈺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遇什麽事居然還像個小孩似的,讓常意給他做主。

總之沈厭這閻王不在, 封介膽子大起來,攛掇道:“談大人剛剛問在下,是想知道什麽?”

談華鈺這回學聰明了, 不接他招,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問道:“我剛剛問什麽了嗎?”

封介響亮地嘖了一聲:“有個農夫啊, 自己丟了斧頭, 便整天疑神疑鬼的,看誰都像是偷了他的斧頭。他看到鄰居家有把斧頭, 便覺得是自己丟的那把,終於有一天忍不住跑到鄰居家把那把斧頭搶了回來, 才發現都隻是他的幻想,那斧頭本就是鄰居家的,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有的人怕是做賊心虛, 看誰的斧子都像是自己的。”

封介第一次在陰陽怪氣這方麵勝過談華鈺, 看著談華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可謂是一時間神清氣爽。

今日上朝,常意穿的不是平時的羅裙,談華鈺即使看不懂女子衣服的款式, 也能看得出來常意今日這件衣服的正式,梳的頭型也不似往常那邊隨意鬆散。隻見她梳著高寰髻,頭頂斜插著一支玲瓏點翠鑲珠的銀簪子。

談華鈺沒見她穿過這樣顏色濃重的衣服。她身上的裙子顯然是工匠根據她的品階定做的裙子,一襲朱色的如意緞繡裙,紗裙中有蟒繡浮動,朱紅的顏色襯得她人愈發蒼白羸弱,卻有種與平時不同的莊嚴顏色。許是怕受寒,外麵還披了一襲象牙白色的金絲掐花對襟外裳,凜然中多了幾分雅致。

都說十娘子被皇帝忌憚,但這身行頭,若無皇帝允許,是不可能被穿出來的。

因為沒見過,談華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也隻能看幾眼,因為下一秒,他的視線就被人擋住了。

白發翩然掠過,男子的身體完全遮擋住了常意,連衣角都沒露出來。沈厭走在常意身邊,甚至未曾回頭看他們一眼。

以沈厭的身份,隻有他們問好的份,手裏握著兵權的大將軍無需低頭遷就任何人,況且沈厭本身就是這樣不近人情的性格,若非如此,民間也傳不出他是天兵鬼將這樣離譜的謠言,他們早已習慣。

和常意還能說上幾句,和沈厭就沒什麽話說了。

封介和談華鈺默契地拱手行禮,在沈厭微微頷首下往後退了些。

常意微微側臉,看見沈厭抿著嘴唇,雖然表情沒什麽變化,但眼裏頗有些不快的樣子。

“大早上的,誰惹你了?”常意詫異。

“無事。”沈厭嘴硬,一句話帶過去,垂在一旁的手擦過常意的指尖,好似不經意地想碰碰他。

常意想起他在書房放肆的模樣,看不得他現在裝乖,似笑非笑地躲開了。

沈厭與她官位相當,穿的都是朱紅色的官服,沈厭穿朱服倒是意氣風發,一襲朱紅勁裝,白玉背雲,走在一起好似大喜的新婚夫婦,看上去倒有些般配了。

談華鈺看著自己身上紫色的官服,頓覺眼睛燒得慌。

“他們倆何時關係這樣好了。”後麵有官員小聲嘀咕。

他們之中也有還未統一時就跟著皇帝的老人,沈厭和常意幾乎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那水火不容的關係做不了假。

如今看他們倆和和睦睦地走在一起,仿佛做夢一般,反倒顯得周圍怪異起來。

封介嗬嗬地笑著:“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但應當比你們想象中要好。”

若說常意回來之前,朝廷上還有人頗為不滿意。她站在這裏後,那些人也熄火沒了聲音,若非有必要,他們沒必要得罪她這樣的人。

聰明的人看到常意這一身的官服,便意識到之前皇帝收權,常意隱退,不過都是做給他們這些外人看的表象罷了。

常意這一手轉移視線玩得確實爐火純青,明明從未退出過權力中心,卻讓人以為她已經交權隱居幕後。

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

這樣的權力放在任何一個男人手中都不突兀,唯獨放在她手裏,就顯眼了起來。

她是一個信號。

她是榮朝創立短短不到幾年的女官製度裏品級最高的女官,也是榮朝眾多文員裏品級最高的一個,這背後的意思不言而喻。

意味著今後,會有更多的女子來瓜分,自古以來便是男人所有物的朝廷大權。

下了朝,常意被皇帝慣例留下。

皇帝抬頭看了一眼,說道:“你和沈厭怎麽回事?”

常意沒想到皇帝一開口便問這個,愣怔了一下。

她自小想得多,之前和沈厭處不好,是兩人都懷了各自的心事,不願坦陳、別別扭扭的,逐漸就不知道如何和對方相處,互相對付起來。

但這其中未嚐沒有點她順水推舟的意思。越長大些,他和沈厭接觸到的權力便越大,對於皇帝來說,他們倆不和帶來的好處,遠比和睦相處的幼稚情誼帶來的好處大。

一個又冷又硬不會說話,一個有心順勢而為地遠離,她和沈厭還能在這詭異的平衡中相處七年,也算是不容易。

但那日以後,她已經釋然,沈厭無論記不記得,她都無所謂。長堰村的那個少年、她的小怪物,無論是什麽模樣,都是沈厭,他這個人從未變過。

皇帝了解常意是什麽樣的孩子。

她心裏有了主意,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也沒打算遮遮掩掩。

“我們……算是和好了吧。”

皇帝挑了挑眉,又驟然鬆開,欣慰地笑起來:“這麽多年了,可真不容易。是不是?沈厭這孩子,半點不知道收斂,到哪都要跟著,生怕別人看不出來端倪,朕新婚那會兒也沒他能粘人。”

他們倆什麽情況,皇帝這個過來人一看便知。

常意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轉移話題道:“皇上,太子殿下呢?”

“他去看他母後了。”皇帝的語氣頓了頓,有些低落:“靈兒已經睡了一周了,至今未醒。”

皇帝雖然沒說,但常意知道,他是在怕唐靈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唐靈醒不過來,但是還要在孩子麵前,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常意心情沉下來,問道:“太醫怎麽說?”

沈閔鈺捏了下鼻梁,有些疲倦地說道:“還是老樣子,撞到礁石的那塊地方,淤血不通,神智則不清。即使這次醒了,有那塊淤血在,依然有隨時暈厥的可能。”

常意的指尖幾乎陷進肉裏,她掐了幾下手心:“果真一點辦法沒有了嗎?”

“我留你正是因為此事。”皇帝摸了摸下顎,對她直言:“長留醫仙陳路平,你可聽過,他是氣血病的大家。”

“我聽過。”常意讀的啟蒙醫書,便有這位長留醫仙的著作,語調提高了些:“他不是隱居已久了麽……他的線索。”

“前日裏,長留縣縣令上報,說陳路平在當地道館裏義診,分文不收,朕派人去請,他隻說了兩個要求。”皇帝說道:“一是來請他的人,必須是病人身邊的親人;二是來請他的人,必須是真正關心病人病情之人。”

陳路平行醫一輩子,什麽人沒見過,他也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皇帝的侍衛也嚇不到他。

這兩個條件,對於其他病人和其親人來說可以忽略不計,但對皇帝來說,幾乎算是刁難了。

皇帝無法,隻能讓侍衛們打道回府,畢竟他是求人看病,不是和人結仇,總不能把他綁來京城。

常意沒有任何一點猶豫地說道:“我去。”

“朕也有這個打算。”皇帝敲了敲桌子,麵容沉肅:“但你要去的話,便要去長留縣,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臣的身體還沒有那般弱不禁風。”常意為了讓他放心,故意回道。

皇帝細細地觀察了一番她蒼白的臉,實在是這朱紅的裙子襯人更加羸弱。

他想起以前,常意的身體似乎還沒有這般病弱,雖然因為先天不足、憂思過甚而有些瘦弱易病,但大體和常人還是沒什麽區別的。

是那晚,她在冬日裏跳下護城河,在冷冽河水裏蹚了幾個時辰,救回了滿臉是血的唐靈。她一回來就發熱到神智不清,大病了幾個日夜,從此身體便不能再受涼吹風,可她決口不提這事,隻說自己身體從小就羸弱。

皇帝蹙緊眉頭:“朕對不起你和靈兒。”

常意側目:“皇上,人若是已經盡了力,便沒什麽對不起的,都是天意罷了。”

即使時光倒轉到那時,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跳下護城河。

天意讓她活下來,讓她遇見了先生和師娘....……堰村遇到了沈厭,她得到了短短生命中最彌足珍貴的東西,所以她並不怨懟、也不後悔。

她燦然笑起來:“想來醫仙定能治好師娘,到時候讓圓子給她一個驚喜。”

皇帝也被她的話說服了似的,一直緊繃的麵容也放鬆了下來,染上了點笑意說道:“你去長留縣,便讓沈厭護衛你吧,他能護你周全,有他在我也放心。”

不等常意說話,他已經堵死了後路:“你若是留他一個人在京城,他指不定要把朕煩死。”

他莞爾一笑:“這次回來後,朕便給你們倆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