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其四十九

“什麽......什麽?”侯星麵上變了變色。

“你沒看他臉上那麽大一個巴掌印?”封介捧著肚子笑完, 回答滿頭霧水的侯星:“肯定是耍小聰明失敗了,被咱們家常大人打了唄。”

“噢、噢——”侯星語調升高,變得不可思議起來:“常大人打的?”

“談華鈺可是她的人, 除了她還有誰閑得沒事教訓他?”封介說道。

侯星腦海裏浮現出一道羸弱的倩影,想起常意之前弱柳扶風地跟他道謝——畫麵一轉,變成談華鈺臉上明晃晃的巴掌印。

“怎麽?不習慣?”

封介看出他臉上勉強的神色, 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道:“勸你還是別再把她當閨閣小姐的好,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十娘子, 不管在你心裏她是什麽形象,肯定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我、我隻是覺得常小姐......常大人應當不是那樣的人。”侯星在心裏補了一句,不是那種會親自動手的人。

封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別瞎想了——常意是什麽人, 你弄不清楚的。別看你現在這春心萌動的樣子, 隻是以前沒見過她這樣的女子, 好奇使然陷進去罷了。”

侯星跳起來, 恨不得逾矩捂住上司的嘴,慌張辯解:“我、我哪裏敢肖想她。”

封介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 說道:“我知道的,隻是提醒你罷了, 她雖然比你小,但論起資曆不知比你多多少,你要生了什麽不該生的心思, 隻怕被玩死了, 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怎麽會, 常大人不是那種人。”侯星輕聲說道。

“我看你是身在苦海不見苦海。”

封介本來想調笑他一番,但侯星這人一板一眼的,實在太過老實, 他怕提多了在侯星心裏紮了根,反而生了什麽大膽想法,到時候他也得倒黴。

畢竟常意這人講理,但有的人他不講理啊。

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個身高腿長的白發背影,像是被噎住似的趕緊收了聲。

“談華鈺臉上那印子不知得多久才消。”

封介幸災樂禍地說道:“等明日上朝,他這臉可得供大家觀賞呐。”

“呃,談大人應該會稱病在家休息吧。”

侯星將心比心,這時候他寧願裝病在家,也不願意上朝供那麽多人看自己臉上的巴掌。

“不會的。”封介胸有成竹:“他剛惹怒了常意,明日肯定不敢裝病的。”

他這個上司雖然嘴有點碎,格外喜歡八卦,但在人麵前都是老好人的模樣,官場上的老油條了,說起話來一個都不得罪,唯獨對談華鈺倒黴似乎樂見其成。

“您......和談大人有過節?”

侯星猶豫半天,還是問了出來。

“誰和他有過節。”封介的笑意淡了點,嚇他:“有你這樣直接問的嗎?小侯,你這性子得改改。”

不過他還是回答了侯星的話。

“我隻是看不慣他之前那副自作聰明的蠢樣罷了。”封介眯著眼睛看向麵前的屋子,他和談華鈺隻隔一堵牆,說起他壞話也這樣理直氣壯的,一點也不怕。

“他之前跟我在一個學堂裏讀過書,我倆是一個郡出身的。”

封介望了望天:“那時候還沒變天呢,我倆一起進京考試,他考上了前朝的狀元,我沒考上。”

什麽?!原來談大人還中過狀元,那他一個堂堂狀元郎,怎麽會平白受此大辱。

侯星打起了精神,仔細聽起來。

“你也知道那時候,靈帝在位,荒唐的要命。”封介說道:“他這傻子,靈帝要提民間稅收建祭台,別人都不說,就他上去傻不愣登地諫幾句,靈帝大怒,直接給他判了個宮刑。”

“這......”侯星囁喏,不知說什麽。

封介笑出來:“靈帝羞辱他,讓他受完刑繼續來宮裏當差,不過連廟堂策論的紙都摸不到——是去宮裏伺候妃子娘娘。”

封介似乎覺得很好笑,但侯星不知他為何而笑。

“南遷的時候他跟著走了。”封介說道:“我答應過家鄉那邊的人要照顧他,這些年來我考了三次科舉才當上官,但他還在南周服侍靈帝,所以老家那邊的人都快死光了,我也沒找到他。”

“後來南周受降,他也在裏邊,沒人敢用他,也沒人敢幫他。”封介頓了頓:“常意用了他,就憑這個,我覺得她是個有魄力的人。”

“我本以為這樣算是個好結局了,不是嗎?”封介淡淡說道:“但我發現他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他的一舉一動,活脫脫是個趨時附勢的宦官。”

“他願意被馴服當別人的奴婢,不願好好做事當個能臣。”封介說道:“這傻子,活該被教訓,隨他吧。”

——

傻子在屋裏打了個噴嚏。

常意側身,說道:“你要不回去吧。”

談華鈺抬手捏住了鼻子,表達自己要跟著她的決心。

縮在拐角處的劉兵足戰戰兢兢地開口:“大人們,俺能走了嗎?”

好可怕,他敢在封介侯星麵前裝瘋賣傻,但是卻不敢在這兩人的氣勢下再待哪怕一刻。

這兩個人,身上有血氣,感覺真的會殺死他。

看著大氣都不敢喘的壯漢,談華鈺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地說:“聽說越傻的人直覺越靈,看來是真的。”

“我看你直覺也挺靈的。”

還沒上馬車就知道要挨她的訓。

談華鈺立刻老實安靜下來,眼觀鼻鼻觀心了。

常意瞥劉兵足:“你不是要找孩子嗎?走什麽,孩子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劉兵足眼睛提溜轉了一圈,油嘴滑舌地說道:“孩子還能再找,還能再要。人沒了可就真沒了。”

“......”怎麽這樣。

常意還沒想到她還沒開始套話,這人就被他倆嚇到想回家了。

也是,談華鈺這麵相看上去就是那種會用酷刑的奸臣。

她打量了一圈壯漢,似是閑聊一般,隨口說出一個地址,詳細到連門口的柴火垛都描述出來了。

“這是你家住處?”

劉兵足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點了點頭。

“你兒子叫什麽?”

“劉圓子。”壯漢老老實實地回答。

和沈厭撿的那個孩子對上號了。

常意神色微動:“親生的嗎?”

這個問題不是多難回答,劉兵足卻一下子激動起來,聲線也提高了:“不是親生的,難不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常意打量了他一下,故意說道:“你和他骨相長得不一樣。”

“什麽?什麽骨相?”

劉兵足沒聽懂骨相是什麽意思,但聽懂了“長得不像”這幾個字,著急忙慌地說道:“孩子長大還得變好幾變呢,現在長得不像不是正常的嗎?”

“你慌什麽。”常意啟唇,張口就來:“我學過相麵的,師傅是張習靈——天璽台的國道,不說學了個九分,至少也是能出師的水平。我說你和你兒子麵相不像,你有什麽問題嗎?”

常意這一番話,他還真聽了進去,他們這些老百姓或許不知道官員的名字,但張習靈的名字肯定知道,年年主持祈雨的可不就是他,那一定是個道法高深的術士。

張國道的徒弟本事肯定不差,他心裏慌了:“那......那孩子長得不像我,像他娘。”

“好。”常意說道:“那把她娘接過來,如果讓我看了,她也不像,我就把你們倆就立刻斬首示眾。”

“等等......等等,怎麽就要斬首示眾了。”

劉兵足一下子慌了,幾步膝行到他們倆麵前,冷汗直冒,嚎啕大哭:“我們隻是想找個孩子罷了,怎麽就鬧到斬首的份子上了!不能這樣不公啊!”

“你一路過來,浪費了官府不少人力物力。”

常意眼裏毫無憐憫,甚至可以算的上是酷烈:“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把一些無關緊要的假事呈到殿下眼裏,那麽國不就亂了嗎?“

劉兵足已經被她繞暈了,喃喃道:“可是我的孩子是真丟了!”

常意假裝沒聽見他的話,吩咐談華鈺:“把他妻子帶過來——順便帶個劊子手過來。”

談華鈺心領神會,作勢要走。

劉兵足簡直要昏厥過去了。

他沒常識,不知道劊子手不可能讓私人隨意使喚,他被常意的話嚇到,站起來連聲重複:“不是親生的、不是親生的,他是我一個朋友的孩子,是讓放我們這幫著養的。”

“什麽朋友?長什麽樣?”常意知道自己問對了,立馬問道。

“唉、高高瘦瘦的,臉很長,皮膚還挺白的,和這位大人差不多高。”為了不被斬首,劉兵足隻能如實說道。

聽這描述,和常成雨或是沈閔行都不太一樣。

“他叫什麽名字。“常意問道。

“這、這我不清楚。”劉兵足呐呐。

“你替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養了這麽多年兒子?”常意勾了勾唇角,諷刺笑道。

“這不是一見如故嗎......”

在兩個人的眼神下,劉兵足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破罐子破摔道:“他給了我們十幾兩銀子的撫養費,行了吧。”

和她想的差不多:“他經常來找你嗎?”

“還、還好,不多。”劉兵足磕巴地說道:“有時候路過了就來吃頓飯。”

“然後再給你們點錢。”談華鈺評價。

劉兵足隻能點頭。

說到這裏,常意已經基本能確定那個人就是他們要找的人,恐怕路過吃飯什麽的,都是去他們家底下那間密室找出來掩人耳目的借口。

“按照他說的那個人找。”

常意記下劉兵足說的特征,長得不一樣,也可能是易容。

易容不是話本子裏編的那樣,隨便就能變成其他的臉,每一張麵皮都要經過繁雜的程序,想要做一張極其麻煩,所以易容的人不會隨意拋棄一張麵具。

現在那人還不知道劉兵足進城、他的這一張臉已經被暴露。

有很大的可能性,他就用著這張麵具在京城裏生活。

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

常意說道:“給你兩天時間,這次找不到人,便不要回來了。”

“好。”談華鈺毫不猶豫地領命,又靠近了一點,猶猶豫豫地開口:“大人,你能給我相相麵嗎?”

常意頷首,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看看......我是否有升官發財的命。”

談華鈺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另起了一段話。

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常意便如實說道:“我看不出來。”

“相麵這門我一知半解,當初學了一點,張先生就求我出師了。”

“什麽?”

問的人是談華鈺,不可置信的是兩個人,劉兵足怪叫一聲,差點撲到他們兩個人麵前。

他老底都被騙光了,結果眼前這女子說她其實不會相麵!

”怎麽可能?你真的不會相麵?那你是怎麽看出孩子不是我親生的!“

“是啊。”常意看著他,笑了笑:“我不會相麵啊,詐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