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其四十六-溯往

小怪物的體力顯然比她好得多, 背著她這個累贅,也走的毫不費勁。常意不知道他背著自己走了多久,總之應該比之前她走的路長的多。

洞裏看不見日月, 也沒有一絲光,常意沒辦法判斷時間,隻能安靜地趴在它背上, 看著它走了很久很久。

它背著她停在了一處地方, 常意跳下來,或許是被背久了, 她的腿也恢複了力氣,走起路來也不費勁了。

這地方和剛剛的洞不同,方方正正的, 顯然是人工修建過的。常意在這個小房間裏繞了一圈, 摸了摸裏麵的東西, 大多是些銅器之類的, 還有些衣服,它應該就是在這裏翻到的衣服。

和她看到小怪物身上的衣服時猜想的一樣, 這些東西都是陪葬品。

他們現在處於墓中,或許是山崩觸發了什麽機關, 又或者是這墓引發了山崩,都有可能,而她意外又倒黴地掉進了裏麵。

常意歎了口氣, 搞清楚在哪對她的處境沒有太大的幫助。

如果不是天然形成的山洞, 她很難在其中找到水源和食物, 而且墓穴作為一個封閉的空間,如果她沒能找到出口,這裏麵的空氣也不夠她撐多少天的。

那麽出口呢?

既然他們現在處在這個放陪葬品的耳室裏, 肯定有其他地方是相連的。

問題就在這。

常意抿唇,咬牙看向了這間屋子裏本來的門。那裏已經被衝下來的石塊堵死了,不僅死死地堵住了這個口,甚至傾瀉出來的坡度都占據了小半個房間。

顯而易見,這個墓已經因為之前的山崩坍塌了,剩下完好的空間,隻有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耳室,和她剛剛走過的那個密閉空間。

常意深呼吸一口氣,確認沒有其他出口了,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她徹底放棄了。

主墓室都塌了,這墓裏她已經全部走過一遍了,沒有任何出口,想出去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自己打個洞上去——沒有工具,她要有這個本事憑空打個洞,也不至於掉到這裏麵來。

指望外麵的人找到她也很渺茫,這樣的墓一般都不淺,他們救援的人頂多清理地麵的碎石,不會無端往下挖幾尺,平白浪費人力物力。

她得接受一個人死在地下的事實——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小怪物。

她也不知道怎麽叫他,幹脆就順其自然地叫他小怪物,它好像也能聽得懂。

它看著常意靠著牆坐下不動了,也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

它像隻被馴養的寵物一樣,緊緊地貼著她,眼神一點也不加掩飾地看著她。

如果是其他人,常意絕對不會讓他靠近自己,但它的一舉一動都太本能了,常意看著它,隻能聯想到直白的獸類,被一直野獸親近,有點奇怪,但沒有被輕薄的怒氣。

它也沒有別的動作,隻是輕輕地靠著她,好像在感受她身上屬於人的溫度。

小怪物的身形比常意高得多,跟它的體型比起來,能從常意身上汲取的溫度有限。它動了動,似乎想再靠近一點,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剛剛的匕首刺過一次,並沒有繼續。

常意一直注視著它,見狀頓了頓。

她沉默了一會,腦子裏有點空,在這裏,隻有她一個人類,她麵前的小怪物,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

她沒必要想太多,畢竟她可能馬上就要和它死在一塊了。

常意慢慢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說道:“你很冷嗎?”

它用另一隻手蓋住她的手背,在一片漆黑中,她看見它的眼睛深邃地注視著他,淡灰色的瞳孔縮成一道豎線,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麽感覺,她從和它相觸的皮膚上感覺到了它的興奮和混沌。

它的手很燙,不像冷的樣子。它捧起她的那隻手,輕輕放到了自己的臉上,常意冰涼的手緊貼著它的皮膚,它閉上了眼睛。

有點像她以前看別人養過的,在懷裏撒嬌的小狗。

她沒養過什麽寵物,春娘不會讓她養的,淮陰侯也不會送她,寵物是很貴的。

常意縮回手,從身上摸出一塊油紙包著的東西。

不用它表現出來,常意也知道它不知道怎麽打開,她把油紙拆開,露出裏麵一塊雪白蓬鬆的糖。

“這是銀絲糖。”常意知道他聽不懂,但不說些什麽,在這安靜的空間裏未免顯得太空寂了:“你背了我那麽久,吃一點東西吧。”

雖然這點糖隻是杯水車薪,但好歹還有點甜味。

有關扶等人在,她穿著羅裙,自然不會帶什麽幹糧餅子在身上,這糖是她身上唯一能吃的東西。

這是她前幾天特意讓關扶買的糖,本來是想上山的時候帶給那個叫厭的少年的——他當時吃的時候,表情是少見的雀躍。

常意記性很好,所以她又買了那塊糖,隻不過他吃不到了。

它就著常意的手咬了一口銀絲糖,眼睛亮晶晶的。

“你也喜歡吃糖?”

在沒有生路的境地下,常意意外放下了滿腦子的思慮,放鬆下來,懶散地說道:“我本來是想來山上找人的,也不知道山崩了,他有沒有活下來。”

小怪物聽不懂,但作為一個傾聽者來說,這樣更好。

“他沒嚐過甜。”常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我以前也沒嚐過,所以我想讓他嚐嚐......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活在這世上的,有哪個人不苦呢?”

她想拉那個少年一把,實際上隻是想拉自己一把。

她想活,想建功立業,活得比之前更好;他也想活,想知道真相,想堂堂正正地活著。說到底,他們都隻是在人間努力掙紮的普通人罷了。

可惜都不走運,都得葬在這山上了。

小怪物默不作聲地臥在她腿間,手裏捧著半塊糖不動彈了。

怎麽不吃了?

......沒有動靜。

常意再一看,他已經靠在她腿上睡著了。

......睡得這麽快,不會是豬妖吧。常意很佩服他在這種地方都能睡著,也可能它根本就不清楚現在的處境。

常意摸了摸它的頭發,烏黑的頭發沒有束起,但是意外地不是很髒。她心裏浮起點淡淡的疑惑,它不會說話,但卻知道用衣服蔽體,也會清理自己的身體。

清理身體不奇怪,動物也會,但動物不會有羞恥心,也不會去尋找衣服蔽體——這是人才會有的習慣,或者說被人影響後的習慣。

它到底是什麽呢?如果是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常意下意識地去想,但突然反應過來,它是什麽東西,已經沒必要去細究了。

她看著它閉著眼,嘴唇緊閉,唇角下壓微抿,鼻梁高挺,不動的時候,和正常人似乎沒什麽區別。

算了......不是一個人死在這裏麵,也是一種不幸中的萬幸了。

它身上像是有把火,靠在她腿上暖烘烘的,常意一個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居然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再次睜開眼,常意明顯感覺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反擊,嗓子疼得好似被人用刀插進喉管裏捅了幾刀,眼睛幾乎腫得睜不開了。

反正沒有光,睜不睜開都一樣,常意幹脆緊閉著雙眼。身體上的反噬意料之中,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健康的身體,在地下不知道多久沒進食水了,又走了很久的路,幾重壓力下身體幾乎麵臨崩潰。

她輕輕張了張嘴,唇角幹裂到粘粘在了一起,她發現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反倒嗓子好像被撕開了一點,更疼了。

她需要水。

但這裏麵不可能有水源。

所以她放棄了掙紮,想盡量節省一點力氣,然後慢慢等待死亡。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結果,但果然......真正麵對的的時候,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貼在了她的手上,先是試探地感受了一下她的溫度,又緊緊包裹住她的手,指尖探入她的指縫,牢牢箍在一起。

常意反應過來,那是它的手。

它的手比她大許多,緊緊握著她,好像在給她傳遞溫度。

常意雖然睜不開眼睛,但也能感覺到它在看她。

它大概在疑惑自己怎麽了吧?

常意張了張嘴,但是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說什麽。

她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盡了一般,軟得沒有一點力氣。意識越來越模糊了,她已經感受不到麵前的小怪物在幹什麽了。

唯一的感官,隻剩下兩人緊緊握著的雙手,它死死地攥著她,好像在用疼痛提醒她,她還活著。

常意苦笑著想,沒用了,放手吧,別拽著她了,萬一她真死了,他似乎也分辨不出來。

不過它的身體確實比她好,同樣在洞裏待了這麽久,沒吃沒喝——甚至還要比她更久一點,但看它這麽大勁,一點事兒也沒有,隻是披了件衣服也沒著涼。

她感覺到小怪物牽著她的手,已經很久沒動了,漸漸的,它的力氣也鬆下來,放開了她的手。

有指節蹭過了她的唇,常意的唇已經裂開了,連那若有若無的擦過都疼得她心裏一抽,好在它沒有繼續碰到,而是伸進了她的唇縫,指節微曲撬開了她的嘴。

口腔被他人手指侵略的感覺並不好,常意牙齒磕在它手上,想用咬合逼它退出去,被它撐住。

雖然她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但咬合力足以在它手指上留下疤痕,它卻像感受不到痛一樣,一直拿指節撐著她微張的嘴。

她有些惱怒,但沒有一點力氣反抗,罵也罵不出聲。下一秒,她便感覺到一道血肉撕裂的聲音。

溫熱的、濕潤的皮膚湊近了她的唇邊。

微微粘稠的**順著她的唇邊滑到口腔裏,充斥著閑腥的鐵鏽味,流入她幹涸的喉管,緩解了一點她的疼痛。

它是傻子嗎?!

常意反應過來它在給自己喂什麽,劇烈掙紮起來——但這點沒力氣的撲騰,還不如岸上瀕死的魚。

哪怕被她撕咬、被用舌尖抵住,它自始至終都不曾移開撐著的手,將血一點一點喂進她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