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其四十四-溯往

“殿下, 前麵這地方風水倒是不錯。”

“張先生怎麽說?”沈閔鈺輕眯雙眼,負手看向前方,不遠處就是三四座連綿的山峰, 峰那邊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靈江。

“殿下請看,這幾座山峰像什麽。”張先生賣了個關子。

沈閔鈺仔細一看,這幾座山峰層巒疊嶂, 山棱整齊:“倒有幾分像琴案。”

“是, 殿下英明。”張先生說道:“山腳像琴案一樣規整地向下伸延,這正是有名的‘卷簾案’, 所謂‘貴壓千官,出將入相’,是極好的一種風水。”

“這地方要麽能出人傑, 要麽葬鬼雄。”張先生笑吟吟地說道。

“還有一天路程就到了, 也不知道意兒那孩子怎麽樣了。”唐靈躬身卷簾走出來。

沈閔鈺和張先生自然而然地止住了剛剛的話題, 張先生說道:“這次十娘子可是立了大功勞了, 靈江一通,我們也不必再受限於南方的運河。”

唐靈有些欣慰:“她再能幹, 也還是個孩子,不知道在外邊, 有沒有緊張害怕。”

沈閔鈺笑她:“她既然想做事,受些苦累也是應該的。”

唐靈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有些嗔怪瞪了他一眼。

前麵探路的哨兵卻突然一路趕了回來, 大聲稟報道:“殿下, 前麵的路斷了。”

“怎麽回事?”沈閔鈺皺眉, 他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前麵的路上都是泥和衝斷了的樹,可能......得換一條路走。”

“這是山崩了啊!”張先生大吃一驚。

沈閔鈺和唐靈互相對視了一眼,彼此眼神裏都浮現出一些擔憂。

唐靈馬上說道:“那不必休息了, 現在我們就啟程繞路,不知道長堰村有沒有被波及。”

“看這距離,怕是就在村子附近。”張先生眺望了一眼,長歎一聲道。

一群人紛紛起身收拾,沈閔鈺聽完張先生的推測,便一直緊鎖著眉頭,聲音低沉:“這幾日既無大風,也無暴雨,怎麽會有山崩。”

張先生回道:“殿下可還記得卑職剛剛說的‘卷簾案’?若這山裏建有大墓,也不是沒有山崩的可能性。”

“天災人禍。”唐靈騎上馬,怒喝一聲,馬蹄飛揚,她盡量壓下自己心中的情緒,警告自己關心則亂:“繞路去長堰村,我要先確認她的安全。”

這兒的山線極長,想繞個路並不容易,他們一行人快馬加鞭,幾乎不停歇地奔波了數個時辰,直到雲霞收起了最後一點日光,濃黑的夜晚開始吞噬萬物,他們才看到了這個村子的輪廓。

暗藍色的夜幕籠罩了整個村子,沒有雞鳴,沒有犬吠,萬籟俱寂,沒有一絲聲息,隻有夏秋的鬱熱煩悶。

唐靈騎在前麵,打頭就看見了村子裏的房子倒了一片,不少碎石和樹軀橫在房屋的殘桓上,一看便遭了眾創,心裏一緊。

但好在還有幾座幸存的屋子,此刻居然還發出點幽幽的光,應該還有活人。

他們此行是為漕運而來,自然帶的兵不少,一進村動靜不小,那些亮著的屋子裏淅淅索索了一番,走出來十幾人,表情麻木又警惕地看著他們。

這村子活下來的隻有這麽點人嗎?

唐靈皺眉,剛想問問常意的下落,一個大漢從那些村民中間擠了出來。

唐靈認出這是負責護衛常意的百人長關扶,心裏稍鬆,還沒等她開口,關扶噗通一下在她和沈閔鈺麵前跪了下來,磕了數個響頭。

他又狠又重,在坑坑窪窪的土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直到沈閔鈺喝止住他,他才滿臉是血地抬起頭,額頭血肉模糊的一片。

周圍安靜到隻有一聲又一聲的蟲鳴打破平靜,唐靈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道:“意兒呢?”

關扶緊捏雙拳,狠狠砸了下自己的腿:“不見了......殿下,我對不起您的托付,十娘子不見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沈閔鈺難掩怒氣:“從頭到尾說清楚。”

關扶引著他們進了還能看得過去的一間屋子,他們人多又都是軍漢,沒哪個村民敢有異議,隻是表情麻木地看著他們一群人,又像魂魄似得各自散開了。

關扶一句不漏地把這些天在村子裏發生的事稟告給沈閔鈺和唐靈二人,說到他們最後準備上山。

“你們去山上了?”唐靈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

“是,十娘子怕他們有異心要害人,又打算去之前那個山洞查明真相,所以我們當時就衝出村子上了山。”關扶每一個字都帶著顫抖和哽咽:“幸虧上了山,又打算往他們說的那個山頂走,正好錯過了山崩,不然、不然......”

他們一行人,一個都無事,隻有常意不在其中。

“既然你們躲過了山崩。“唐靈倏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常意呢?你們這麽多人,還不知道她去哪了?”

唐靈雖然在營裏也管事,但一貫溫和沉靜,比沈閔鈺溫和不少,很少惱怒發火,此時疾聲厲色起來,連沈閔鈺這個做主的也在旁邊不敢說話。

關扶聞言又要拿他已經潰傷的額頭磕下去,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一個九尺大漢,此刻眼裏居然隱隱含著淚光:“是小人沒護好十娘子,我們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當時山頂上雖然沒有塌,但是山崩的時候,還是天旋地轉的,隻一眼......就一眼未見到十娘子,她就憑空消失了。”

不僅是他,那些一起來長堰村的士兵紛紛跪下,麵如死灰,他們知道,十娘子若是真沒了,他們也活不了。即使上頭網開一麵,他們十幾個人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卻護不住一個少女,還有什麽臉麵活著?

“好好的人怎麽會憑空消失?”唐靈咬牙:“你們找了嗎?”

“我們每個角落都找了。”關扶惶恐地趴在地上:“每一處我們都翻了、除了山崩的地方,我們全找過了,我們找了整整兩天一.夜,都沒有任何線索,隻能先下山想聯係上殿下。”

常意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就這樣消失在了別人眼皮子底下。唐靈鬱結,現在怎麽辦,山崩可能還會有餘波,地形坍塌,他們再上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隻能一點一點地往上找。

他們還有時間,但常意等不了那麽長。

她現在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是逃過一劫在山上的某個地方被困住了、還是葬身於山崩之下,他們都不知道。即使僥幸活了下來,山上那麽冷,她還沒有食物,又能撐幾天?

唐靈越想越覺得這是條死胡同,合攏的雙手捏得越來越緊。

一隻骨節寬厚的大手包裹住了唐靈冰冷的手,沈閔鈺攬住她,用手裏的溫度傳遞無聲的安慰,對她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張先生開口打破了滿室的沉寂,他說道:“既然沒有消息,那也是好消息,殿下不如好好問問這個村子,聽他剛剛口述,這村子裏的人也不無辜。十娘子消失得這樣異常,山上若真有什麽東西,最了解的也肯定是這個村的人。”

“可。”沈閔鈺隻考慮了一瞬,便接受了這個提議:“派一隊人清障搜救,我們去直接去問這裏的人。”

渺小的人力在上天降下的災難麵前毫無還手之力,關扶他們下山時,就看見之前還氣勢跋扈的這一村人,幾乎一大半人都埋骨在了地下,隻剩寥寥十幾個活人。

關扶糾結了半天,很想說這是惡有惡報,但死在山崩下的,何嚐沒有無辜的人呢,他說不出口。

此時地位掉轉,人多勢眾的變成了他們,那些村民隻能默不作聲地擠在一起等他們安排。

沈閔鈺攜著唐靈,單刀直入地問了他們:“山頂那洞裏到底有什麽,你們如實說。”

那些人麵麵相覷,沒有一個敢開口。

一個裹著紅綠衣的老太婆,搖搖晃晃地從人堆裏站了起來,嘴裏念念有詞,一臉恍惚。

關扶說道:“這是村裏那個神菩薩,我們下山後看見她,她就已經瘋了。”

沈閔鈺身邊的侍衛聽言,想上去把她拉開,沒想到她幹癟的軀體力氣居然還不小,一時不備被她甩開,老太婆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鉛粉,塗得太厚,那一道道的褶子,像是裂開的溝壑。

她眼睛上還擦著紅色的粉,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也許是日日夜夜塗抹烙在臉上的印子,她嘰裏咕嚕說了一番,突然瘋狂地揮手大笑起來:“報應、這都是報應!是他們來報複我們了!”

唐靈掙開沈閔鈺的手,說道:“你說清楚。”

可那老太婆定在原地,笑容定格在了臉上,再也沒說一個字。

唐靈表情肅穆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老人鼻子底下,已經沒有任何呼吸的痕跡了。

村子裏的其他人也都感覺到了神菩薩身上的死氣,表情更加惶恐了。

一個少女從中站起來,滿眼是淚,她抽泣地對唐靈說道:“我告訴你,我都告訴你,這事情大家都知道的。”

旁邊可能是她丈夫的男子想捂住她的嘴,被反應敏捷的關扶踢倒在地。

女子也不願看村裏人想生吞活剝了她的眼神,絕望地哭泣道:“那山洞就是個墳,裏麵埋了三個人。”

“三個人?”沈閔鈺皺眉:“你們不是說,是那個厭的父親死在了裏麵嗎,怎麽又成了三個人?”

“不止陳老八,還有他的父母。”女子捂著臉,似乎不忍說出口。

“誰的父母?”唐靈讓她說清楚。

“那個孩子的。”女子輕聲說道:“陳家自始至終,都隻有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