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其二十八

“什麽?死了?”

常熙回渾身一哆嗦, 不可置信地叫出聲。

侯星皺眉:“你小聲點,別這麽咋咋呼呼的。”

“這我怎麽冷靜,死了?怎麽就死了啊。”常熙回驚得都合不都嘴:“我那一妹妹昨晚一晚上都被關在府裏, 今天一早就被送出府了,他們人是怎麽死的?”

“被發現時,他們身上沒有一兩銀子, 也許是遇到了攔路的土匪。”

“城外人跡罕至, 沒有人證,早上回來又封了城, 現在也無從推斷了。”侯星說道。

“那也算是惡人有惡報了。”

常熙回憤懣道。心安理得地拿妻子和女兒的命換錢,真是畜生不如。

侯星卻不那麽想,他長籲一聲, 有些沮喪地對常熙回說道:“我愧對常小姐的信任, 這件事我一定會上書聖上, 讓害人者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常熙回張了張嘴, 看著侯星認真的表情,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木頭不會真對常意有點意思吧。

常熙回突然心裏又有了些不自在:“等她休息好了, 我幫你轉達。”

常步箐的離開對淮陰侯府好像並沒有什麽影響,老夫人撒完那一通潑, 好像也就不記得有常步箐這個人了。

大夫人隻關心自己的子女,更是無所謂。

常意入宮一趟,交代談華鈺辦事封城, 又匆匆趕了回來。

她幾個月前答應回常家, 本是抱著查清自己墜井真相的目的, 可沒想到這事查起來如同滾雪球一般,一路越演越大,牽扯出這麽多事情來。

現在, 她對淮陰侯府的態度便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了。

常意回了房間,重新洗漱了一番,對張辟問道:“有人來過嗎?”

“大少爺來看了一眼,我說您身子不好,歇下了。”張辟為她脫下外套,猶豫地說道:“我剛剛看到院子外麵,侯大人似乎來了一趟。”

“侯星?”常意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又很快反應過來。

“是來說檀回一家人的事情吧,那對父子,八成是死了。”

張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隻看見大少爺和侯大人在門口聊了一會。小姐,你怎麽知道他們死了?”

“八百兩。”

常意問道:“八百兩能幹些什麽?”

張辟咬唇,還真認真思考了一會。

“我要有八百兩,能買間鋪子,還能在京城裏盤一套大院子......嗯,剩下的還夠我舒舒服服地活十幾年。”

“八百兩對誰來說都是一筆巨款。”常意道:“常步箐每個月的零用隻有十幾兩不到,這筆錢她出不起。”

肯定是她身後那個人拿的錢,這點毋庸置疑。

“就算要收買檀回的家人,也不至於給八百兩,他們之前能以賤價賣女,說明檀回的命在他們眼裏並不值錢。”

常意懶散地玩弄著從頭上拔下來的簪子,一頭青絲披下,舒緩了她臉上的冷冽之意。

她試圖站在那個人的角度思考。

“那人給出八百兩的價格,怕是當時事發突然,他著急掩飾,無心還價。“常意冷笑。

“還有一點就是,他根本沒想過給他們八百兩。”

八百兩得拿箱子裝,還不方便運輸,那人要給應該給的是銀票。

每個錢莊發行的銀票不同,很好辨認。隻是落在普通平民手裏還不要緊,但如果被官府查到,順藤摸瓜的,他的身份也保不住。

所以那人一開始就沒想過要付這八百兩銀子,才能開出這麽離譜的價格。

這父子兩人必死無疑。

聽完常意的話,張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從小接受的隻有隱藏埋伏的教育,從來不會深想那麽多。

世上真有小姐這樣,通過這麽一小點細節就能預判結果的人嗎?......小姐她到底是什麽來頭。

張辟雖然知道她來自樞機處,能隨意出入皇宮,還和沈總使這樣的人交情不淺。但到現在也還是不能推測出她到底是誰。

她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麽要屈居在淮陰侯府,當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庶女呢?

常意恰好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也是無聊,便說道:“我跟你打個賭,常熙回等會肯定要來找我。”

“而且第一句話便是告訴我,那對父子死了。”

小姐就算在神,也不可能猜到別人第一句話是什麽吧。萬一大少爺第一句是關心的話呢?

張辟猶豫道:“我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賭注。”

“無事,隨便什麽都行。”常意本意也隻是開個玩笑,讓自己這個小丫鬟別那麽緊繃:“如果我贏了,你就去一合六樓,京城八個最有名的糕點鋪,每家都買一種糕點。”

這對張辟來說並不難,她一口答應下來。

至於提什麽要求,張辟躊躇了好一會,才想出來:“如果小姐輸了,就要按時喝藥,好好養身子。”

常意失笑:“好,如果你贏了,我每月再格外獎你五兩月俸。”

——

常熙回這人確實好懂。

常意一盞茶還沒喝完,他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常熙回看見她敞著門坐在裏頭慢悠悠的喝茶,還驚了一下,沒想到她已經醒了。

他張口就是:“我跟你說,那婦人的丈夫兒子全死了!死的時候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哦,還有這樣的事?”常意狹促地笑了下,給了身側的張辟一個眼神。

張辟隻好認栽。

常熙回拱了拱她胳膊,小心翼翼說道:“他們父子倆已經死了,那婦人侯星也絕對會秉公處理。對了,他今天早上來,還托我轉告你,他要把這事上書聖上,為你鳴不平。”

他一口氣說完了,觀察她的臉色道:“你別覺得委屈難過。”

原來是怕她想不開。

常意淡笑著搖頭,說自己沒事。

她已經很久沒體會到委屈的感覺了,也不需要他人來為她解決問題。種因得果,等時候到了,自然一報還一報。

常熙回還是覺得她在用笑容掩飾悲傷,忍不住安慰她:“老夫人就那個脾氣,這家裏就她最大,父親也沒什麽辦法。你千萬別放在心上。這公道我總有一天會幫你討回來。”

他想了想,又說:“莊子裏可不比家裏,常步箐一個嬌.小姐,被送到下麵還要做農活,指不定多苦多累呢。”

常意被他逗笑:“做點農活就多苦多累了?”

常熙回這才想起來,常意在外麵流落那十年,其中艱辛酸楚,哪裏是幹點農活可以相比的。

他訕訕地笑了一下,自覺失言,轉移話題道:“你覺得侯星這人怎麽樣?”

“怎麽突然提起候大人?”常意有些意外。

“他、他人還挺好的啊,就是......”

常熙回摸摸腦袋,吞吞吐吐道:“他還為你得罪父親,一直想為你查清真相呢。你怎麽看他的啊。”

“他確實不錯。”常意若有所思道。

侯星做到現在這個官職,和他剛正不阿又不懂變通的性子脫不了幹係。

常意原本覺得,和侯星一樣有才華的人很多,既然他沒有那個適應官場的本事,爬到前頭來展現自己的才華,也隻能算是眾多官員裏最生不逢時的一個。

但從這件事來看,他這性格也不是全無優點。一個能為了無權無勢的庶女而得罪侯爺的人,一定有自己的堅持。

常意也看出來,他不太適合大理寺這樣的地方,侯星這人太純直了,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容易被騙,做事也不大細致,放在大理寺屬實是浪費。

她想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可以讓他才盡其用,還能學學前輩在官場是怎麽做事的。

“是吧!”常熙回渾然不知自己一句話讓侯星升了官,一聽她說不錯,覺得那就是有戲。

這便好撮合了呀。

雖然常意的話和他想的完全是兩個意思。不妨他興致勃勃。

“你看,你和侯星見第一麵他便舍身相互,從那個毒婦刀下救下你。”

常熙回捧著臉,一臉傻樂道:“英雄救美,以身相許。這簡直就是話本裏的情節。”

“咳......”常意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這下她還聽不懂常熙回的言外之意,便真成了傻子了。

難怪常熙回老在她麵前提起侯星,原來這堂堂淮陰侯府大公子,還起了當媒婆的心思。

侯星舍身救人,常意不可能毫無觸動,她還沒想好送些什麽東西來償還這個人情,結果她這便宜哥哥連以身相許的情節都替她安排妥當了。

常意想笑他:“你還是少看些話本子吧。那候我豈不是還要對沈厭......沈大人以身相許。”

常熙回悚然:“那怎麽能相提並論。沈總使他、唉,咱們別提他,我一提他寒毛都豎起來了。”

常意本來也隻是隨口一提,看常熙回這樣子,反而有些好奇起來。

她記憶裏,上次沈厭不過被皇帝逼著來常家露了一麵,來回不過一刻鍾,怎麽就把常熙回嚇成了這個樣子。

常意不覺得他那回凶煞,是因為沈厭在戰場的表現上比這血腥得多,常熙回這種沒見過幾回死人的公子哥就不一樣了。

常熙回心有戚戚地說道:“我一想到他那張臉,我就犯怵,還好沒做噩夢。”

說罷,他又突然想起來什麽似得,有些擔憂地看向她,猶豫道:“你不會看上他了吧......你聽我這個做兄長的一句勸,沈總使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疼人的。”

常意還一句話都沒說,突然被他扣上一頂心悅沈厭的帽子,頓時嗓子比被石子哽住還難受。

“唉,沈總使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心動也是正常。”常熙回還一臉很懂的表情:“可你想想,這世上誰不想一步登天啊,我也想啊。”

他語重心長地指了指:“咱們家和將軍府,那就是這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唉,也不能算是地下吧,總之他要娶妻,我估計也隻有宮裏那位生個公主才能配得上他了。”

“不要說你,就是笑鶯我也不敢讓她肖想,咱們還是現實一點,別把心思放在不可能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