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交心十一

“關你什麽事?”

常笑鶯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那張嘴,她警惕地剜了常意一眼,眼睛又黏了回去。

常笑鶯直接無視了常意,開始在心裏計算這簪子到底要多少錢,自己的小金庫加上哥哥的荷包,夠不夠拿下的。

常意被她頂了一句,臉上表情也沒什麽波動,倚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她手撥弄著荷包,好看的五官因為糾結扭成一團。

“喂……最上麵那個簪子多少錢?”

常笑鶯大致數完了自己的銀子,終於開口問道。

店裏的夥計早就注意到她的眼神了,當即堆滿笑容說道:“小姐好眼光,這可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我們老板親手雕刻的,不二價,隻要八十兩。”

“什麽!?八十兩?”常笑鶯捏著荷包的手頓時就放下了,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咬著牙罵道:“你們怎麽敢賣八十兩的,金紡閣最貴的簪子也就三十兩。”

金紡閣可是京城最好的首飾鋪子。

那夥計的眼神翻了翻,從討好瞬間變成了對窮鬼的不屑和憐憫,整個人也變得傲慢起來。

“小姐,這可是我們家老板的作品,你也是趕了巧,這件簪子我們今天第一天擺上,不然你連看見的機會都沒有。”夥計說道。

“你買不起,京城自然有的是人買的起。”

“我們這些店啊,最怕的就是買不起還要麵子、裝模作樣的人了。”

常笑鶯氣得手發抖,區區八十兩,淮陰侯府又不是拿不起,隻是出來逛街,她身上沒有帶那麽多現錢罷了。

她眼裏含著淚,想找哥哥哭訴,用錢砸死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卻隻看到站在她旁邊隔岸觀火、沒有一點幫她意思的常意。

常笑鶯沒想過指望常意。

如果她身處常意的位置,肯定不會原諒這樣欺負自己的人。

常意自從在花園那一出裝神弄鬼之後就再也沒提起墜井的事,雖說態度不算熱忱,也從來沒給她眼色、對她使袢子,很有身為大姐的氣度。

世上真有這樣以德報怨的人?

不管如何,常笑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平日裏對她能躲就躲,和常意保持著又怪異又微妙的關係,現在更不可能舔著臉讓常意幫忙。

常笑鶯扭頭就走,想去找哥哥幫忙,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拉住了手腕。

明明是人的手,卻冰得不可思議,一和常笑鶯的腕子貼上,絲絲縷縷的冷氣便順著皮膚往上爬,把常笑鶯弄得一激靈。

常意把她拉回來,貼著她耳邊淡聲道。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送你簪子。”

“什麽事?”常笑鶯愣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另一件事:“你拿什麽買?”

“我有錢。”

常笑鶯狠狠地咬了下唇,終究沒抵過**,瞪她:“說吧,你要我幹什麽?”

常意瞥了眼店裏的夥計,眼神微動,豎起食指貼在唇邊。

“我要你告訴我,十年前那天晚上,你來花園找我,原本想跟我說什麽?”

常笑鶯目光恍惚了一下,嘴唇翁動,猛地一下甩開了常意的手,大聲說道:“我不要了!”

常意被她一把甩開手,不動聲色,負手站在原地。日頭正盛,她立在那裏,卻仿佛背陽,周邊隻有冷意。

店裏那個夥計突然大喊一聲,把正在往外走的常笑鶯一把喝停:“老板,這小娘子買不起東西,還想在店裏鬧事!”

“我沒有!”

常笑鶯不堪其辱,用袖子抹著眼淚道:“你這小二怎麽血口噴人!不就是八十兩的簪子!我是淮陰侯府的三小姐,怎麽會缺你這點銀子!我要告訴我爹……我要告官府……你們這是黑店……嗚嗚……”

她從沒見過這麽蠻橫不講理的店家,這樣顛倒是非的人,一時委屈哭了。

“原來是淮陰侯家的小姐。”

一道溫和的男聲插入了她的哭聲中。

常笑鶯怔怔地看著屋後頭走出來店小二喊的“老板”。

老板居然是個年輕的男子,一身文人青袍,容貌清秀,麵帶溫煦笑意,看上去就很好相處。

“小閣寒鄙,小二的見識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兩位小姐是貴客。”

老板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常意,又看了看一腳踏出門檻的常笑鶯,躬身討饒。

說罷,他拿下那柄簪子,走到常笑鶯身旁,貼近她:“常聽聞常小姐風姿絕倫,今日見之才知道不及本人其一,端的是天資絕色。”

常笑鶯感覺到男人高大的身體靠過來,一陣身體帶來的熱氣撲在她身上,身體一陣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片,她往後退,嚇得眼淚珠子都掉不出來了。

那老板好像渾然不覺似的,她退一點他就靠近一點,不遠不近地,正好保持在那個距離,將手裏的玉簪插進常笑鶯挽好的頭發裏,風度翩翩。

“這玉簪不值錢,送給常小姐,就當給常小姐賠罪了。”

常笑鶯身體都害怕得發抖,顫抖著伸手將發簪抽了出來,丟在男人身上,手都軟得沒勁了:“……我不要這簪子了,我要回家,你別過來……”

“別怕。”老板笑了笑,接住簪子,要強硬地將簪子塞到她手心裏:“反正常小姐也想要這簪子,又正好資金短缺……我送你不是正好?”

他眉眼下有些許陰影,語氣像摻了油似的,黏膩又惡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常笑鶯簡直要絕望了,她沒想到隻是看個簪子,卻落入這樣的境地,老板字字都在暗示她買不起簪子,隻能接受他輕佻的冒犯。

她想跑出去找哥哥,但是這老板一直若有若無地堵著他,截住了她出去的路。

這鋪子在胡同裏,偏僻得很,周圍沒什麽其他住宅商販。

店裏的小二不用說。

好像沒人能幫她了。

常笑鶯不管不顧地抱起自己身子,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裏,淚珠子一粒一粒滑落。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一聲歎息。

“八十兩,這簪子我買了。”

是常意的聲音。

常笑鶯好像找到了安全感,擦幹眼淚像雛鳥一樣撲到常意身邊,緊緊地抓著常意的胳膊,像躲在哥哥身後那樣縮在她後麵。

老板看著常笑鶯在常意背後露出個小發旋,偷偷地抹眼淚,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常意頓了頓:“八十五兩,借你們店後院梳洗片刻。”

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放在台子上,居然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常意從老板那接過簪子,用絹布擦了擦,輕輕地別在常笑鶯頭上:“去吧,收拾一下自己。”

常意的手很冷,為她別簪子的時候卻很輕柔,既不涼也不痛,她隻覺得安心。

常笑鶯抽泣了一下,點點頭,乖乖跟著小二到後院的水池梳洗去了。

直到屋內隻剩下兩人,老板臉上剛剛輕浮浪**的表情都逐漸消失,隻剩下捉摸不透的溫和。

“常大人,你可欠我個人情啊。”

常意點了點台子上的銀票。

“剩下十五兩送你。”

“常大人,你打發叫花子呢?”老板氣笑了,撚起那張銀票,嫌棄地丟回去。

“我親手做的東西,你叫我標價八十兩也就算了,還真想用八十兩買?還有我剛剛這段這即興發揮的精彩表演,你想拿錢買都買不到!”

常笑鶯剛剛若是知道這簪子要幾百兩,怕是當場就走了,根本不會逗留。

“去找沈厭要,他還欠我七百兩,要回來多少都算你的。”常意頓了頓。

“還有,程係琅,你下次別扮變態了,像真變態。”

——

常笑鶯雖然拿到了想要的簪子,可出來是眼睛依然紅通通的,還止不住打嗝。

兩人走到街上,常笑鶯嘴裏還在埋怨:“哥哥他去哪了……怎麽這麽久沒見我們,還不來找……嗝、嗝,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常熙回可冤枉死了,明明是常笑鶯亂跑,他不知道兩人進了哪一家店,現在還在一家店一家店地進去找,不知道為何今日街上人尤其多,老是有人阻礙他的視線,急得他滿頭是汗。

她們倆隨便找了個小食鋪子坐下,常意出錢點了兩盤吃的,一杯小飲,算是安慰她。

熱氣騰騰的點心端了上來,是用油炸的甜餅,外頭酥脆,裏麵柔軟,夾著甜甜的苞穀粒,上麵還撒了一層糖粉;另一道也是京城時興的小吃,做成桃花樣的綠豆糕,上麵點綴著漿果,入口居然是冰的。

常笑鶯小口小口的吃著點心,嘴裏甜甜的,感覺剛剛的恐懼和緊張都消散了一點,一股暖和又愉快的氣體從她心裏升上來。

她還從來沒吃過這樣特別的點心。

常笑鶯越吃越急,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

常意把上的那杯杏仁酪推給她,示意她喝一口。

而常意自己一口未進,到現在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吃喝罷了,也從未提過一句剛剛那八十五兩的銀子。

常笑鶯眼睛一酸,灌了一口杏仁酪,咽下口裏的東西。

她捏手,糾結地低著頭,過了半響,終於鼓起勇氣對常意說道。

“我可以告訴你那天晚上的事情,可是你答應我,一句也不能透露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