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回家

說來也巧, 前些日子曙陽還和雲瑤提起過重鈞──修仙界最近一次飛升上界的大能。當年那座聲勢浩大的亡月地宮,以及互相牽扯玉鉤夫人與胡媚仙便是他遺留在下界的情債糾葛。

“雲瑤在此見過真尊,不知真尊降臨, 所為何事?”

“雲瑤,你本異界一縷孤魂, 棲身這道原該早亡之軀再世為人。可你非但不安生度日,如今還引出這滔天大禍,你可知罪?”

那道看不清實體的亮團內傳出一道溫和清朗的聲音,隻是這看似平實的話語落到最後那幾個字時,卻給雲瑤帶來了說不出的巨大壓力。

異界孤魂……不愧是飛升上仙, 他是第一個完全將她來處看穿的強大存在。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重鈞特意點出她的身份,是想要將她這個禍水抹殺麽?

出於求生的本能,雲瑤渾身冒著冷汗為自己辯駁:“真尊,我本意絕非如此。宮應淵執念太深如今依舊不肯止戰, 這也是我始料未及之事。”

“不管你心願如何, 如今也鑄就了這番禍患。此方世界乃吾故土,本座雖已飛升, 仍心懷感念照拂之意。如今人魔兩族大禍臨頭, 就要斷送根基傳承, 本座實在不能再坐視不管。如今一切皆由你所起,也該由你來了結才是。”

重鈞的話裏沒有一絲容許他人置喙的餘地,仿佛他麵對的隻是一隻弱小的螻蟻, 而進行命運的宣判。

“……依真尊意思, 我該如何了結?”雲瑤反問道。

“怎麽, 你不願自盡?”

“是, 螻蟻尚且偷生, 更何況是人。我雖然來自異界,但在這世上卻有太多牽絆。”

“縱然將有億萬生靈因為你消亡,你也無愧?”

雲瑤聞言皺眉。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當年好不容易從青雲穀內的死局脫身,她從未主動招惹是非,低調得近乎怯弱。

“有寧宸在,他會保護靈洲生靈的。”

“嗬嗬這一次,沒有天道護持,你當真以為那小子還能抵抗得住魔族侵犯嗎?修仙界每隔萬年,便降臨一正一邪兩位運主,他們天賦資質俱相近,若非此間天意庇佑正道之子,他們隻會鬥得兩敗俱傷的結果罷了。”

雲瑤呼吸一緊:“天意已經拋棄了寧宸?為什麽?”

“為什麽?當日他們之間的那道戰書你忘了?寧宸為私情放過宮應淵,此舉已經有違天意,他身上的氣運已經消逝了大半,日後飛升之路也成泡沫。若再與宮應淵一戰,兩人皆不可活,此界的所有生機也會就此斷絕。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重鈞毫不留情地指責她,一字一句便如鋼針墜入她的心間,雲瑤的心理防線被一道道攻破,臉色逐漸轉為蒼白。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努力地堅持道:“所以我就該死?不,不該是這樣的,我就是一個普通人,這樣的抉擇為何要落在我頭上,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重鈞等了又等,到最後忍不住開口催促道:“你最好早下決斷,本座在此下界待不了太久,你若是自己了結,還可有些許時間從容安排後事。否則若等到本座降下雷霆手段,一切可都不好說了。”

“是嗎,那真尊為何要特意來與我相見?我是個頑固不化之人,您這般大費周章也無用,何不早早簡單地派人來殺了我?”

重鈞說他的意誌不能在這個世界久留,可見飛升過後又有另外一套天地法則束縛,讓他們這些頂級大能不能隨意插手下界之事。

不僅如此,就連重鈞想和她麵對麵交談,也是一直等到了寧宸不在她身邊,托夢指示劍鞘後,再由她主動拿出劍鞘探出神識,經過這一係列繁複的過程才得以實現。

所以雲瑤推斷,比起這樣大費周章地來和自己耗費口舌,直接出手殺她對重鈞而言更加難以做到。

雲瑤識海中的那團熾亮光團罕見地沉默了片刻,良久之後才涼涼笑歎道:“嗬,你果然有幾分聰明,也不怪這一代雙星皆將真心折在你這裏。沒錯,本座確實不能隨意傷你性命,但我若是願意付出代價,這件事也並非完全無法辦到。”

重鈞身居上位久了,就算是在這關鍵的博弈中被人看出破綻,也不會如普通人一般露怯,而是反手再威懾對手一番,隨後才願意吝嗇地開出最終條件。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便各退一步吧。實話與你說,此界作為本座降生故地,與本座神格有重大關聯,絕不容有失。雙星絕不可同時隕落,那即將到來的一戰不能絕不能開啟,你作為此事導火索,必須要有所作為……雲瑤,你想回家嗎?”

“回……家?”雲瑤聽到自己心髒重重地跳了好幾下,她的家不就是和寧宸小寶他們一處的嗎。

“是你過去真正生活了三十載的異界,你既然不願意慷慨赴死,那不如就在修仙界徹底消失,本座有辦法將你送回到你真正的家去。”

這一次雲瑤果然不如他之前提議的那樣抗拒了,每個人有故土情懷,年少時故鄉生長的記憶,這輩子都不可能真正從心間抹去。

上輩子的親人朋友,她原以為是別無選擇地分離,但不想今天居然還有挽回的餘地。

這一刻雲瑤真正的猶豫了,這兩個世界,都是她所熱愛的世界,裏麵都有她深愛的人。

“如何?本座步步退讓,已再不算是委屈了你。你若執意留在這裏,隻會落得個與世界共沉淪死亡的結局,還不如放自己和此界的一眾生靈一條生路,大家從此兩地相安無事,也算圓滿。”

“真尊當真有辦法,讓我安全回到原來的世界?”雲瑤著重將“安全”二字讀長,心裏的懷疑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

越是到這種時候,雲瑤以往的經驗告訴她便越容不得急躁,重鈞是恨不得自己簡簡單單死一場,能讓他用最小的代價換得世界和平,萬一他哄騙把她害死了可怎麽辦。

“自然,本座已修功德金身萬載,絕不會叫這區區誑言亂了修行,你隻管放心就是。”

“那還望真尊指點……”最終那道順從的女聲還是響起。

等寧宸在外花費了兩個時辰,將煉製好的丹藥拿回來是,推開房門就見原本昏睡著雲瑤已經披頭散發地坐了起來,身上的素色薄衣肩頭一邊滑落了也不知拉回去,一雙飽滿黑圓的美目含著淚水癡癡地望著前方虛空之處,整個人仿佛靈魂被偷走似的。

寧宸被這場景駭得不輕,還以為是那古怪查不出源頭的病症又進一步惡化了,連忙跑到床沿坐下,一把將那無助脆弱的女人攬入懷中,心疼壞了地用手輕拍安撫。

“不怕不怕,我的瑤瑤不怕啊,我回來了,我在這裏。”

雲瑤的魂魄就好似在男人溫柔的一聲聲呼喚中重新歸了位,意識到那道強大恐怖的意識終於離開了她的識海,雲瑤渾身鬆了勁兒,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細細地嗚咽了一聲,然後埋頭在寧宸寬厚溫暖的肩膀內安靜地不住流淚。

這是她最後一次容許自己軟弱。

說來也是奇怪,最後還不等寧宸查遍古方煉製的丹藥派上用場,雲瑤這場古怪纏綿的病症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心愛的道侶安然無恙,寧宸雖然高興,但還是將一點疑慮留在了心中。

不將這症狀來由弄清楚,那萬一下次她又中招了怎麽辦,寧宸不能忍受她一直被這團無形的陰影纏住,隨時有生病的風險。

“還是不可大意的,今後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離開我身邊半步,我必須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在害你。”

這個“東西”其實就是重鈞滲入這個世界的一道意識罷了,現在他的意識已經抽離,以後雲瑤也不會再被糾纏抱恙了。

可明明心裏早有答案的雲瑤望著寧宸認真的要求,居然好脾氣地點點頭,答了一聲“好”。

“真的?你真的願意跟著我四處奔走?”

魔族再度在長城外集結即將進犯,寧宸作為所有修士推選出來的正道盟盟主,有許多事務需要出麵處理。雲瑤之前都懶得和寧宸出門見那許多不大相熟的陌生修士,隻想安安心心地待在家裏照顧小寶。

“嗯,我現在就想和你多待在一起。”

“你寶貝兒子不管了?”

“他還不到記時的時候呢,有你師尊還有溫淺酒酒她們照看,我日後離開也應該沒事的。”雲瑤語氣淡淡,聽不出任何的起伏。

但她的心卻不住地在下沉,小寶如今才出生不到半年,她這個做娘親的就算是消失了,等到他長大後也會慢慢適應沒有娘親的日子。

至於她的另外一個孩子,宮玥如今 也長大了,自己能保護好自己,有宮應淵和羽珩陪著,也不至於挺不過來。

其實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眼前的寧宸,自己消失後,受到打擊最大的一定會是這個愛自己愛到骨子裏的男人。

他們雖然相愛了很久,但真正在一處相處的時間卻還是太少了。她還有好多話沒和他說,好多事沒有和他一起做,她真的再舍不得和他分開一分一秒的時間了。

兩人到達的第一處地點,就是長城一段由實力最弱的西洲宗門修士共同守備的庚午戰場,如今雙方還隻是試探性接觸不到最終對決,但庚午戰場的修士就已經有頂不住的勢頭,連連向盟內發起求援。

寧宸此番到來,很是鼓舞振奮了這裏的一眾修士的心。

雲瑤靜靜地跟在慰問幾員受傷將領情況的寧宸身邊,忽然有個修士紅著臉向她問好:“夫人好,聽聞您與盟主同鄉,那咱們豈不是都是西洲人。”

“是,我從前也是從西洲出去的。”

那個有些上了年紀的敦實修士見自己猜測對了,心頭有些高興,多言了一句:“咱們西洲可不比其他幾洲差呢,瞧瞧都出了多少能人。我還聽說,那位凶名赫赫的血海魔君,就是當年慘遭滅門的青雲穀穀主。真是老天不長眼,這滅門慘禍裏,怎麽就單單落下了他,當真是禍害遺千年……”

這聲嘀咕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讓在場的所有修士都能聽得清楚,他們大好的故土西洲出了那樣一個混世魔王,這事也沒少被其他幾洲出生的修士拿來內涵嘲諷。大部分人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些憋氣。大家都目含期待地看向寧宸,希望他能再說幾句鼓舞西洲修士的話來。

可寧宸最不願意回憶的,就是自己年少弱小時在西洲青雲穀做藥人的那段悲慘時光,他和雲瑤兩人都甚少提起那段的。眼下這些身心疲憊的修士不知內情地提起,寧宸雖不至於怪罪,但心裏興致實在不高。

到最後時分,在安排了足夠的供給與支援力量之後,寧宸便打算退場去主持城內需要渡劫大能才能開啟的蘊靈大陣,這陣法能夠提升所有人的修為和療愈傷勢,算是這些與魔族日夜奮戰的修士們除了靈丹以外,最見效的恢複手段。

西洲修士來到這段長城上已經有些年頭了,在雲瑤默默陪著不遠處陣眼內施展靈氣的寧宸時,忽然她的餘光被一抹朦朧如江南煙雨的鬆軟綠意吸引。

她走了幾步過去湊近觀賞,這樹在綠蔭遍布的修仙界裏算不得多高壯,但其特性靈異,低垂的枝條上長著如細毛一般蓬鬆的嫩葉,靠得近了會發現鼻尖的空氣都變得更清新濕潤了幾分。

若非此時蘊靈大陣開啟所有修士都到那陣內療養,平日裏這顆樹下都會坐滿調息打坐的修士的。

沒過多久,雲瑤就回想起了這顆仙樹的由來,這是飄渺樹,在西洲青雲穀未滅之前,這是仙門獨有的靈物。

也許是當年青雲穀內的人被屠殺殆盡後,一些膽大的修士後來進去過,搜羅了這殘餘還有幾分生機的樹種。

雲瑤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剛剛穿到這個身體內,每日裏擔驚受怕,整個青雲穀裏她沒有一個可以信任依靠的人,這飄渺樹就是她那時候最喜歡的東西。

她時常在寢殿外的那顆百年飄渺樹下靜立,腦海中不斷被還未脫離的現代記憶與書中劇情割裂。

也許是這種樹特有一種讓人入定冥想的功效,不知不覺的,雲瑤一直站在樹下安靜地待到了寧宸結束手中的公務。

寧宸得空後的第一時間便是搜尋雲瑤的身影,沒走幾遍便看到了這幅靜謐秀美的飄渺美人圖。

當年在青雲穀時,自從寧宸發現那個一直淡漠眼中隻有親生女兒的雲瑤夫人居然會悄無聲息地給他喂食珍貴的丹藥,極少被人疼愛的少年就控製不住地會在一眾仙侍內搜尋那道突出的身影。

也曾有幾次他在穀內行走時遇到過靜靜站在樹下的師娘,她穿著一身典雅華貴的白金色衣裙,舉手投足間皆讓他們這群小弟子認識到什麽是真正的人間絕色。

寧宸覺得這一刻的雲瑤居然莫名的與當年那道身影發生了重合,尤其是她那雙泛著深邃水光的眼眸,當年她是與宮應淵感情不和日漸生隙,如今又是何事讓她這般眉目不展憂心忡忡?

“瑤瑤,你在想什麽?”寧宸從背後抱住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問道,“莫不是睹物思人 ,想起當年在青雲穀的那位夫君了?”

雲瑤在察覺到寧宸的靠近後,順從地微微往後傾倒身體陷入男人溫暖的懷抱中,在同一時間將眼中不慎露出的所有愁緒都收拾幹淨,溫柔的聲音裏帶著幾絲輕笑。

“我可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從前那位夫君早忘得幹淨,隻惦記如今的這位何時將事情辦完,我們是不是還要去好幾個長城戰場,得抓緊時間了。”

“不急,天色已晚,你今日陪著我想來也累了,我們在這邊的營房休整一夜,每日再離開。”

雲瑤無不可地點點頭,可他們到底沒有安寧地休息上這一晚,就在月上中天之時,外邊忽然湧入一隊實力強勁的魔族小隊,他們動作迅猛利落,等到修士這邊發現端倪時,他們已經殺了快十個人了。

終於雲瑤明白為何駐守這一處的西洲修士頻頻向聯盟發出求援信號,原來根本就不完全是自身實力的問題,這裏入侵的魔兵格外凶悍,每一個都是出自那些在魔域內血統不俗的強大種族,雲瑤甚至發現為首的魔族將領是一隻數量極其稀少的成年血魔。

不過也算是他們倒黴,今夜寧宸因為心疼伴侶勞累恰好還沒有離開,這些原本讓西洲普通修士頭疼害怕的魔族,在寧宸手中撐不過三秒就全被斬首。

寧宸隻留了為首的那隻血魔半條命,命人將他提上前來盤問,為何他們要選在這裏發起這樣猛烈的進攻,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

那隻血魔大約是將雲瑤認了出來,盯著這個背叛了魔君的女人,眼中的惡意幾乎快化為了實質:“我是奉了魔君旨意,要來將此地的所有飄渺樹都搶回去……”

一個修士忙驚呼道:“就為了這個?怪不得先前幾次,你們都是對著靈樹的方向攻來。那魔君當真是從前的青雲穀穀主,這是想收回先物,西洲的東西他一個魔物也好意思惦記!?”

“不是我們魔君自己惦記,是魔後從前喜歡,魔君大人對她一往情深,隻要是魔後喜歡的,魔君大人都……”

還不等那成年的雄性血魔把話說完,寧宸就已經不耐煩地出手一擊將其梟首,這個不長眼的血魔說的每句話都在往他心裏落刀子。

這就是修仙界,浪漫且殘酷,上一秒還活著的生命,下一秒就變成了一具沒有呼吸的屍體。

雲瑤努力地去消化心裏的不適,她瞥過臉不料卻與寧宸對視了一眼,簡短一眼雲瑤就知道這男人醋壇子又翻了。

宮應淵從前一直到現在,總是無聲地在對她好為她安排著一切,她沒想到自己當年在青雲穀那短短十來日,就讓宮應淵發現她對這種靈樹的喜愛。

“寧宸,今日多虧了你,把我喜歡的靈樹保護了下來,沒讓它被敵人搶走,我和西洲其他的修士一樣都很感激你。”

這話算是小小安撫了寧宸不悅的心緒,但卻遠遠不夠。

剩下清掃戰場的工作不再需要他來照看,寧宸攔著雲瑤的腰,眼底布滿欲念地將人帶回到床榻上,在剝開她所有的衣服前還在確定些什麽。

“是我對你好,還是他對你更好?你更喜歡誰?”

這種時刻當然不能說什麽兩個人都對自己很好這種不要命的話,“你”雲瑤口中吐出一個字,然後還主動地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角,身體力行毫不吝嗇地向他傳遞自己的愛意。

這簡簡單單的啄吻便如這世間最烈的□□,讓寧宸耐不住性子低吼一聲伏身下去,剩下的所有甜蜜糾纏,便都藏在了那動**飄揚了一晚上的床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