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流俏倌人

莫遠歌手一僵,隨即泰然自若地道:“舅父查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梁奚亭道:“我尋個了伺候過那兔爺的仆人。他說歡兒是建安五年袁福芝從外麵帶回來的,當時人隻有八歲。袁福芝對他極其寵愛,收做幹兒子,專門請人教唱戲。歡兒十六歲就名滿京城,眾多王公貴族慕名上門隻求看他一場戲。袁福芝對此有求必應,但決不允許旁人染指他。肅王的世子曾出黃金百兩隻求讓他伺候一晚,袁福芝不僅不同意,還把人打一頓丟出府門,為此差點與肅王撕破臉皮。”

“袁福芝將他看得極緊,平日將他關在院中不許出院門一步,若是他偷跑出去,袁福芝不打他,但會當著他的麵將放他出院子的下人活活打死。”梁奚亭道,“這歡兒在袁府長到二十歲,從沒出過府門一步,前陣子逃走後,袁福芝一怒之下將看院子的十多人全部打死。”

莫遠歌不做聲。

梁奚亭用手指輕輕將莫遠歌腹部的藥粉塗開,繼續道:“袁福芝與歡兒的關係很複雜,表麵上是父子,實際上既是禁臠又是師徒。那仆人說,袁福芝三天兩頭就去歡兒房間睡,晚上房間裏經常傳出一些怪聲。”

莫遠歌推開他手開始係衣衫:“舅父不用說得這麽細,撿重點說。”

梁奚亭抬眼看著他,有些驚詫莫遠歌的煩躁:“我說的便是重點。”

莫遠歌低頭隻管穿衣。

梁奚亭將藥放在桌上:“偶然一次,那仆人以為房裏無人,推門進去便見袁福芝正抱著歡兒的手腕吸食他的血。”

莫遠歌驚詫地看著梁奚亭。

梁奚亭抱著雙臂看著他:“你知道袁福芝是練陰極功的。從仆人的話裏,你猜到什麽了?”

“他……他以正常人之軀練了陰極功……袁福芝擔心他早死,所以……所以……”莫遠歌竟結巴了。

梁奚亭拍拍他肩膀:“對。隻要定期吸食他的血,讓他陰虛陽衰,便可減少陰極功對身體的反噬,延長他壽命。”

梁奚亭疑惑道:“我想不通的是,袁福芝這麽做很矛盾,既然他這般寵愛歡兒,又為何要教他這般陰毒要命的功夫?”

莫遠歌沒回他,穿好衣衫道:“舅父,爛柯門情況如何?花知微死了嗎?”

梁奚亭笑道:“你倒是直接。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呢。花知微還沒死,據說用千年老參吊著命,不過也快了。你護衛隊裏那遊俠方常進和小地痞,還記得麽?”

莫遠歌點頭。

“他們也去京城了,我在袁福芝府邸街口見到他們。”粱奚亭道。

莫遠歌眼裏驚詫一閃而過,隨即淡然道:“原以為他們會去找爛柯門,沒想到竟轉投袁福芝,果然富貴險中求。”

粱奚亭道:“方常進老謀深算,算準袁福芝不會殺他們滅口,反而會重用他們。你想,方常進若把消息賣給爛柯門,爛柯門不可能僅憑尹強幾句話和模棱兩可的刀傷就去觸袁福芝的黴頭,但若賣給袁福芝,袁福芝定會著急撇清與這事的關係,情急之下若要棄卒保帥,他們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嗎?”

莫遠歌皺眉:“壞了!”徑直將龍鳳雙刀背上。

粱奚亭連忙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裏?”

莫遠歌道:“我走鏢途中接了個活,替人送一件重要信物去畢州,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竟不等梁奚亭說話,徑直出了門,一躍而起兩丈遠,雙足輕飄飄落在屋頂瓦片上,一閃身又躍上屋後翠竹,消失在那片翠綠中。

梁奚亭還想多跟莫遠歌說說這事,沒想到他竟然迫不及待地走了,心中不禁疑惑:溫如不是急躁之人,今日多次急躁是為哪般?

他打算去問伍智達,這半月裏莫遠歌遇到了何事。

梁奚亭來到倒座房門口,輕叩門扉:“達叔,是我。”

伍智達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清秋啊,進來。”

梁奚亭推門進屋,屋子裏全是旱煙的味道,嗆得他忍不住也跟著咳嗽起來:“咳咳……您這是熏臘肉呢?抽煙也得開下窗戶啊。”他將窗戶打開,屋中的煙霧爭先恐後地往窗外飄散去。

伍智達邊抽煙邊擦拭那杆銀槍:“你來找我,還是要我幫你打聽袁福芝的幹兒子麽?”

梁奚亭笑道:“這個就不勞您大駕了,你們去萬靈山這半月,我去了趟京城,已經把那兔爺的底細打探清楚了。”

伍智達忍不住笑了,搖頭道:“清秋啊,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若無莫強求。”

梁奚亭不笑了:“你什麽意思?”

伍智達看著他:“你想盡千方百計要尋歡兒,你可知大郎已經捷足先登了?”

“你……你把話說清楚。”梁奚亭一頭霧水,“你們不是去萬靈山送貨嗎?難道他中途跑去尋人了?”

伍智達抽了口煙,漫漫道:“不,是那人自己送上門的。”

倒座房內,伍智達將鏢隊遇上江千夜的事情給梁奚亭講了一遍。

“剛才我見他,他竟一字不吐,全盤瞞著我。”梁奚亭變了臉色,“他不會是去尋那兔爺了吧?”

伍智達道:“你們舅甥倆明明在做同一件事,卻各有各的想法和打算。我老了,看不懂你們年輕人,也管不了你們。”

梁奚亭正惱莫遠歌,見這老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正是一個好出氣筒:“達叔年輕著呢,雪狼都能打死四匹,我看再活一百年都沒問題。這樣吧,達叔離京多年沒回去,正好回去探探親,順便幫我盯著袁福芝的動靜。”

“你!”伍智達氣得取下煙杆直咳嗽,“咳咳……梁掌門,你這是要我老命嗎?”

梁奚亭拍拍伍智達肩膀,輕描淡寫地道:“不至於,有勞達叔了。”說完抬腿出了屋子,不給伍智達半分商量的機會。

梁奚亭走進院子,正撞上抱著一大捆幹柴艱難挪動的胡牛牛。瞬間柴散了一地,人也被撞得跌坐在地。胡牛牛剛張口要罵,眼前閃過一抹藍色,那人猶如輕鴻般躍上屋頂消失在屋後。

“誰啊?瞎了麽,會武功了不起啊?太欺負人了!”胡牛牛委屈地叫了起來。

伍智達在屋中重重歎氣:“唉……個個都不省心。”

除夕前夜大雪紛飛,夏桑城外照月湖畔,一個瘦高的黑影踉蹌著快速跑過青石拱橋,如幽靈般鑽進樹林。他手裏握著一把斷刀,一邊奔跑一邊急劇喘息,身上多處染血,有些慌不擇路。

這人便是在夏桑城中消失的江千夜。跟之前文弱書生截然不同,今夜他眼神陰鷙狠毒,冷厲得嚇人。

“嗖”一聲,利器破空的聲音在身後,他側身一閃,與那支淬毒的短尾箭擦肩而過,肩頭衣衫破了一道小口。

江千夜立即改變方向,踩著滿地積雪往左側狂奔。“嗖”“嗖”又是兩支利箭衝著他後臀襲來,江千夜腿有傷,躲無可躲,隻得就地一滾,躲過了那兩支利箭。

跑不動了,再跑下去隻有死路一條,江千夜回頭看了一眼,約十丈開外寒光閃爍,不下十個殺手正圍過來。之前他一路逃一路見縫插針地用石子回擊,解決了三四個人,殺手忌憚他手上功夫了得,不敢追得太緊,但這樣下去江千夜不是累死便是被淬毒的羽箭射中被擒。

前方兩丈遠處就有一座獵戶木屋,“拚了。”江千夜心一橫,忍著腿上的劇痛貓著腰猛地往前躍出兩步。後麵的殺手察覺出他的意圖,之前隻射他四肢的羽箭如漫天蝗蟲朝他背後密密襲來。

江千夜就地一滾,將將避過箭雨。木門就在眼前,他飛身一撲,撞開木頭門撲到門內。箭雨中,他抬腿照著木門就是一腳,“呯”木頭門應聲關上,“噗噗噗”羽箭密密麻麻釘在木門上,木門合上的電光火石間,一支漏網的羽箭如毒蛇般從狹窄縫隙竄進來釘在江千夜小腿上。

疼、麻、癢,江千夜的腿瞬間便無法動彈,他咬緊牙關才不至於痛得出聲。來不及查看傷勢,他連忙從身上扯下一節衣帶緊緊綁住小腿。

門關上後外麵的羽箭便停了,江千夜斜倚在窗邊側耳細聽,“嘎吱~嘎吱~”屋外有腳踩積雪的細微聲。他從地上拾起兩枚小石子,揭開窗戶厚簾一角往外看去,兩個手持彎刀的蒙麵黑衣人彎腰屈膝正往木屋來。遠處樹林邊還有七八個同樣裝扮的黑衣人,旁邊站著兩個身著常服的人,正是黑臉遊俠方常進和桐子城小地痞尹強。

江千夜嘴角掛著冷笑,雙手食指和中指各夾起一枚石子,待黑衣人離木屋約兩丈遠時,他手腕發力,極似爛柯門的一招“炮灰連天”,兩枚石子“嗖”如閃電般飛出窗戶。石子帶著破風之聲直射殺手,“噗~噗~”兩人應聲而倒,紛紛捂著胸腹位置倒地翻滾哀嚎。

後麵的殺手看到那兩人倒地,竟沒有上前相幫的意思。黑臉遊俠方常進手一揮,立即有兩個黑衣人分兩側朝木屋而來。這兩人學乖了,完全避開窗戶,一路借著遮擋物護身。

江千夜迅速起身,未受傷的腿發力一躍,雙手攀住房梁,艱難地委身房梁之上,屏住呼吸,緊緊盯住門口。

門被緩緩推開,兩名殺手一前一後,背靠背戒備著走進來。迅速打量四周,竟無一人。兩人立刻抬頭看向屋頂,隻見寒光一閃,兩道血光飛起,斷刀快速劃過兩人脖頸。江千夜從房梁躍下,自己單腳也是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江千夜腿上的毒開始慢慢往大腿滲,他隻覺頭暈眼花,四周事物在眼前亂轉,“就這麽栽了?不……此生不殺花白露老賊,我死不瞑目!”江千夜就地一滾,滾到破桌底下,斷刀“噗”一下刺入小腿箭傷處,他本已麻木的小腿頓時劇痛。

尖銳的疼痛刺激著江千夜大腦,他瞬間清醒不少,心一橫,幹脆伸手狠命在傷口處一挖,生生將入肉一寸的箭矢挖了出來。

劇痛讓人清醒,仇恨使人求生,血混著汗衝刷著江千夜,他顧不得下一批殺手即將進來,張口咬住斷刀,快速扯下一節衣帶緊緊縛住傷口。

黑暗中,他劇烈地喘息著,依舊聽到外麵殺手腳步聲緩緩逼近。“又是兩個。”江千夜擦了擦額頭冷汗,“還真看得起小爺,好!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宰一雙!”

屋外樹林邊,方常進眉頭緊鎖抽著旱煙,尹強站在他身邊一句話也不敢說,雙手握胸前緊張地盯著又兩個殺手從木門裏摸了進去。

門裏很快響起了打鬥聲,但聽那聲音,多半又是殺手吃了虧。不到半個時辰裏,接連損失五六人,尹強有些忍不住了,低聲提醒:“方大俠,咱們就剩這麽幾個人了。這些都是那位的人,隻怕回去不好交代……要不您出手吧。”

方常進取下煙杆,低聲道:“還不到時候。記住,對付這種亡命之徒隻有一次機會,那便是在他最虛弱時一擊斃命。”

“可是那位說……”尹強瑟縮著。

“閉嘴!”方常進打斷他,“殺了他,袁公公會感謝我的。”

木屋裏很快沒了聲音,方常進終於決定出手了。他取下腰間長劍,手指輕指木屋,剩下的人持刀緊跟在他身後,避著窗戶緩緩朝木屋逼近。

他們剛走出十步不到,身後樹林裏“嗖嗖嗖”數十顆鐵蒺藜帶著破空聲朝方常進等人襲來。方常進側身一閃,避過襲向他後腦的暗器。不過他身後的殺手們就沒那麽好運,紛紛被暗器襲中,頓時倒地哀嚎一片。

方常進眼疾手快一扯尹強胳膊,拉著他閃身躲在旁邊樹幹後。

“林子裏有人在幫他!”尹強驚魂未定地道。

方常進冷靜地看了一眼倒地的五名殺手,知道他們傷得不輕。躲在樹林中人底細不明,今夜若強要木屋中人性命,隻怕自己也會折進去。

方常進行走江湖多年,從不打無把握之戰,當即決定放棄追殺。“記住,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忍得住**,大魚難捉,當徐圖之。”方常進說完,拉著尹強閃身融入黑暗,留下受傷的殺手。

木屋中,江千夜幾乎成了血人。與最後兩個殺手搏鬥時肩膀不慎中了一刀,好在傷口不深,但腿上的毒愈發嚴重。劇痛已經不能刺激頭腦清醒,反而加重他的昏沉。他幾乎目不能視,好在聽覺未失,屋外殺手慘叫聲清晰地傳進他耳朵。

昏沉間,江千夜心知機會難得,這是自己逃跑的最佳時機。在徹底毒發昏迷前,他就是爬也要爬出這木屋。他單腿用力一蹬,“哢嚓”一聲,桌子底下有些破損的牆壁頓時出現一個大洞。江千夜忍著劇痛,緩緩從洞中爬出木屋。

他腦子已經混沌,根本辨不清方向,隻是憑著本能的求生欲往前爬,“一定要在殺手緩過來之前離開……一定要離開……”江千夜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雪地裏,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前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