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蘇墨墨小口小口地喝著水。

盡管李嶽是她能看見的地位最高的頭目,但他喝的水裏麵,她還是能嚐出一股土腥氣。

三年大旱,細小的支流都已幹涸,加上古代生產力不足,挖掘的地下水淨化得不夠徹底。

但即便如此,這水也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

畢竟餓著肚子可以七天不死,不喝水,三天就死了。

就像附近爭奪草根的難民一樣。

蘇墨墨仔細思索之際,對麵的李嶽卻看著她出了神。

眼前的這個孩子,穿著破舊的粗布麻衣,上麵沾滿塵埃泥土。

他的臉上布滿髒汙,加上趕路時流的汗水,麵龐顏色駁雜,配上一頭雜草般的亂發,格外狼狽。

但令李嶽驚奇的是,這個孩子,這個難民群裏毫不起眼的孩子,喝水的動作竟極其優雅。

他的一舉一動,都仿佛受到良好教養的貴族一般,自帶風韻。

這樣一個孩子,決不可能是平民階層。

李嶽忽略心頭的一點異樣,沉聲道,

“你叫什麽名字?”

蘇墨墨端著碗的手很穩,她慢條斯理地咽下最後一口水,喝的幹幹淨淨,然後才看向李嶽,黑珍珠般的眸子水光瀲灩,帶著一絲隱藏得不太好的怯懦。

“我…我叫蘇墨墨,今年9歲。”

小孩的聲音稚嫩,微微有些發顫,但她一路走來,經曆了許多磨難,因此仍舊堅定地看著對麵的男人。

“蘇陌陌?”

李嶽若有所思。

“蘇”這個姓氏…皇城的權貴中似乎沒有。

再看看竭力保持鎮定,私下裏卻不安地攥著衣角的小孩,李嶽微微歎息一聲。

或許,是他想多了。

這個小孩沒準隻是太過聰慧。

退一步說,就算小孩的身世有問題,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李嶽這麽想著,便朝小孩揮了揮手,隨意道,

“喝完了嗎?那你走吧。”

他可沒閑到幫人帶孩子。

李嶽正想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卻瞥見剛才仰著腦袋的小孩,此刻卻垂下了頭。

甚至,他眼尖地看見了順著臉頰滴落的,滾雜著灰塵、顯得有些渾濁的**。

…他哭了。

李嶽竟然罕見地生出幾絲驚慌的情緒。

不知為何,他看麵前這個邋遢卻知禮的孩子很順眼。

若是過去,李嶽必定會大聲嗬斥。

男兒流血不流淚,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但看著眼前這個雖然9歲,身子卻格外單薄的男孩,李嶽卻隻是無奈地歎息一聲。

“罷了,你就和我一起吧。”

果然啊,人上了年紀就容易心軟。

今年22歲的李嶽如是想道。

但是看著驀地抬起頭,黑漆漆的臉上被水痕衝刷出兩條白色印記的小孩,李嶽卻終究忍不住笑了起來。

於是,等李嶽的同僚回來時,便看見了牽著一個小難民的李嶽。

“……”

“李兄,這是?”

李嶽淡淡地掃了眼對方,特權階級的氣勢不再收斂。

“這孩子無父無母,暫時就跟在我的身邊,對了,你負責運送物資?這孩子腳受傷了,給他安排一輛不擠的車,暫時先搭一截。”

同僚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自己就離開了一刻鍾,怎麽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但見自己一直討好的人態度鬆動,他也不管其他了,便忙不迭地跑去前方的運輸隊。

於是,重新啟程之際,蘇墨墨已經可以坐在木板車上,悠閑地看著風景了。

這個世界的背景十分奇特,但問題不大,畢竟她擁有一整個空間手鐲的物資。

而且在這裏,女子也可以入朝為官,或者經商成為大賈。就算憑借著上輩子的畫技,蘇墨墨的日子也可以過得很輕鬆。

但問題在於,係統12遲遲未曾出現。

那麽,她便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麽。

蘇墨墨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暫時隨著這群人去邊塞看看也不賴,剛好可以經營一下勢力,在這個沒有法治的年代,擁有自保之力。

那樣無論係統出什麽任務,她都能夠應對自如。

一路上,蘇墨墨都過得很舒服。

本來這就是一支小隊,特權階級李嶽便是最大的頭頭,有了他的關照,蘇墨墨連續三天都沒自己走過路。

可惜一路走來,都是荒郊野嶺,晚上也隻能窩在木板車上休息。

三年大旱,對平民來說,洗澡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因此,在第三天,遙遙看見邊塞城池的影子時,蘇墨墨還是初見時的邋遢模樣。

而李嶽也至今沒有發現,這個格外瘦弱的孩子,竟然是個小女孩。

遞交通關文書後,小隊順利進入邊塞最大的城池,北境。

燁國建立不過百年,北境也是一座新城池,人手不足,因此,他們這群難民才被趕了過來。

而北境的駐守軍,便是慕家軍。

慕家隨著先帝打天下,被封為鎮國公,爵位世襲。

現任的慕家軍首領便是鎮國公的小兒子,慕寒卿。

這裏又不得不提到男多女少的背景了。

由於女性稀少,不少家庭會選擇兄弟幾人共同娶一名女子。

一來可以保證血統純正,二來,兄弟幾人一同娶妻,若家裏有些權勢,說不得還能一家獨自擁有一名女性。

否則的話,妻子想納些窮苦貌美的小侍,他們還沒有拒絕的權利。

若是出現了什麽身份地位尊貴的男人和他們爭搶妻子,他們也能兄弟齊心,占據妻子身邊大半位置,趕走桃花們。

這種兄弟共同迎娶一名妻子的情況,也意味著妻子會受到束縛。

嫁給不同家庭的男人的女性,則權利更大,可以自由選擇住哪家,跟哪個丈夫呆在一起。

而且所有丈夫的財產都屬於她。

很明顯,嫁給一堆兄弟的女性更吃虧,更不自由。

因此,在燁國,兄弟同娶的女性,一般階級地位都會低上許多。

在燁國,家裏有數個男孩的權貴,都會選擇娶同一名女子。

燁國的頂級權貴慕家同樣如此。

鎮國公擁有五個兒子,他本人也是和弟弟共同娶了一名女子,也就是鎮國公夫人,而鎮國公夫人生了五個兒子。

這裏不得不說,在女性稀少的背景下,讓女性生育如此多的子女實在不正常,畢竟生育並不輕鬆。

蘇墨墨也是想了很久才想起來,原主小時候母親總是給她吃一種甜甜的野果。

這種野果,便是大自然留下的一線生機。

可以讓女性無痛生育,幾乎不留後遺症,否則,女性如此稀少,生育又是一道鬼門關,這個世界的人早就滅絕了。

蘇墨墨了解到這件事後,不自覺地想起了上個世界。

好像蛇人懷孩子的時候,沒什麽異常?看著也挺輕鬆的。

無論這種野果是否會使得生育順暢,蘇墨墨暫時都不打算考慮。

雖然上輩子的寶寶很可愛,但那是基於蛇人生,蛇人養的前提下,她隻需要時不時逗一逗,便能得到巨大的精神滿足。

蛇人總是給寶寶講述蘇墨墨的偉大,因此,即便蘇墨墨很少回家,寶寶卻是將她看作世界上最偉大的媽媽。

因此,如果有人主動要給她生孩子,蘇墨墨並不排斥。

但她很自私,如果是自己生,那還是算了吧。

目前自己活得好最重要,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

慕家有五個兒子,但他們的年齡卻相差很大。

前四個兒子,都是慕夫人20幾歲時生的,但小兒子,卻是慕夫人40多歲懷上的。

雖然不是期待已久的女兒,但老來得子,鎮國公夫婦還是無比激動。

他們想將所有的愛都給小兒子,無奈小兒子天生冷麵,少言寡語。

就連四個哥哥結婚那天,慕寒卿都未曾露出笑臉,好像天生不會笑一樣。

他天賦極高,天生大力,所有的熱情好像都給了武學一道。

而成果也十分喜人,年紀輕輕,慕寒卿的武功便已登峰造極。

因此,慕家軍也順理成章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一年,慕寒卿才17歲。

而現在,九年過去了,慕家軍上上下下對慕寒卿敬佩不已。

在他的帶領下,北境也成了燁國最堅固的一道防線。

唯一有件事,那就是26歲的慕寒卿,至今未曾結婚。

在鄴朝,女子有多搶手,大家都知道。

年齡過了25歲,慕寒卿在皇城都沒什麽競爭力了。

還好他長相出眾,家境優渥,沒準能有一些小門小戶的貴女看上他。

不光慕家軍為慕寒卿操碎了心,鎮國公夫婦更是如此。

為了這件事情,他們特地寫信,讓慕寒卿趁著邊境安穩的時候,回皇城相個親,結個婚。

北境的一處院落內,慕寒卿看完信後,便折了起來,原本冷厲的麵孔,也染上一絲無奈。

慕寒卿是真不想結婚。

他誌在四野,守衛燁國和慕家,便是他全部的責任。

至於結婚?

慕寒卿很有覺悟,他工作忙碌,加上嘴笨,即便結了婚,也根本抓不住妻子的心。

這種情況下,他和不婚沒區別。

透過窗戶,看見樹枝上歡快跳動的小鳥,慕寒卿深深歎息一聲,隨即開始思考如何搪塞父母。

但就在這時,侍從稟報了一個消息。

李嶽來訪。

“李嶽……?是不是閔家的外孫?”

慕寒卿想起了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

閔家在皇城隻是個中等家族,家裏品級最高的官員也才五品,在權貴滿地跑的皇城,平平無奇。

但這一切,在閔夫人誕下了一個女嬰後,變得截然不同。

一夜之間,閔家變得炙手可熱。

無數權貴拜訪閔家,想為自家孫子或者侄子訂下婚約。

閔家卻很有性格,家主梗著脖子全部拒絕,說要等女兒長大後看她自己的意思。

顧慮著閔家的女嬰,權貴們即便被打臉,也不敢做什麽小動作。

後來,閔家千金長大了。

然後在翹首以盼的權貴們的注視下,看上了一名江湖中人,收拾收拾就跑了。

權貴們:……

沒辦法,律法規定不能強迫女性。

何況閔家並不反對,十分支持自己女兒的選擇。

就這樣,閔家千金從一個官府千金,變成了快意江湖的俠女。

沒有了束縛,確實是她喜歡的生活。

再後來,有三個夫君的閔家千金生下了兒子李嶽。

出生江湖的李嶽武功高強,卻心懷家國,一心想要從軍。

於是,在三品舅舅的引薦下,李嶽來到了北境,並拜訪了慕寒卿。

“走吧。”

慕寒卿理清關係後,便朝前廳走去。

“李嶽見過慕將軍。”

慕寒卿一進門,李嶽便站起身,徑直朝著他跪了下去。

慕寒卿隨手一拂,成功在李嶽膝蓋觸地的前一刻攔下他。

“不必客氣。”

男人言簡意賅,語氣微沉,坐在室內的蘇墨墨好奇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隻見男人寬肩窄腰,墨色長發披散,即便穿著常服,但戰場中浴血而出的氣勢毫不收斂。

整個人仿若一柄鋒芒畢露的劍。

冰冷、嗜血。

看見男人掃視過來的銳利眼神,蘇墨墨暗自補充了一句。

——且高傲。

扶起李嶽後,慕寒卿朝室內走去,一眼便看見椅子上坐得端正的小孩。

小孩穿著粗布麻衣,臉上髒汙毫不遮掩,草鞋間露出的腳趾破損,長著厚繭。

北境一直在收留難民,慕寒卿對於這個打扮並不陌生。

因此,他一眼便認出這個孩子的身份,難民。

見慕寒卿眸色微凝,管家連忙上前,解釋道,

“將軍,這孩子是李少爺帶來的。”

李嶽走上前,看著蘇墨墨,眸中也有幾絲無奈。

原本來到北境後,他便想要獨自拜訪慕府,然後迅速加入慕家軍。

加入慕家軍,保家衛國,是他多年來的夢想。

這個孩子再可憐,他再動容,也不會停止自己的腳步。

李嶽將小孩放下,給了她一筆銀子,並托付給一戶普通人家後,便轉身離開。

但才走幾步,他又停了下來。

在燁國,普通人家一般娶不到妻子,他選的這戶人家的主人,有三十多歲了。

年輕的時候他憑借著幾分姿色當過小侍,攢夠了錢,年老色衰後才獨自生活。

將小孩托付給沒有孩子的人家,固然是對的,這樣小孩才能得到更多的照顧,何況他打聽過,這人老實,沒做過壞事。

但唯有一點,李嶽有些顧慮。

——這人當過小侍,會不會帶壞了小孩?

畢竟在燁國人心中,當小侍的男人,加入別人家庭的男人,終究是不討喜的。

這是一種沒有道德,會被人唾棄的行為。

當正室的男人都厭惡小侍。

除了貧苦人家,一般的清白人家的兒子都不會選擇當小侍。

李嶽思想根正苗紅,自然也有這個念頭。

因此猶豫兩秒,他便堅定地轉身,接回了蘇墨墨。

但這時,他和慕府管家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李嶽便來不及給小孩洗漱,急匆匆地將他帶來了。

此刻看著穿著邋遢,和周圍格格不入的蘇陌陌,李嶽才感覺有幾絲尷尬。

“你叫什麽名字?”

看著坐姿端莊,眸子靈動的小孩,慕寒卿突然開口問道。

他並未掩飾全身的氣勢,整個人看著格外可怖,若是普通的孩子,早就被嚇哭了。

這也是慕寒卿的一種考驗。

他莫名相信,眼前這個鎮定的孩子不是池中物。

果然,即便眼眶漸漸漫上水意,但小孩還是用那雙黑珍珠般的眸子看著他,

“我,我叫蘇墨墨。”

慕寒卿的眸子裏掠過一絲滿意。

這是他剛才突然閃過的一個念頭。

父母一直催他結婚,不就是因為他沒有孩子嗎?

若他有了一個“孩子”,那麽,他們不就沒理由催他了嗎?

他看著“蘇陌陌”,語氣變得緩和幾分,

“從今天起,我便是你的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