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德永和美心神不寧地離開警局。

丈夫在上班, 家裏又有個老人,思來想去,能過來做備案的隻有她這個家庭主婦了。

“請問,您是怎麽發現天花板上屍體的?”警員拿著本子問他, 桌前放了杯熱騰騰的熱水, 安撫麵前局促坐著的女子。

和美借著他的提問, 回憶起今天早上的經過。

他們德永一家是外地人, 因為丈夫工作原因才搬來這裏, 生活拮據, 因而挑了離工作地近卻意外便宜的一棟宅子。

能不和丈夫以及媽媽擠在狹小的屋子, 找到這麽便宜的宅子,算是意外之喜。

在買下房子後, 她聘請了搬家公司的人,打算今天早一點住進去,還能留下一天時間好好打掃。

“今天要早點過去上班,家裏就麻煩你了,和美。”丈夫在酒店房間門口穿好鞋,有些愧疚地說道。

和美把公文包遞過去:“放心去吧, 我會處理好的。”

她的確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 立刻就帶著母親, 跟搬家公司的人一起到達練馬區的新家,監督著工人把行李一箱一箱搬進去。

練馬區的新家是一個兩層的住宅, 外麵築著水泥圍欄, 但因為經年已久,雜草遍地, 門牌上也積滿了灰塵。

搬家公司一同來的還有保潔人員, 他們拿著打掃工具和大袋子, 陸陸續續地進去打掃,把裏邊雜亂的垃圾收起來,扔到車上。

和美跟著工作人員走進去,她把母親安置在車上,等打掃幹淨了再接過來。

“好亂,”和美喃喃自語,“難道有人在這偷偷住過?”

上一任戶主離開後,房子應該是打掃過的,怎麽都不至於是現在這樣廢棄物、紙張、生活用品遍地的場景。

就像是有人經常來住一樣。

“一般這種老沒人買的房子,就是有很多流浪漢進來的,”保潔組長和和美搭話,他撿起地上一個還在發亮的手電筒,“你看這個,肯定是不久前還有人在這用的。”

和美嫌惡地瞥一眼:“啊。”

“麻煩你們幫忙打掃幹淨了。”

她不打算在這幹站著等人清理完,率先拿著掃把,沿扶手上了二樓。

她心底認同保潔組長關於“流浪漢借住”的言論,心情不悅地打掃著走廊上邊的塑料薄膜,地上的紙巾,以及——

和美睜大眼睛。

她的手一點點鬆開掃把,彎腰蹲下來,碎發垂在耳側,仔細打量地上的痕跡。

深深的嵌入痕跡在木板上拉成火車軌道式的凹陷,周邊散落著木屑,數道劃痕從樓梯開端,一直延伸進敞著門的主臥。

像是動物,用指甲摳出來的運動軌跡。

但是什麽樣的運動軌跡,才會導致指甲痕跡一直延伸得這麽長呢?

和美想了想。

像是,有動物被拖拽著下半身,一路被倒著拖走,才會留下的痕跡。

一陣涼風吹過,吹到和美脖子裏。

她下意識地顫抖。

“女士!”樓下有聲音喊她,“一樓差不多收拾好了!”

和美回過神來:“好!來二樓吧。”

那群保潔男女立刻帶著工具上來,搬家公司也陸陸續續地從車上將物件搬下來,擺放在清潔過的一樓各個位置。

多人的腳步聲讓人覺得踏實,和美緩了口氣,覺得自己想太多,實在可笑。

也許是流浪漢喝醉了,鬧著玩,她想,也有可能是狗啊貓啊進來過。

保潔組長先行過來搭話,看著她的眼睛:“這灰塵大。”

和美搖搖頭:“沒事。”

他們的對話尷尬地停止在這裏,和美糾結地看了眼麵前高大的男人,猶豫著說道:“能麻煩你們,先去打掃主臥嗎?”

打工人沒什麽好拒絕的,當即就組織了人,一趟趟地往裏掃。

人多了,也就沒那麽怕。

和美安然跟著走進去。

“這裏得挪開。”

“把這個垃圾掃掉。”

“拖把拿上來了嗎?”

忙碌的聲音瞬間洗刷了和美的不安,她聽著保潔人員們的聲音,掂量要幫忙做些什麽。

“拖把,給你。”

“好。”

“咚。”

和美聽到不同尋常的撞擊聲,不禁問道:“誰的東西掉啦?”

保潔人員們站起來,暫時停下手頭工作,其中幾個人還摸了摸自己的兜,才一起迷惑地搖頭。

聽錯了?

和美皺眉,正要道歉,卻又聽見一聲——

“咚。”

這會,所有人都聽見了。

他們麵帶疑問地互相打量,不理解剛剛聲音的來源。

“聽著是房間裏的,”一個阿姨四處張望著說,“是不是誰撞著牆了?”

但因為之前和美的一聲問,之前所有人都沒有動彈,所以現在,大家都不覺得是自己撞到東西了。

“咚。”

在一片沉寂中,這個聲響再次出現。

似乎是有東西踢到木板,又無力地滑下去的聲音。

和美腿有些軟。

她戰戰兢兢地扭頭,看向衣櫃。

聲音似乎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對新家的執著與掛念,以及身後一群人,讓這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有了勇氣,她睜大眼睛,腿軟著穿過人群,手僵硬地抬起來,猶豫片刻。

隨後,她堅定了信念,一鼓作氣拉開木製衣櫃——

...

“什麽也沒有啊,”那個阿姨湊上來仔仔細細地看,接著又往上看,“喲,這閣樓怎麽這麽設計的啊,藏衣櫃裏?”

和美躊躇著說道:“打開的一瞬間,好像看到有東西竄上去了?”

保潔組長拍拍她的肩膀:“可能是蛇,這種天氣很多蛇喜歡進房子藏著。”

他把工具袋裏的大叉子掏出來,指揮著其他幾個壯漢拿著家夥,幾個人往衣櫃裏邊托舉,才好不容易把組長送上去。

和美往後退了幾步,美麗的大眼睛目露擔憂:“蛇不會跑出來吧?”

其餘員工繼續打掃這間臥室,阿姨則邊擦櫃子,邊安撫這個年紀不大的家庭主婦:“沒事啊,組長他們特別擅長抓蛇的,出不了......”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聲從上頭傳過來,隱隱還聽見空**地方才會有的回聲,樓上忙活的人一驚,齊刷刷看過去,就看到剛剛還麵不改色鑽進衣櫃的組長叫喊著從裏頭爬出來,衣服頭發亂糟糟,手腳並用地摔出櫃子,被幫把手的男人們托住。

組長麵色抽搐發白,哆嗦著唇跟屋裏的人叫喊:“快報警,報警!上頭有屍體!!!”

和美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連連後退,靠在背後牆上。

等警察來了,幾個人上去,把那具屍體蒙了白布抬下來,和美才緩過氣,心裏頭癢得慌,沒忍住往上邊一瞅。

白布下透出點人的模樣,看不出具體。

但也許是上下樓顛簸,白布下掉出半隻人的胳膊。

逝者青白的胳膊密布著像是巴掌印形狀的黑,手指展開著,指尖殘破得不能看,好幾根手指連指甲蓋都丟了,血肉模糊,頂端肉裏紮著不明顯的木刺。

和美呼吸一窒。

她想起樓梯口的劃痕。

“您和三河鈴木有交情嗎?認識嗎?”警員還問她。

邊上的人還拿照片給她看。

德永和美假意跟著看了眼照片,實際上半點都不想看那張臉,她現在一聽到那個人,滿腦子都在想那隻血淋淋的手和劃痕。

和美:“不認識,我們從外地搬過來的,這邊的人隻認識我丈夫的妹妹仁美。”

他們家和三河家也的確無冤無仇,警員按程序審訊下來,確實沒什麽可以的,到點做好記錄就把人放回去了。

和美就站在警局門口發呆。

原本對便宜大房子的慶幸幾乎是半點不剩,今晚回去,她和丈夫肯定是要睡主臥的,總不能和媽媽三個人擠一塊;但一想到天花板上藏著的屍體,不要說往衣櫃裏放衣服,在那個房間獨自呆著,她都覺得害怕。

工人有提議說把閣樓封了,和美也覺得沒什麽用:衣櫃裏的響聲到現在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劃痕也是讓人心驚膽戰,案子沒破,這房子可能還有流浪漢闖進來......

這還能住嗎?

她站在警局門口,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今晚就在酒店湊合一晚上,明天再說這房子的事情。

她打開翻蓋手機,按下仁美家的固定電話。

因為是目擊證人加上房主,老奶奶精神狀況也不太好,和美在跟警察走之前,特意問了丈夫的妹妹仁美是否有時間來陪陪老人。

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又是第一次來這出的事,舉目無親的,德永仁美義不容辭地應下了,當即就請了假把老人接走了。

“我那房子雖然小,但照顧媽媽是沒問題的,”德永仁美長得很漂亮,俏皮往外卷的短發,大大的眼睛和豔麗卻不失儀態的穿搭,無不顯示這是個美人。

仁美握著嫂子的手,同樣擔憂她的精神狀況,特意說過,如果嫂嫂哥哥不想住酒店,也可以來她那打個地鋪。

和美覺得沒必要,仁美那住的本來就是個公寓單人間,照顧媽媽已經足夠擁擠,做嫂嫂的就不應該去打攪了,在酒店湊合一晚上就好。

“嘟、嘟、嘟...”

她把電話放在耳邊,想確認下老人今天的居住情況,也給仁美報個平安。

“嘟、嘟、嘟...”

電話裏還傳來未接通的聲音,她耐心地等了一會,才有人把電話接起來。

“喂?”甜美的女聲,是仁美的聲音,“嫂子?”

和美墊著高跟鞋往後靠,倚著電線杆:“仁美,是我。我和你哥哥今天就住酒店了,警察也問完話,跟我們家沒關係,媽媽今天——”

“嘟、嘟、嘟...”

電話裏傳出占線的聲音,打斷了和美接下來的話。

她困惑地放下電話。

難道是對麵不小心按掉了?

遠處公寓。

仁美同樣放下耳邊的電話,表情迷惑不解。

她沒有動電話。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她的電話裏,傳出了無間斷的氣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