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醒來，已經是陽光明媚的早晨，時鍾堪堪敲到十點。
小孩子熬不住夜，淩晨又太過心驚肉跳，柚木手裏攥緊稿紙就衝回房間，把門反鎖了和丹尼躺一起，一直睡到現在。
柚木揉了揉困頓的眼睛，睜開雙眼——
“啊！”
一張小臉緊緊地貼在麵前。
是丹尼。
丹尼在他醒來以後不聲不響，隻是把臉貼得很近，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於是把剛醒來的柚木嚇了一跳。
柚木把丹尼的臉往後推，身子往後仰著避開，這會兒整個人都精神了：“丹尼，你在幹什麽？”
丹尼沒有說話。
還是用眼睛死死盯著他。
隻是這一次，柚木腦子清醒，也察覺到這小孩的不對勁。
雖然眼睛一直盯著柚木，但其實仔細看並沒有焦距，哪怕被臉推開，空洞洞的眼睛都沒有變化，瞳孔微縮，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丹尼？”柚木擔心地湊上前，捧住他的臉。
這一觸碰，就好像是摁下機械娃娃的開關，丹尼立刻就有了反應，瞳孔縮回正常大小，茫然無助地用臉頰貼著柚木的小手。
而等到柚木再喊一次他的名字時，丹尼的神情更為自然，恍然無措地扭著頭，皺著臉一把把柚木抱住，身體不停地顫抖，把頭深深埋在柚木小小的肩膀上，活像個尋求依靠的幼鳥。
柚木用輕緩的語氣安撫他：“丹尼。”
“你可以告訴我，你怎麽了嗎？”
丹尼摟著柚木的肩膀，柚木沒法再看到他的表情，但從丹尼漸漸停止的顫抖來看，這孩子應該是好點了。
丹尼趴了有一會，才慢慢開口說話。
“我看到了，糟糕的東西。”丹尼語氣低沉地說道，“大雪，奇怪的人，很多血…太糟糕了。”
柚木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
他試探著說道：“丹尼，告訴我，這是托尼讓你看到的嗎？”
丹尼再次微妙地沉默了一段時間。
半晌，丹尼鬆開攬著的胳膊，柚木看到他難得嚴肅的孩童小臉。
丹尼：“卡斯蒂，托尼說，讓你快跑，祂盯上你了。”
-
“那個‘祂’是誰？”
同在一個辦公間的同事疑惑地說道。
萩原研二沒吭聲。
他心裏有不好的猜測，但在現在這種環境下，他無法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這誰知道。”另外一個同事回應他，“上頭不是讓我們不要亂想嗎，小心給舉報。”
繼直播視頻昨日的爆火和警視廳熱線電話的火爆後，上級很快下達命令，要求在職內的工作人員都守口如珠，堅持科學主義，不得胡亂猜測，引起外部大眾恐慌，違紀者按最高處分處理。
提出話題的同事立刻閉上了嘴，顯然，他對目前的工作十分滿意；但這家夥並沒有就此放棄，仍然偷偷把手機疊在公文下邊，時不時好奇地看一眼。
另一個同事沒有製止他，偶爾也掏出手機看看，這掏手機的頻率比起以前顯然要高上不少。
回頭看過去，幾乎所有的同事都在偷看直播。
“萩原警官？”
一位警員敲了敲門，萩原研二朝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警員朝他笑笑：“那邊準備好了。”
萩原研二眼前一亮，立刻向周圍人道別後跟了過去，他動作迅速敏捷，幾乎看不出來前幾天頹廢懶散的模樣。
同事愣愣地看過去：“萩原隊長這是要去哪？沒聽到案情通知啊，我們要穿防爆服嗎？”
另一個同事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告訴他：“估計和我們無關。我見過那個警員，他一般負責上麵的工作，很少下來的。”
其實他們猜的也沒錯。
“已經準備好相關工作了，”領著萩原研二的警員的確這麽告訴他，“長官們正在裏麵等你。”
萩原研二點頭，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除這句話外，他們一路無言，兩個人默然無聲地穿過人來人往的辦事處，經過繆繆幾人的走廊，到達寂靜無聲的高樓層通道裏的一扇鐵門門口。
警員先行敲門，裏麵立刻傳來回應，門很快打開了。
他把萩原研二領進去，默默地退到其他人的後麵，把背後的萩原研二讓出來。
萩原研二掃視一遍房間，果然看到除工作人員外的，幾個早上在會議室見過的領導。
“金額已經通過審批，新創建的號也沒有問題。”工作人員站起來說，“如果需要投入使用的話，現在就可以了。”
個頭高大的領導歎氣：“這次批的金額可不少，估計月末又要匯報了。”
工作人員：“沒辦法，昨晚之後，澀澤家這些大富豪今天也開始往裏麵砸錢，連帶著一些小富豪，還有您知道的，東京那個部門的那幾位…他們錢多得很。”
“為了能更顯眼地說上話，一定金額的投入是必須的，不要在這時候心痛啊，長官。”
高大領導狠狠鎖著眉，臉上皺紋疊在一起。
也許他這個時候也體會到了柚木花五萬買破電視機的心痛。
“當然，錢是必要的，但溝通的人更重要。”工作人員鼓勵站在一旁的萩原研二，“剩下的還要看萩原警官。”
其他領導同樣送上慰藉，隨後陸續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
萩原研二目送他們離開，工作人員為他讓開屏幕前的位置。
“我是技術人員，”工作人員在其他領導離開後，懶懶散散地坐在一邊，雖然他之前的坐姿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請吧，警官先生。”
萩原研二忍不住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有些懈怠的工作人員。
這家夥哪怕是工作室也緊緊地扣著帽子，從帽簷透出一點深棕色的卷曲碎發，工作室特有的昏暗的燈光映射在那雙鳶色瞳孔裏碎成點點星光。
“看什麽呢，雖然我長得相當不錯。”工作人員微微一笑，再次做出‘請’的手勢，“工作要緊哦，警官先生。”
－
緒方柚木沒有把丹尼的話當成耳邊風。
實際上，雖然對人格方麵的心理學沒有太多研究，但柚木仍然憑直覺認為，丹尼多出來的人格要告訴自己的，其實是小孩子對危險的感受更為敏感。
也許是昨晚上床驚動了丹尼，也許更早一點，在父親情緒不對時就感受到了不妙。
無論如何，他現在必須小心行動。
柚木獨自溜進旅館的小型圖書館，從裏麵想找點書出來。
“誰能告訴我，這裏哪些是心理自檢和精神病治療的書籍？”柚木對直播間屏幕說，“最好厚一點。”
他順勢看了眼直播間人數，此時已達到驚人的兩百萬。
在早上其實就已經飆升到驚人的一百萬觀看人數，係統再次升級了一下直播間，把打賞升級功能開啟，柚木立刻獲得了一大筆錢。
全是氪佬們為了比拚排行榜等級砸出來的。
「天下第一毛豆奶油喜久福打賞20萬」
“喜久福，你打賞有什麽用？”柚木問他，“我是想問你心理書籍。”
「我想當榜一」
喜久福的彈幕悠悠地飄了出來。
因為打賞金額相當多的原因，氪佬們可以在直播間自由選擇彈幕款式。於是，屏幕上現在是一條極其顯眼的、滿是小花花的粉嫩背景彈幕悠悠地飄了過去，相當**。
緒方柚木拒絕回複這個毫無意義的氪佬發言。
「你不是警校畢業的嗎，怎麽不懂心理學？」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確定我警校畢業的背景，”柚木露出死魚眼，“但心理課程是選修，你得允許我學的不好。”
“不然問你們幹什麽？”
彈幕上群情沸騰，紛紛下場指責。
「失策了失策了」
「沒想到我們隻是工具人罷了嗚」
「媽媽很傷心」
「緒方警官叛逆的樣子也很好看」
“不是吧，兩百多萬人，一個知道的也沒有？”柚木撓撓頭，“這書櫃上一本也沒有用？”
「萩原研二打賞10萬」
“都說了打賞也沒用…誒？”
柚木愣住了。
他眨眨明亮的眼睛，漂亮的混血孩子臉上出現少有的怔愣。
「萩原研二打賞10萬」
「萩原研二打賞10萬」
「萩原研二打賞10萬」
「萩原研二打賞10萬」
「萩原研二打賞10萬」
……
一條又一條的打賞信息在直播間裏顯示，打賞者像是有意為之，重複打賞10萬，一連發了十條左右，把直播間屏幕短暫地霸占住一會。
緒方柚木沉默了很久。
他站在書櫃邊上不說話，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直播間彈幕，涼風穿過窗戶吹起他柔軟的黑色額發。
直播間立刻又把話題歪到天邊。
「好家夥，這得有百萬了吧」
「為什麽不說話了主播」
「萩原家有人聽過嗎」
「沒聽說新興商人姓萩原的啊」
「我打賞了20萬也不見主播這個樣子，可惡」
「樓上喜久福，榜一是澀澤家的，別想了」
緒方柚木覺得自己喉嚨有點幹。
是太久沒喝水了嗎。
他努力咽下點唾沫，直直地盯著屏幕邊上的評論區。
“我得聲明一個事，”緒方柚木聽見自己的聲音，“就算打聽了我的過往經曆，我的直播間也不許別人盜用我身邊人的名字來打賞，我不會感謝你的，知道嗎？”
彈幕似乎不懂他在說什麽，又一個勁地討論起來。
幾條藍色背景的彈幕飄過。
這是最樸素的、係統默認的vip彈幕景觀設置，藍天白雲，但是在彈幕密密麻麻的屏幕上還是非常顯眼，足夠柚木一眼看到上麵的話。
「拿最底下的《心理谘詢導論》，還有左手邊上第三本《精神自測與分析》，以前在警校，我告訴過你這兩本很重要的」
「我是萩原研二本人，你的警校學長，你的爆處隊長，不是盜用名頭」
「很抱歉作為隊長那天讓你去」
「很抱歉」
柚木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