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夢裏夢外

劇組風波很快過去, 大家又投入到了緊張的拍攝中。

時間來到一九三四年一月,距離蘇柚白和沈伯遠分開,已經將近一年半了, 蘇柚白平常很忙碌,像當年父親哥哥那樣,出入各種辦公廳,和各種人打交道。

南方戰事緩和,十裏洋場新開了「百樂門」,這日,蘇柚白受同行邀請去吃頓飯,這位同行叫肖文鍾, 在南城頗有威名, 雖然蘇柚白如今已經不再去舞廳,但麵子還是要給的。

他換了身西裝, 等到了地方,才發現這位同行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桌還有一位麵生的女伴。

“柚白,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我朋友的女兒喬喬,剛從國外回來,說要過來玩玩,你不介意吧?”肖文鍾問。

蘇柚白沒說話, 表現得疏離又客套,肖文鍾轉頭又給喬喬介紹道:“這位是和信齋、成遠製造的東家,我以前跟你提過, 比你才大一歲, 撐起這麽大攤子, 年少有為啊,相信你們能聊得來。”

話已經說到這了,蘇柚白心裏有數,果不其然,肖文鍾沒坐多久,就借口離席去會友了,桌上隻剩下他們倆。

喬喬拿起酒杯,說:“我早聽叔叔說起過你,開始還以為你和他一樣年紀,沒想到那麽年輕。”

隻要沒點明,蘇柚白可以暫時保持禮貌,他略抬起酒杯,回禮:“客氣了。”

兩人隔著方桌,都是喬喬在說,蘇柚白偶爾應聲,大部分時間專心喝酒,過了一陣,見肖文鍾還不回,他有些煩躁,就打算離開了。

這時,舞台上換了一個爵士樂隊,大提琴聲悠揚,場子裏站起來不少男女結伴跳舞,喬喬停下話頭,臉頰微紅,說:“蘇先生不邀請我去跳支舞嗎?”

蘇柚白用手帕抹了下嘴角,說:“不了。”

喬喬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蘇柚白站起身,言簡意賅:“小姐不用在我身上浪費工夫,我喜歡男人。”

喬喬聽完樂了:“你在跟我開玩笑?”

蘇柚白懶得解釋,穿上大衣走了,出了門,他點了根煙,南城一月潮濕陰冷,今年尤甚,天上零星飄起雪花,被燈光一打,像落地的星星。

蘇柚白讓司機先回家了,他一個人漫無目的沿著江邊往前走,挺冷的,凍得手都麻了。

南城江岸繁華,很多人剛從飯店出來就上了遊船,人行道上,有情侶戴著帽子親吻,蘇柚白腳步頓住,那兩個人也發現了他,趕快挽著手走了,看上去還挺不好意思的。

蘇柚白望著他們走遠,轉身時又愣住了,搖晃的燈光下,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肩頭落滿細小雪粒,安靜的站在那裏,蘇柚白以為自己看錯了。

竟是沈伯遠。

“你……回來了?”

沈伯遠穿著呢子大衣,模樣比從前多了風霜,他點了點頭,似乎有些躊躇:“嗯,回來看看。”

蘇柚白心頭一空,隨即生出幾分喜悅,他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還不懂事的時候,話在嘴裏差點打結:“挺好的,以為你今年要在戰區過呢。”

沈伯遠說:“我去找了祈同,他說你在這邊。”

蘇柚白走到他身邊,兩人就這麽並肩走著,中間隔著半臂距離,有種自然的默契,都小心翼翼的。明明剛才拒絕喬喬的時候那麽果斷,真見到了,很多話卻說不出口了。

可是這樣也很好,至少今年春節不必一個人過了,蘇柚白想。

沈伯遠臨時住在蘇柚白家裏,還真呆到了春節,兩個人一起過年,沈伯遠包了餃子,給孟信柯送了幾盤,他們難得湊在一起吃飯,都裝作相安無事的樣子,沒去戳彼此麵前那層窗戶紙。

蘇柚白也變回了好學生,沈伯遠寫春聯,他給他磨墨,踩著椅子把春聯和福字貼上,椅子是竹子做的,看起來就不結實,沈伯遠一手扶著,讓他慢點。

蘇柚白抬頭看,春聯橫批寫著:萬事如意,他忽然問:“先生,我們真能如意嗎?”

沈伯遠有片刻沉默,然後說:“能。”

蘇柚白忍了那麽久,就在他這句話裏淪陷了,竹椅「咯嘣」一聲輕響,他故意踩空,身體一歪跌了下去,沈伯遠嚇了一跳,伸臂接他,兩人就這麽滾在了地上。

兩人望著彼此,這次,沈伯遠卻沒有推開他。

“先生,先生。”蘇柚白叫了他兩聲,一聲比一聲輕,沈伯遠呼吸卻急促起來。

蘇柚白的手伸進了他的衣服,沈伯遠手臂顫著,低頭吻住了他。

南城今年下了幾場細雪,沈伯遠釀了米酒,蘇柚白生意談得很順利,春節之後經常早早就回家,他們就坐在庭前聊天,管事說,蘇柚白如今有了幾分沈伯遠的味道,衣服上染著墨香,跟教書先生一樣雅致。

蘇柚白笑了笑,到了晚上,沈伯遠抱著他,他轉身親了親他的下巴,過了一會兒又去親他的唇,沈伯遠臉紅了,蘇柚白笑起來,埋頭趴在他身上,兩人鬧了一陣,蘇柚白閉著眼,跟他說:

“先生,祝你事事如意。”

沈伯遠低頭親他的眉心,蘇柚白伸出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眼淚從眼角流下去,一直淌到枕頭上。

天亮了。

耳邊響起敲門聲,管事的把醒酒湯放在桌上,跟他說:“少爺,您喝點解解酒吧,昨天幸好孟少去接您,要不然這大雪天的再出意外,我們可就擔心死了。”

蘇柚白緩了一陣,聲音微啞:“他去哪兒接的我?”

管事訝然:“您不記得了?您從百樂門出來直接去了馮老板的酒館,唉,以後您可不能這麽喝了,大醉傷身啊……”

後麵的話,聲音越飄越遠,蘇柚白沒有聽到,管事放下東西離開了,他在**躺著,心髒被尖錐刺痛,他攥著被角,慢慢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起身,吃了點東西,管事把工作文件整理提交過來了,放在書房。

他木然地翻著手裏那些紙張,書桌有塊沒開封的墨,他拿起來聞了聞,笑著笑著,忽然落下淚來。

好美的夢啊。

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管事去而複返,身後跟著孟信柯,蘇柚白低頭,緩了緩,問:“哥,怎麽了?”

孟信柯麵上又急又喜,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胸膛起伏兩下,他強忍住喜色,對蘇柚白說:“安山兄回來了!”

蘇柚白猛地一驚,站起身來,墨塊砸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

八月九日,《浮生》劇組正式進入收尾期,孟輝要求所有劇組成員全天待命,AB組機器一直開著,隻等謝祁年和編劇組把結尾定下來就開拍。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

簡遙感覺自己靈魂困在了角色裏,經常半夜從夢裏驚醒,腦子裏全是劇情,單結尾他就夢到了十個不同的情節。

八月十日,劇組所有角色都接到了結局飛頁,孟輝看完,手一揮:“拍吧!”

謝祁年化完妝,換上沈伯遠的衣服,在空**的休息室裏,低頭親了親簡遙的眼眉:

“遙遙,加油。”

簡遙抱著他,像他們第一次拍海報那樣,攬住他的腰,這樣深的依戀,是簡遙,也是故事裏的蘇柚白。

他們一起走向結局。

作者有話說:

戲中戲結局要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