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醉意朦朧
人就是這麽奇怪,開心和疑惑一線之隔,簡遙帶著不可思議的心情飄進屋子,謝祁年的話在腦海裏一直轉圈。
先生這麽快確定自己的取向?這和以前不太一樣,他們現在重新來過,記憶消失掉了,性向選擇應該也消失了吧。
明明先生說,是他們在一起之後他才確認的,現在為什麽會提前了呢,這個東西也有記憶錨點吧,就像喜歡吃一樣東西,一定是曾經吃到過,否則怎麽可能有想法。
這麽一琢磨,他心情忽然又落了下來,跟**秋千一樣,產生強烈的失重感。洗完澡,回房間囫圇擦了兩下頭發,他決定鼓起勇氣去搞清楚,不然晚上睡不著覺。
難道先生有什麽事沒有告訴他,比如曾經有過前任?按照他們兩個現在的關係,謝祁年的回答沒準會不同。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用了個「送禮物」的理由去找謝祁年。
謝祁年開門,第一眼就看向他潮濕的頭發,簡遙抱著禮物進屋,謝祁年說了句「坐」,問他:“怎麽沒吹幹?”
簡遙說:“夏天還好吧,晾一會兒自己就幹啦。”
謝祁年不知從哪變出來吹風機,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暖風吹拂,很快烘幹了一片。
手指經過好像有電流,簡遙頭皮麻酥酥的,他把禮物放在桌上,坐姿很乖,嘴上卻不乖:“謝謝Tony老師。”
謝祁年忍俊不禁,半晌烘完,他才坐回**,問:“是什麽?”
玻璃罩子被絨布蓋著,看不清裏麵的東西,簡遙也沒打算讓他猜,謝祁年拿過來掀開一看,竟然是兩朵玫瑰花,一朵加工處理過通體雪白,另一朵是市麵上常見的紅玫瑰,兩支放在一起色彩濃豔。
“這次拍攝用玫瑰做主題,我覺得很漂亮,就帶了兩支回來。”簡遙臉微紅,這個禮物準備得很倉促。
謝祁年笑意深濃:“我很喜歡,是個浪漫的主題。”
“廣告什麽時候上?”
簡遙說:“七夕的時候。”
他兩隻手都伸在椅子下麵,扣了扣,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繼續往下說:“因為品牌方說,美妝會出玫瑰套裝,方便情人節作禮物。”
他心髒咚咚地跳,軟軟地伸出觸角試探:“啊……謝老師之前也在情人節送過禮吧?玫瑰花之類的。”說話的時候,他都能聽到自己胸膛共鳴的聲音,期待卻又不安。
緊張神經崩到一定程度,他就害怕了,生出了退縮的想法,謝祁年卻笑了一聲,截斷了他亂七八糟的思緒:“我沒在情人節給別人送過禮物。”
簡遙看向他,觸及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臉變燙了:“我還以為謝老師之前有過……”
“因為取向很明確?”謝祁年問。
簡遙點了點頭,聽謝祁年又道:“有原因,不過和前任沒關係,我沒有前任。”
簡遙不知該說什麽好,開心和發愁各占一半吧,他好像也算個「前任」?
謝祁年很快發現簡遙並沒有因為他的回答開心起來,不過臉色好多了,他靠在床頭,借著他的問題,問:“小朋友呢,在學校有沒有談戀愛?”
簡遙趕快搖頭:“沒談過。”
謝祁年笑,簡遙覺得自己有被調侃到,於是故意說:“也不算沒談過吧。”
“嗯?”
簡遙笑了,眨了眨眼睛:“和音樂談戀愛。”
謝祁年跟著他笑出來,兩人目光在半空觸碰,眼睛幾乎彎作同樣的弧度,燈光很柔軟,簡遙覺得自己竟然在謝祁年的眼睛裏看到了寵溺,他下意識又否定了,總這樣想是不是有點自戀啊。
“那……老師晚安。”他說。
謝祁年一直記得白天他沒回答的問題,但現在問也不合適,就沒再提。
不著急,還有很多機會。
“晚安。”
——
《浮生》拍攝過半,終於到了關鍵節點,孟輝用了一個小時和謝祁年商量劇情,勸說他把幾段親密戲加上,更有衝擊力,他還怕勸不動謝祁年,把簡遙也提溜到旁邊,每說幾句就問簡遙是不是這個道理,簡遙臉色從粉紅到深紅,看得謝祁年一直忍笑。
“這個戲基調有點苦,你們主角要是一點甜味沒有,大家看什麽,而且起承轉合,沒有轉折點,後麵怎麽演?”
孟輝看了眼簡遙,簡遙點了點頭。
“要不你倆喝點酒,演的時候我肯定清場啊,尺度又不大,你說是吧,小簡?”
簡遙憋出了一個「是」字,最後在孟輝狂轟濫炸之下,他頭頂冒煙,跟謝祁年說:“老師,我沒關係的,都是為了劇情需要。”
孟輝不給謝祁年一點餘地,直接拍板:“行了,就這麽著了,我這個導演不能白當,得有點決定權吧。”
謝祁年全程沒怎麽說話,簡遙說完就要走,被他一把抓住,看著他臉紅的模樣,說:“現在想躲,剛才答應得怎麽那麽快?”
簡遙小聲說:“我看孟導很著急,我也想把戲份拍好。”
“嗯,”謝祁年盯著他的耳朵尖看了一陣,又問,“會不自在嗎?”
簡遙懵了一下,說:“不會,隻要是和老師就不會。”
這話聽起來是真的,謝祁年說了句:“那就好。”兩人站在一起,空氣粘稠,感覺都有點收著,連說話都克製著,像暴風雨前平靜的水麵。
他們一起回到了劇情中。
蘇柚白因為蘇家的事,受了刺激,他一日比一日沉默,每天都在桌前坐著看書,孟信柯覺得他沒辦法擔起蘇家的責任,這句話沉重地壓在他心上,讓他喘不過來氣。
沈伯遠成了他生活裏唯一的亮色,原本蘇柚白比沈伯遠更小更活潑,現在整個翻轉過來,沈伯遠每天不厭其煩的和他說話,反倒是蘇柚白話很少。
有一日,沈伯遠和孟信柯因為蘇家再次爭吵起來,他們故意選在了較遠的角落不讓蘇柚白聽到,但蘇柚白還是聽進去了,蘇家鹽鐵需要一個拿主意的人,沈伯遠相信蘇柚白自己可以撐起來,孟信柯卻認為太慢了,蘇家牽扯的不隻自己一家,還有潞城南城不少實業。
“安山兄,你有點太書生氣了,戰役不會因為你的一篇報道而產生質的變化,柚白不會再一夕之間長大,你把希望押在一處,注定不長久。”孟信柯這麽跟沈伯遠說。
“祈同,你曾經也在《新世紀》上發表過社論,”沈伯遠沉默良久,說,“「書生意氣,往往是顛覆時代的秘鑰,也是時代洪流的閘門」這句話也是你寫的,你還記得嗎?”
這注定是一場有始無終的談話,沈伯遠回頭,對上蘇柚白的眼睛。
在沈伯遠向蘇柚白走近的那一刻,蘇柚白忽然開口,叫了一聲:“先生。”
沈伯遠注視著他,聽他問:“你還願意做我的家教嗎?”
這麽多天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的開口和他說話,沈伯遠抬手,似乎想摸摸他的頭,最終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隻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他始終記得蘇家的知遇之恩。
蘇柚白的兄長很聰慧,十八歲接管船運,從記賬開始走通了不少路子,二十一歲就幫父親撐起了家族,蘇柚白其實也繼承了蘇父的智慧,數字也好,經商也罷,往往一點就通。
沈伯遠耐心替他彌補知識空缺,雖然他不懂經商之道,但他經營報刊,閱讀量驚人,能獲得很多市井商家一線消息,蘇柚白每天隻睡四個小時,逼自己長大,他聯係了蘇家管事和幾家商鋪老板,從零接手,三個月時間,蘇家又有了複興的苗頭。
管事匯報完,在院落裏把眼淚擦幹,衝沈伯遠鞠了一躬,沈伯遠默然回禮。
六月份,蘇家鹽鐵成功繞過南城走了豐城運河,突破敵人封鎖,把第一批貨物運到了前線,鐵器工廠和牙膏工廠在津北開設分廠,大部分工人轉移過去,隻有幾個管事和蘇柚白留在了潞城,他們勸蘇柚白北上,蘇柚白執意不肯。
“沒有哪裏真的安全。”他知道自己的理由有點牽強,他覺得自己骨子裏還是有點自我的,沒有辦法做到和父親兄長一樣,以利益為導向思考事情。
私心裏,他明白,自己有了牽掛的人,如果自己走了,沈伯遠就一個人在潞城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想過自己為什麽會牽掛沈伯遠,也許是因為親情、師生情,不管是什麽,他想沈伯遠的時間越來越多。
仲夏,為了慶祝蘇柚白談成了新的單子,沈伯遠下廚燒了魚,多炒了幾盤菜,蘇柚白看他手忙腳亂地把魚打暈,在門框笑得前仰後合。
如今,隻有和沈伯遠在一起的時候,他會這麽笑。
沈伯遠大窘,不過還是把魚弄好了,蘇柚白在旁邊幫廚,小少爺現在也會做菜了,雖然沈伯遠有時候心疼他,不太願意讓他碰。
夏天外麵飄著雨,蘇柚白挖出沈伯遠去年秋天釀的桂花酒,兩人聽著雨聲開飯,這些日子,蘇柚白知道了沈伯遠很多故事,譬如上學答不上來題,窘得滿臉通紅,譬如小時候也淘氣,會上樹掏鳥蛋,長大了也挺叛逆,家裏不讓學文,他卻非要學。
他的沈老師,從來不是木頭,他是個很有骨氣,也很有趣的年輕人,比他大不了幾歲,和他一樣伶仃,卻充滿朝氣。
有什麽東西撲簌簌地從心口淌出來,蘇柚白靠在沈伯遠肩頭,他們並肩聽雨聲,外麵灰蒙蒙的,房子裏的燈光卻暖暖的。
沈伯遠身上有股書墨香,特別好聞,蘇柚白渾身滾燙,蹭了蹭他的肩頸。
沈伯遠說完,低頭見蘇柚白一直望著他,手抓著他的衣角,他等了片刻,聽蘇柚白問:“夏天過去了,秋天和冬天是不是要來了?”
沈伯遠揉揉他的發,認真地回答:“春天也快來了。”
蘇柚白把頭埋在沈伯遠的懷裏,眼淚把他前襟浸濕了。父親和兄長離開的時候,他沒有哭,給他們守靈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那根悲傷的弦被他抻得很長很長,直到今天,霍然鬆了下來。
沈伯遠抱緊他,他們的人生早早纏繞在一起,密不可分。
燈光跳動了兩下,蘇柚白抬起頭,叫了聲「老師」,像小貓一樣軟糯,兩個人的氣息拂過彼此的臉頰,瞳孔裏倒映著彼此的影子,刹那停頓後,蘇柚白閉眼吻上沈伯遠的唇。
纏在腰上的手臂一緊,卻沒有退避。
他們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