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蠢貨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

文酌煜站在直播鏡頭前,背景是A大校門,一群義憤填膺的A大同學還有抓著壞人的警察叔叔。斯文俊秀的年輕人站在華燈初上的夜幕裏眉眼溫和的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誰,居然能想出這麽惡毒的辦法汙蔑我。但我相信警察叔叔一定可以查明真相。屆時我會在節目上將前因後果公布出來。”

顧熙槐研發的直播平台剛剛上架,目前流量還不怎麽大。看直播的觀眾也寥寥無幾。要等到《富翁遊戲》第一期節目在電視上播出爆火以後,這個直播平台的人氣才會跟著水漲船高。

屆時這段直播視頻就會被好事的網友們剪輯出來反複上傳到各大社交平台。上輩子文酌煜已經被公開處刑到麻木的程度,就是不知道這輩子被公開處刑的又會是誰。

節目組並沒有察覺到文酌煜的“險惡用心”。隻要熱度和話題度有了,這一期的KPI就到手了,還能給下一期的拍攝內容留下一個懸念。這種撲朔迷離跌宕起伏的劇情是他們做媒體的最喜歡報道的。

至於答應文酌煜在案情調查清楚以後幫忙辟謠,那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既幫助嘉賓澄清事實,吊一吊觀眾的胃口,還能塑造《富翁遊戲》節目組公正,客觀,真實的媒體形象,為節目的真實性增加可信度。這種互惠互利的好事,節目組自然樂見其成。

*

從警局錄完筆錄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文酌煜請邵英姿還有節目組的兩位大哥吃夜宵,勞累了一天隻想回家休息的兩位大哥忙不迭的推辭了。最後隻有文酌煜和邵英姿坐在了臨街支起來的大排檔裏。

“一盆麻小,十個烤生蠔,四個雞翅,十串腰子,二十串羊肉,一個烤茄子,再來兩份炒麵……”邵英姿一邊翻著菜單一邊問文酌煜:“哎,你要不要來兩串烤韭菜補補腎?一個月不見,我覺得你小子有點虛啊!”

文酌煜:“……”

邵英姿最後點了兩瓶冰鎮啤酒,金黃色的**倒入杯中發出一陣陣氣泡聲響,邵英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說吧。那個叫應天明的王八蛋究竟是誰?為什麽會用這麽陰毒的手段害你?”

“找三個那麽壯的男人來打你就已經很過分了,居然還讓人汙蔑你是嫌貧愛富逼女友墮胎的渣男。這孫子分明是想把你往死了整!”邵英姿越說越生氣:“別讓我逮著這王八蛋,不然我——”

話沒說完,就被文酌煜打斷了:“這件事情我自己解決。你不要插手。”

“你說什麽?”咆哮聲戛然而止,邵英姿不敢置信的看著文酌煜。

“這件事情我自己能解決。”文酌煜耐心叮囑道:“你千萬不要背著我去找應天明。”

重活一次,同樣的坑文酌煜不會再掉第二次。他不能再連累邵英姿了。

“如果你現在去找他,把人給揍了,他們家一定會以尋釁滋事和故意傷害的罪名起訴你。你會被拘留,這些罪名會記入你的檔案。如果再狠一點,他們甚至還會去你的學校,讓學校開除你——”

邵英姿一臉震驚的看著文酌煜,旋即說道:“我也沒說要揍人。我是去講道理的。”

“如果對方就是要激怒你呢?”文酌煜反問。

邵英姿不說話了。

文酌煜給邵英姿剝了兩個小龍蝦,溫聲安撫道:“我會處理好的。你不要替我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邵英姿將小表弟剝給她的小龍蝦吃幹抹淨,然後一拍桌子:“今天晚上要不是我來的及時,你差點就被人扣上渣男的罪名揍了。等那仨人一跑,你想找人都找不到。這頓揍豈不是白挨了,潑你頭上的髒水你也說不清楚。”

“那孫子下手這麽陰毒,我就想找他當麵理論理論。他憑什麽這麽欺負人?”

“就憑他家有幾個臭錢唄。”

文酌煜輕笑:“不提這些掃興的事兒。大表姐你教我格鬥吧?等到我有自保能力,能像大表姐你一樣一打十都毫不費力,這些下三濫的招數對我來說也就沒用了。”

邵英姿摸著下巴打量文酌煜:“……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學格鬥得學到什麽時候去?不如我教你防狼術吧?”

文酌煜:“…………”

邵英姿哈哈笑道:“開玩笑的。你也少跟我轉移話題。我就算不打人,也得去找那個王八蛋把事情說清楚了。我的小弟是他隨便就能欺負的?有錢就了不起啊?”

“不行!”大排檔晃晃悠悠的白熾燈下,文酌煜眉眼溫柔但是態度堅決:“你要相信我能解決好這個問題。我已經十八歲了,是個成年男人了,我能保護自己。”他不會再讓邵英姿擋在他的前麵,為了保護他甚至丟了性命。

“你小子今天有點古怪啊?”邵英姿微眯著眼睛打量文酌煜,單細胞生物的直覺讓邵英姿敏銳的覺察出這小子哪裏不對。

“你是不是受刺激了?”邵英姿問道。

文酌煜避而不答:“你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要參加一個真人秀嗎?這個節目有直播模式。今天這件事已經全程直播到網上了。事情一旦鬧大,隻會影響應家的聲譽和形象。所以現在應家比我們更著急解決這件事。”

邵英姿撓了撓頭:“今天那倆扛攝像機的就是節目組的?”

“嗯。”文酌煜耐心解釋道:“這個節目叫《富翁遊戲》。挑選兩個窮學生當嘉賓,跟大明星和投行高管交換身份,像我這樣的窮小子也能免費體驗一下有錢人的生活。”

邵英姿嘖了一聲:“光聽名字也知道是有錢人閑極無聊搞出來的把戲。玩歸玩,你小子可別陷進去了。等到遊戲結束,別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話說的難聽,但是忠言逆耳。如果上輩子文酌煜也能聽得進去,也就不會有後來那麽多事情發生了。

文酌煜微微一笑:“我參加這個節目也不是白參加的。拍攝三個月,節目組答應給我二十萬的片酬。後麵跟著節目組的安排接通告演戲,還會有一部分酬勞。現在我也算是半個有錢人了。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

邵英姿咋舌:“拍攝三個月就給二十萬?這錢來的可真容易。難怪那麽多人削尖腦袋都想當明星了。”

文酌煜點頭附議。這也是他上輩子拚了命想要當明星的原因之一。誰不想過有錢人的日子呢!文酌煜從來不覺得自己想要掙大錢的願望有什麽不好的。他靠的是自己的努力,也沒想過要害誰。

那些一邊惦記他,一邊陷害他,一邊又瞧不起他,覺得他庸俗膚淺,嘲諷他貪慕虛榮的敗類才是真的惡心。

邵英姿終於被文酌煜給說服了。她掰開一雙筷子遞給文酌煜,又掰了一雙給自己。服務員一邊吆喝著一邊將炒好的兩盤炒麵端過來。邵英姿聞著酸酸甜甜的香氣,挑起炒麵風卷殘雲,填飽肚子之後又擼了一串腰子:“我是你姐,隻有我給你零花錢的份兒。我衝你要什麽錢呀?再說我也不缺什麽。不過今天這頓夜宵就你請了。”

邵英姿耐心叮囑文酌煜:“你現在有錢了,也別亂花錢。你剛出生,姨夫姨母就都沒了。從小養在我們家,我把你當成親弟弟,你也別嫌我囉嗦。你從小花錢就大手大腳的,給你的零花錢,你轉頭就請別人喝汽水了。幸好你這張臉長得好,平時在學校在家都能騙吃騙喝的,要不然咱家得虧死……”

文酌煜聽著邵英姿在耳邊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一時間有些怔愣。右手不自覺的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那條心形項鏈。項鏈裏麵是一張黑白色的舊照片,因為年代久遠,空白處已經泛黃了。那是文酌煜父母的結婚照。

文酌煜的父親在文酌煜沒出生前就因為車禍去世了,噩耗傳回來的時候,文酌煜的母親受驚難產,死在了手術台上。文酌煜剛出生就沒了父母,是被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兩家的親戚輪流撫養長大的。兩家長輩對文酌煜都很好,兩家的兄弟姐妹對文酌煜這個弟弟也沒得說。文酌煜從小到大沒有體會過什麽寄人籬下的辛酸,反而因為悲慘的身世得到了周圍很多人的疼愛,也因此養成了驕縱任性,天真軟弱的性格。上輩子吃了不少苦頭。

重活一世,雖然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殺了自己,但文酌煜除了報仇,總歸是想彌補一些遺憾的。他脖子上掛著的這條項鏈裏保存著父母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一張合照。上輩子文酌煜錄製節目時,被另一位嘉賓洛岫一不小心弄丟了項鏈。

這輩子未雨綢繆,文酌煜就想多洗幾張照片。免得項鏈再不小心弄丟了,他連一個睹物思人的念想都沒有。

“都這麽晚了,上哪兒去找照相館洗照片呀?”邵英姿看著想一出是一出的文酌煜,長歎一聲:“明天再說吧。”

這頓宵夜吃到最後,邵英姿還是在手機上列出一個訓練表發給文酌煜:“你確實太虛了。就算不練格鬥,也應該鍛煉一下身體。記得訓練動作要標準哦。”

邵英姿拍了拍文酌煜的肩膀。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骨骼還帶著少年特有的單薄,再加上過去幾年文酌煜一直忙於學習缺少鍛煉的緣故,更顯得有些瘦弱。隔著薄薄的T恤,甚至還能感受到嶙峋的骨頭。

“你是不是又瘦了?”邵英姿有些心疼的看著自家這個因為早產,從小就有點體弱多病的熊弟弟:“讓你別亂花錢,可沒讓你省錢。該吃吃該喝喝,要是零花錢不夠了,就給姐打電話。”

文酌煜眉眼彎彎的笑了笑,一雙桃花眼燦若星辰:“沒有。這不是軍訓了一個月嘛,練的。”

邵英姿看著文酌煜那張在燈光下白到反光的臉,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差點忘了,你們大一軍訓剛結束。開學一個月,跟老師和同學都熟悉了吧?室友怎麽樣啊?有沒有特別難相處的?”

文酌煜想到自己的另外三位室友,不覺沉默了。

*

“哎呦我去,聽說今天晚上在咱們學校門口,你小子差點讓人當渣男給揍了。還是咱們英姿姐在關鍵時刻英雄救美,避免了你這個小白臉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打的鼻青臉腫滿地亂爬的尷尬場麵。要我說咱們英姿姐這名字起的就是好,那叫一個英姿颯爽不讓須眉……”

說的眉飛色舞的年輕人衝著文酌煜豎了豎大拇指,圖窮匕見道:“跟這樣的女中豪傑在一起真的太有安全感了。所以你什麽時候能把你大表姐的聯係方式推給我?”

文酌煜一雙桃花眼眯成線,目光冷冷的看著麵前這位口沫懸飛的室友。

殷晟嶽,A大建築係大一新生,A市本地人,今年十九歲。父母健在,家有十九套房,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畢業以後繼承老爸的建築公司,以及當上文酌煜的姐夫。

文酌煜的視線有些渙散,眼前驟然浮現出殷晟嶽雙目赤紅,揪著他的衣領咆哮“都是因為你,英姿是因為你才死的!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這個害人精”的畫麵,與麵前這個神采飛揚,眉飛色舞的年輕人漸漸重合。

坐在書桌前的另一位室友蔣暔忍無可忍的打斷殷晟嶽的花癡:“差不多得了。自從英姿姐上個周末來給文酌煜送過一次吃的,你就開始撒癔症。我都懶得說你。人家文酌煜拿你當同學,你卻想當他姐夫,什麽人啊!”

說完,又衝著文酌煜笑道:“哎,你剛才不是說想洗照片嗎?用不用我先幫你修複一下?”

文酌煜回過神來:“可以嗎?”

說著,文酌煜把脖子上的項鏈摘下來遞給蔣暔。時間太久遠了,老照片確實有些模糊不清。家裏的底片也都找不著了。

“可以嗎?”蔣暔冷哼一聲,技術大神的高傲在這一刻彰顯的淋漓盡致:“你把那‘嗎’字去了。有我在,就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今天太晚了,我先把照片掃描下來,明天幫你修複。”

文酌煜也知道蔣暔的技術,溫聲道謝:“那就拜托你了。”

邱尋看著自從進了寢室,就表現的仿佛無事發生一樣的文酌煜,忍不住問道:“究竟是誰那麽恨你,竟然能想出這樣惡毒的手段來陷害你?”

快到熄燈時間了,文酌煜一邊拿著洗漱用品去洗漱,一邊波瀾不驚的說道:“警察調查了今天襲擊我的那三個人的身份,三個人都在同一家KTV當保安。還在其中一個人的賬戶上發現了一筆五萬塊的打款記錄,打款人是應天明。那家KTV就是應天明他爸開的。”

眾人聞言一驚:“不會吧?應天明不是大三的學長嗎?他跟你能有什麽過節?”

想到最近一段時間校內傳的沸沸揚揚的八卦。據說這個應天明從大一入學的時候就對A大的校花梁顏一見鍾情,苦苦追求了兩年,愣是沒有得到校花的一張笑臉。可是文酌煜軍訓的時候,校花卻天天來給文酌煜送水——

殷晟嶽不敢置信的說道:“不是吧?難道就因為校花在軍訓的時候給你送了幾瓶水?他就這麽陷害你?”

文酌煜“唔”了一聲,如果不是上輩子親身經曆,他也不敢相信這世上就是有這麽無法無天又手段惡毒的蠢貨。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應天明是蠢貨,被他成功陷害的自己,果然更加愚蠢!

眾人麵麵相覷。沉默良久,殷晟嶽忍不住八卦道:“所以你跟校花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我們兩個應該算是親戚吧。”文酌煜解釋道:“梁顏的媽媽是我高中班主任,也是我媽媽的好友。我高中寒暑假都會去老師家裏補習,梁顏姐經常幫我補課,對我也很照顧。”

眾人:“……”這算什麽親戚?

*

“簡直胡鬧!”

同一時間,應家。

應天明的母親看著畏畏縮縮的兒子,痛心疾首的罵道:“你怎麽也不打聽清楚就隨便指使你爸的員工打人?你知不知道當事人已經報警了!現在這件事都已經鬧到網上去了,聽說電視台也會跟蹤報道這件事。你有沒有想過事情鬧大以後,會給我們家,會給咱們家的公司帶來多大的影響?”

應天明唯唯諾諾不說話。

應天明的母親一邊觀察老公的反應,一邊建議道:“依我看,趁這件事情還沒鬧大,不如把那個學生約出來。小城市出來的年輕人,這輩子也沒見過什麽好東西,眼皮子淺得很。我們給他開一張一百萬的支票,就當做補償。隻要他接受了,這件事情就好辦了。”

坐在沙發上的應父鐵青著臉沉默不語。

應母給兒子使了個眼色:“你看呢?”

應天明立刻說道:“我沒問題。我也可以給他道歉。”

應父冷哼一聲:“你就知道給家裏惹禍。”

應父說完,起身離開了。應母惡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用手指戳了戳應天明的額頭:“不怪你爸爸不待見你。你說你成天幹的都是什麽事。”

應天明捂著額頭不服氣的爭辯:“我怎麽知道那三個人那麽笨!打了人不知道跑,還被警察抓住了!”

“你還敢說!”應母不解氣的又戳了應天明一下:“為了一個梁顏,你都鬧出多少事情了?是不是想氣死你媽我?”

“媽!”應天明辯解道:“這件事跟梁顏沒關係……”

應天明說到這裏,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泄氣道:“梁顏本來就不待見我,如果讓她知道是我派人打了文酌煜。她更不會理我了。”

“行了!”應母沒好氣的說道:“你乖乖聽媽的。到時候咱們把人約出來,好好的賠禮道歉。你們都是年輕人,隻要把話說開了,沒什麽誤會解決不了。”

應天明還想說什麽,應母不耐煩道:“好啦。不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窮學生嗎?聽說還是個沒爸沒媽的孤兒——”

應母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又慶幸道:“幸好是個沒爸沒媽的孤兒。沒人給他撐腰,給點錢也就打發了。”

應天明坐立不安:“如果他不想要錢呢?文酌煜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是我指使他們三個去做的,他現在一定特別恨我。他肯定會在梁顏麵前說我壞話,挑撥離間。他會不會在節目上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敗壞我們應家的名聲?”

應天明越說越氣急敗壞:“那三個人真是沒用,這麽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如果他們打完人就跑,而不是笨手笨腳的被人抓住,事情也不會變得這樣麻煩!

應母沒有說話。如果連金錢都解決不了問題,那就隻能想辦法解決搞出問題的人了。

不過——

應母靈光一閃,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安慰道:“那個窮學生應該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強硬。”如果文酌煜真的不想要錢隻想爭一口氣的話,他完全可以在晚上直播的時候把應天明的名字說出來,而不是故弄玄虛說什麽“屆時再說”。既然選擇守口如瓶,就證明那個窮學生還是想要待價而沽!

想到這裏,應母的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她還沒見到文酌煜的人,就已經對文酌煜輕視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