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是我教子無方,讓文同學受委屈了。”

應父快步走到文酌煜麵前,雙手放在身體兩側,衝著文酌煜一彎腰,那是一個非常標準的九十度鞠躬:“子不教父之過,我應該給文酌煜同學道歉。”

文酌煜閃身避開,臉上閃過一絲無措,惴惴不安道:“應先生,你沒必要這樣。”

“應該的,應該的。”應父滿臉羞愧的握住文酌煜的手:“把兒子教養成這樣,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職。差點害得文酌煜同學被人汙蔑,我們當父母的就更是無顏麵對文同學了。”

聽到應父提起應天明指使人打他還往他身上潑髒水這件事,文酌煜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憤不平,硬邦邦說道:“應天明確實很過分。那天的事情要不是我反應快,還有A大的同學幫忙報警,我真是百口莫辯。”

“應天明敢這麽做,能這麽做,還不是因為你們應家有錢有勢,而我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就算被人欺負了也沒辦法給自己討回公道。”文酌煜說到這裏,神色鬱鬱的冷笑一聲:“今早接到了阿姨的電話,我聽她在電話裏麵說的誠懇,才答應晚上見麵。結果又因為這件事被人指著鼻子罵我沒骨氣,不敢跟你們應家硬碰硬。”

“我看我要是不把應天明告上法庭,這輩子都無法擺脫這個罵名了。”文酌煜說話時,眉宇間閃過一抹煩躁戾氣,好像深受流言困擾一樣。

應母微微皺眉。今天的直播她也看了。作為過來人,應母一眼就看出那個姓洛的小子打的什麽算盤。

應母一邊在心中暗罵洛岫沒事找事,一邊又擔心文酌煜少年氣盛,真的礙於麵子和外麵的風言風語不肯跟應家和解,連忙勸道:“什麽叫沒骨氣?阿姨覺得我們酌煜同學表現的特別好。你看你在事發的第一時間就選擇報警,沒有姑息應天明的所作所為。這還不叫有理有據不亢不卑?至於補償也是我跟孩子他爸主動提出來的。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是應天明的錯。既然錯了,就應該彌補。文同學願意給我們一個彌補的機會,那是你善良大度。怎麽能叫做沒骨氣呢?”

文酌煜聽到應母的話,臉色微微緩和。他看了一眼站在三步開外捂著臉不說話的應天明,又看了看站在他麵前態度謙遜言辭懇切的應家父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們真是這麽想的?”

“當然。”應母迫不及待的開口說道:“我們很感激酌煜同學深明大義,願意給我們應家一個補償的機會。”

酒店門口聚集的客人越來越多。應父見狀,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不如我們進去邊吃邊說?”

文酌煜看了鍾律師一眼。鍾律師頷首笑道:“應總考慮周到。”

應母又看了一眼站在保姆車旁邊的跟拍人員,遲疑道:“你們——”

節目編導察言觀色,立刻說道:“我們已經下班了。”

說完又拍了拍攝像大哥的肩膀,示意攝像大哥將攝像機關掉。

應母這才想到什麽,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們剛剛還在直播?”

節目編導一臉尷尬的解釋道:“這是我們的工作——”

話沒說完,就被應父打斷了:“無妨。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們應家有錯在先。天明既然敢在學校門口打人潑髒水,我們當父母的,在直播間裏給人家文酌煜同學鞠躬道歉也是應該的。”

應母悻悻不說話。

應父又衝著幾位跟拍攝像和顏悅色的道:“工作一天,你們也很辛苦。不如吃頓夜宵再走吧。我在大堂給你們包了一桌,還點了這家酒店最出名的幾道招牌菜。還請諸位賞個臉?”

幾名跟拍人員麵麵相覷。

節目編導笑著說道:“應總真是破費了。”

“應該的。”應父笑眯眯說道:“應家家具讚助了《富翁遊戲》,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接下來還要拜托節目組在拍攝期間多給我們的品牌打廣告呢。”

節目編導一邊感慨應父不愧是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的總裁,就是會做人,一邊笑著說道:“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文酌煜站在旁邊,冷眼圍觀應父唱作俱佳拉攏人心。沒有任何表示。

應父安排好了節目組的跟拍人員,倒也沒有冷落文酌煜和鍾律師。一行人進入包廂以後,應父又是親自倒茶賠罪,又是讓應天明端茶認錯,一番折騰過後,大家各自落座。應母立刻從鑲滿碎鑽的手提袋裏拿出一張一百萬的現金支票,推到文酌煜麵前賠笑道:“小小心意,文同學一定要收下。”

文酌煜拿起支票,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端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錢是不少。可如果我收下了這張支票,應家會不會以敲詐勒索的罪名起訴我?”

“……”應父應母臉色一沉:“怎麽會呢!文同學真是說笑了。這些錢是我們應家給你的補償。是雙方經過談判後達成的私下和解,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可不是什麽敲詐勒索。這一點文同學大可放心。”

“況且,”應父看了一眼坐在文酌煜旁邊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鍾律師,意味深長的說道:“這位鍾律師不就是文同學請來的幫手嘛!有他做見證人,你還擔心什麽。”

文酌煜笑了笑。不必擔心嗎?可他上輩子恰恰就是栽在這張支票上。

文酌煜撩起眼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麵前這位笑容慈祥氣質和藹的應董事長。誰能想到這樣一位看起來儒雅寬厚道貌岸然行事光風霽月的長者,竟然卻是應家三口中最奸詐狠毒不擇手段的一個人呢!

上輩子,文酌煜跟應家三口見麵的時候,這位應董事長也是一見麵就劈頭蓋臉的狠狠扇了應天明幾巴掌,又是九十度鞠躬給文酌煜道歉,又是老淚縱橫的懺悔自己沒有教好兒子。言辭懇切態度謙卑,也像今天這樣給文酌煜準備了一張支票作為補償。

文酌煜那會兒性格單純,雖然生氣應天明手段惡毒,但他見到應董事長那麽大年紀還願意給他鞠躬道歉,心裏的氣就消了一大半。他也不想接受應家的支票,隻是提出讓應天明公開給他道歉,把前因後果講清楚,還他一個清白。

沒有想到之前還信誓旦旦要補償文酌煜的應董事長竟然握著文酌煜的手流下淚來。應父滿麵羞愧的跟文酌煜懺悔,說他不能讓應天明公開給文酌煜道歉。因為應家家具正在跟國外一家大型投資機構洽談一筆高達4500萬美金的投資,並且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如果這個時候應家家具或者應家其他人爆出什麽醜聞,一定會影響到這次投資的結果。應家不能冒這個風險。

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應父建議文酌煜先收下支票,等到應家家具成功談成這筆投資之後,應父一定會讓應天明當眾給文酌煜賠禮道歉。

文酌煜在應父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一時糊塗心生貪念,就收下了那一百萬。沒有想到應家掉過頭來就告文酌煜敲詐勒索。還在網上買水軍到處抹黑文酌煜,說文酌煜見錢起意,看到應家有心賠償就獅子大開口敲詐一百萬。還說文酌煜所作所為根本就不是為了給自己討公道,他就是想要勒索應家。

文酌煜萬萬沒有想到應家人當著他的麵說的好好的,剛把錢打到他的賬戶上就以敲詐勒索的罪名把他告上法庭——應父堅持要文酌煜收下的那一百萬在量刑方麵恰好達到“數額特別巨大”的量刑標準,如果罪名成立,文酌煜要麵臨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

突然降臨的災禍瞬間擊垮了文酌煜。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竟然會有這麽陰險惡毒的人,也不知道應家為什麽要用這麽惡毒的罪名陷害他——明明他已經答應不追究應天明的過錯,隻是想讓應天明給他道歉還他一個清白而已。

更讓文酌煜沒有想到的是,應天明居然以此為把柄逼迫梁顏當他的女朋友。

就因為自己給文酌煜送了幾次水帶了幾次飯,竟然害得文酌煜被應天明陷害的差點坐牢。梁顏十分愧疚,她覺得是她連累了文酌煜。聽到應天明的威脅以後,梁顏一時衝動,答應做應天明的女朋友換取應家撤訴。應天明夙願得償,終於肯放文酌煜一馬。

然而文酌煜卻因為身敗名裂被A大勸退。梁顏也在跟應天明交往兩年後被花花公子拋棄,期間還因為無法忍受應天明的羞辱和暴力數次自殺。以至於大學一畢業,梁顏就被她爸媽接回老家照顧。直到文酌煜重生前,梁顏還因為精神不穩定一直住在療養院。就連文酌煜的祖父祖母和外公外婆都因此蒙羞。直到多年以後還經常被人戳脊梁骨,說他們兩家不會教育孩子,養出文酌煜這麽一個敗類。

一夜之間,文酌煜就從前途光明的好學生變成惡名纏身差點去坐牢的社會渣滓。人生際遇如此跌宕,全都是拜那張一百萬的支票所賜。

那是文酌煜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的人心能夠險惡到什麽地步。後來他拚上大半條命,終於讓應家血債血償。可是遺憾都已經發生了,被毀掉的人生再也找不回來。

應家破產以後,文酌煜曾專門去醫院探望中風偏癱的應董事長。想問清楚應家當年為什麽要陷害他敲詐勒索。這個疑惑一直縈繞在文酌煜心底,不問清楚的話他後半生都不得安寧。

應父的回答簡直突破了文酌煜的所有想象——

“沒有為什麽。誰會把一隻螞蟻的死活放在心上。”

當年的應家家具正處在融資的重要關頭。應天明惹出來的亂子雖然不大,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卻也有可能影響到應家的布局。為了萬無一失,應父當然不能容忍文酌煜這個手上捏著應家把柄的人四處招搖。

解決問題最幹脆利落的辦法就是毀掉製造出問題的那個人。應天明的過錯在於雇凶毆打文酌煜還散步謠言汙蔑他,可如果文酌煜本身就不清白呢?一個官司纏身,極有可能麵臨十年以上牢獄之災的敗類渣滓,還有什麽臉麵以受害者的名義要求應家賠禮道歉?

隻要文酌煜身敗名裂,就算他口口聲聲咒罵應家,指責應家栽贓陷害,還有誰會聽?還有誰肯信?到那個時候,文酌煜連作為一顆棋子的利用價值都沒有了。應家有可能麵臨的潛在威脅自然也就煙消雲散。

應董事長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文酌煜竟然還有重新爬起來的機會和能力。早知如此,他當初就該把事情做絕,直接讓這個窮學生去坐十年牢。應家也就不會遭遇後來這些禍患。

“果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直到很久以後,文酌煜仍然記得那個陰雲密布的下午,帶著氧氣罩的老人麵色陰沉眼神狠辣的盯著文酌煜,反複念叨這句話的場景。

重活一次,即便當年的血債不會再次發生,文酌煜也沒打算輕易放過應家。就像農夫不會把帶著獠牙的毒蛇放在枕邊。文酌煜也不會再給應家傷害他的機會。他靠在椅背上,故作動心的歎了口氣,卻還是將手上的支票揉成一團扔回到應母的麵前。

“還是算了吧!我如果收下這一百萬,你們應家是展現出道歉的誠意了,可是我本人就要承受外人永無休止的謾罵和指責。為了這一百萬背負一輩子的罵名,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合算。”

應父應母臉色一變。應天明脫口而出:“你別給臉不要臉——”

“住口!”應父臉色鐵青,怒喝一聲打斷應天明的話。

文酌煜微微一笑:“看來應天明的道歉也沒什麽誠意。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收下這一百萬了。我又不賤,區區一百萬還收買不了我的人格。”

文酌煜說著,扭頭看向鍾律師:“不知道雇凶傷人造謠誹謗在法律上能判多少年?我如果想要起訴應天明的話,能請鍾律師給我當辯護律師嗎?”

一直坐在旁邊沒有開口說話的鍾律師笑道:“當然可以。”

鍾律師停頓一下,開口補充道:“我今天來到這裏,就是受大少爺的委托,給文同學提供法律幫助的。文同學有任何法律相關的疑惑和請求,都可以問我。”

聽到鍾律師的話,應家三口的臉色又是一變。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鍾律師背後所代表的顧熙槐和顧氏集團。

應父應母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文酌煜在能夠代表顧氏集團的鍾律師的幫助下起訴應天明。且不說這個舉動如果傳到外人眼中會引申出什麽不利於應家的流言,就說在應家家具馬上就要融資成功的節骨眼上,應家也不能節外生枝。

應父給應母使了個眼色,應母立刻賠笑道:“有話好好說。凡事都可以商量的嘛。天明這孩子不懂事,我們當父母的替他端茶賠罪。”

應母一邊安撫文酌煜,一邊手腳麻利地倒茶認錯,語氣謙和態度卑微:“酌煜同學消消氣,消消氣。”

應父惡狠狠的瞪了應天明一眼。

應天明也意識到了文酌煜並沒有應母跟他說的那麽好拿捏——雖然在應家眼中,文酌煜還是那個沒見識的窮學生,但有顧律師幫忙,至少證明這個窮學生得到了顧氏集團繼承人顧熙槐的庇護。

應家可以不把文酌煜放在眼裏,但是他們不能忽視顧氏集團。就像他們視文酌煜如同螻蟻一般,跟顧氏集團這個龐然大物比起來,剛剛在納斯達克上市的應家家具恐怕也是巨象腳旁的一隻螞蟻,隨便吹一口氣都能讓應家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們應家願意拿出兩百萬賠償文同學的損失。”在鍾律師不顯山不露水的施壓下,應母直接把原定的賠償金數額翻了一倍。她笑容慈祥的看著文酌煜,期待文酌煜可以見好就收。

然而,文酌煜遲疑片刻還是搖頭:“之前去《慢步鄉間路》錄製綜藝,跟其他嘉賓閑聊的時候,聽到其他嘉賓感慨現在明星賺的錢有一半是用來挨罵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我如果收了應家的兩百萬賠償,那不就是一百萬用來補償我自己,一百萬用來挨罵?為了這區區一百萬讓人戳我的脊梁骨罵我沒有骨氣,說不好還要罵我貪得無厭,我覺得不太合適。”

頓了頓,文酌煜又給應家父母分析自己的現狀:“我錄製綜藝節目,三個月就能賺二十萬。這還不包括我在拍攝期間接到的其他通告和戲約。林林總總加起來,不到半年我就能賺到一百萬。我覺得這個錢是真的特別好賺,也有意向進娛樂圈發展一下兼職業務。可如果因為接受了你們應家的兩百萬賠償,給關注這件事的人留下一個貪得無厭敲詐勒索還沒骨氣的壞印象,再也接不到通告和戲份,那豈不是虧死了?”

說到這裏,文酌煜衝著應家父母歉然一笑:“不是我有意為難你們應家。實在是小人難纏,我想你們今天觀看直播,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麽吧?”

“我知道你們兩位長輩是真心悔過,想要替應天明賠罪。可我總不能為了讓你們安心,在被應天明差點毀了名譽之後,再去自毀前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