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飯桌上的鬧劇到底還是讓傅老爺有些鬱結,他隻身在庭院中散心後決定返回臥房。

走到房門前,卻聽裏頭傳來李氏的說話聲。

“那老爺子簡直是老糊塗了!竟然想讓一個外嫁女兒生的坤澤做傅家的當家人。”

另一個聲音是李氏的貼身婢女:“夫人您消消氣。這也是因為傅家沒有少主子。”

傅夫人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我沒能生出個兒子,哪怕是個女兒也好。”

“側房不是有個小姐嘛?如果夫人覺得孤單,不如將音小姐收到自己身邊撫養。”

傅夫人冷著臉,將杯子重重地敲在桌子,一旁的婢女看得心驚。

夫人可別再摔杯子了,上回她去庫房領新茶具,管事說家中的茶具實在是不多了。

“我要那個下賤蹄子生的庶女做什麽?你以為我真的不能生嘛?”

傅夫人抬首,狠狠瞪了眼婢女。

婢女低頭沉默,不敢頂嘴,心裏卻嘟囔:這都十來年了,也沒見你生出個蛋來。

房門從外麵推了進來,傅老爺臉色陰沉地直視著端坐在主位上的正妻,一言不發。

傅夫人心中有幾分遲疑,不知這人在門外聽到了多少。

“老爺。”她試探地輕聲喚道,換來了丈夫的一句:“我今夜去若雲的屋裏。”

說罷就轉身離開,不給傅夫人一絲眼色。

屋內一時沒了聲響。

李氏瞧著傅老爺離去的背影,咬緊了後槽牙,她一手撫摸著自己從沒生育過的腹部,多年來的辛酸苦楚湧上心頭,攪得她一陣頭痛。

“去把安神香點上吧。”

這安神香是傅老爺見李氏經常頭疼,特地請製香師傅調製的。

火星點燃了香爐中的香粉,薄霧騰空,嫋嫋繚繞。

李氏望著銅爐中的安神香,幻想著老爺待自己仍存一絲夫妻之情。

卻不料自己的婚姻,實則如那抓不住的香煙般虛無縹緲。

……

畫鼓喧雷,紅旗閃電,奪罷錦標方徹。

梅霖初歇,卻沒澆滅簌州端陽佳節的熱鬧。

四麵八方趕來的看客仰首瞧著龍舟盛況,將太湖兩岸擠得水泄不通,一些機靈的小商小販也乘機擔來自家做好的粽子、香袋和彩絲,在路邊叫賣。

一時間,粽香纏著艾香將整個簌州城浸入味。

瞧盡了端午這幾日的熱鬧後,何夫人和何溫言也是時候該回何家了。

天像來時一樣下起了蒙蒙小雨,傅老太爺帶著一家子人在門口送女兒和外孫上馬車,就連整日躲在房中的俞姨娘也出來為何夫人送行。

傅老太爺牽著何溫言的手,念叨著:“乖孫,記得要常來看外祖父呀。”

“爹,女兒下回將溫陽也帶來看您。”何夫人見老人拉著兒子的手不放,知道他不舍外孫,便安慰道。

“就你家那小潑皮猴子,鬧騰得很。帶到我這兒來,可不把你爹我這老骨頭折騰散架了。”

聞言,傅老太爺搖了搖頭,語氣上滿是嫌棄,可想到自己那小外孫又笑出了聲。

縱然再不舍,女兒和外孫還是要回金寧的。

好在天公作美,行到半路雨過天晴,車馬加急了速度,倒是比來時更快返回金寧城。

回到何府時,天色擦黑一角,下人們已經點起了燈籠,將何府的牌匾照得紅彤彤的。

外祖父家雖好,可還是自家更舒心。

何溫言掀開車簾,望向自家的府宅,夜色中亮眼的大紅燈籠讓他隻覺得踏實。

許是旅途顛簸,何大少爺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後廚洗漱的熱水都燒了幾遍了,他才緩緩醒來。

紅菱聽見了帷帳內有了起身的動靜,便讓手下的丫環去廚房裏端早餐和熱水。

等何溫言穿完衣裳,早飯已經擺了一桌了。

紅菱替大少爺盛了碗小米粥:“夫人,知道少爺起得晚,便沒讓人叫醒少爺。隻囑咐廚房將早飯都熱著。”

“爹娘他們都吃過了?”何溫言接過碗,喝一口。

“老太爺和老爺吃過後都已經出門了,小少爺一大早上也去了學堂。夫人則是帶著我娘出門找裁縫製衣了,聽說錦繡閣來了位滬市的老師傅,前段時間老爺送的那匹布料,夫人便想著讓人做身夏衫。”紅菱一一說著。

何溫言點點頭。

用過了早飯,何大少爺又去自家的醫館,前陣子他從醫書中找到不少消炎殺菌的藥材,隻是對於藥物是如何作用人體機製,他一時半會兒無法確定。

剛步入醫館,何溫言就發現醫館裏鴉雀無聲。

他掃視四周,卻發現一個與醫館格格不入的身影。

藥櫃前擺著一張扶手椅,薛老板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頭,讓人一進門就能看到他,活像個鎮宅的門神。

可這「門神」不僅鎮住了奸邪小人,還將看病的患者嚇得不敢上門。

薛霖在何家醫館等了好幾日,終於等到了想見的人,登時雙眼放光,從木椅上站起身。

可沒等他上前,就見何老太爺將何溫言攔下說了什麽,何少爺轉頭他的眼神有幾分古怪。

“言兒,你可算回來了。這大塊頭從你去簌州那天,便日日蹲在醫館裏,趕都趕不走。”何老太爺歎了口氣,悄悄指了指這個大塊頭。

何溫言瞧著自家空空如也的醫館,再看看這不請自來的「門神」,眉頭緊蹙。

“薛老板為什麽來找我家醫館的麻煩?”

“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是來找你的。”

薛霖的語氣鄭重,倒是讓何溫言有些詫異。

“找我?找我做什麽?”

“是阿言那日告訴我,若是想見你就來你家的醫館。”

薛老板表情嚴肅,語氣僵硬,話語間卻讓何溫言聽出了幾分委屈的意味來。

“前幾日,我同我娘去簌州見外祖父了,自然無法來醫館。”

何溫言也沒想到這人居然會每天來醫館守著:“再說,這醫館裏的病人都被你嚇跑了。”

“我也沒做什麽呀?有什麽可害怕的。”

薛閻羅是知道自個兒在平民百姓心中惡名遠揚的,可在何溫言麵前卻又不想失了顏麵。

何大少爺看著眼前人,一對濃密劍眉糾結地成了麻花,犀利尖銳的眼瞳炯炯有神,再配上這一大叢絡腮胡,怎麽看都凶神惡煞的。

“你有沒有想過是因為你這大胡子?”

聞言,薛霖摸了摸自個兒掩著半張臉的胡須,已經入夏了,天氣也開始悶熱了,留著這麽厚的胡子的確是難受。

“這胡子是我從十五歲時開始蓄的。”如今決定將胡子剃幹淨,多少有些不舍。

那年,小小年紀的薛霖在茶館做小工,聽見台上的說書先生講著《三國演義》:“隻見那關雲長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麵若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

便也學著關羽留起胡子,幻想著如關羽一般威風堂堂,掃**天下。

可無奈後又落草為寇,成為一介山匪,這滿臉的絡腮胡反倒成為了他這「薛閻羅」的象征。

“如今也留了快六七年了。”

何溫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薛老板才二十二歲?!”

“不像嘛?”

許是和薛霖熟了,何溫言也知道這人沒外人說的那般嚇人,便直言:“看著像三十來歲的。竟沒想到隻比我大四歲。”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薛閻羅,隻見這人一聲不吭地站起身,朝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欸……”何溫言正準備伸手去攔,可這人已經邁出大門了。

這人看著人高馬大的,心眼怎麽這麽小,才被他說了幾句便不樂意了。

何大少爺忍不住腹誹,一旁的小藥童卻朝他豎起了大拇指,稱讚道:“還是少爺您厲害!這薛閻羅已經在這兒呆了好幾日了,何老大夫怎麽勸說都不肯離開。少爺,才同他說了幾句便將人趕走了!”

這誇獎人的話到了何溫言耳中,聽著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守在醫館裏的藥櫃前,整個下午也沒見這人回來。

藥櫃上的那本醫書久久未翻到下一頁,待到黃昏何老太爺喚他回家時,何大少爺才緩過神來。

次日,何少爺照常去了醫館,也許是沒了「薛門神」的鎮宅,今兒來看病的患者絡繹不絕。

醫館裏排隊的病人眼瞧著排到了門口,幾個大夫坐在椅子上一問診就是一個大上午。

何溫言見老大夫們實在是忙不過來,也幫著坐診分擔一二。

結果,來找他的病人卻寥寥無幾。

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來看病的患者見這位坐診的小大夫年紀輕輕,怕他學藝不精,自然不敢上前,還不如守著長長的隊伍,等著老大夫呢。

何溫言也不在意,他耐心診斷完眼前的病患,便準備幫藥童抓藥去。

還沒等他收起眼前枕木,桌前就坐下個高大漢子。

“看病?”

“是看人。”

這聲音……

何大少爺猛地抬起頭,入目卻不是標誌性的大胡子。

作者有話說:

畫鼓喧雷,紅旗閃電,奪罷錦標方徹。(出自:《喜遷鶯.端午泛湖》)

——

關公留長髯——相貌堂堂;

薛霖留胡子——凶神惡煞;

——

薛老板:誰能想到,我想模仿關羽,卻學成了張飛……

何少爺:原來你沒到三十呀?【一臉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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