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待到正午,醫館裏的病人才陸陸續續離開。

何溫言見何老太爺得了空,便請他為茗蘭診脈。

茗蘭躺在**睡了一個上午,發了一身汗,這會兒高燒已經退了個七七八八,隻是臉色還有幾分虛弱。

何老太爺一手搭在他的腕內,一手撫著山羊須,靜待片刻便有了診斷。

“你這是娘胎中帶出的不足,氣血皆虛,若氣候驟變,則身體不適,易氣短心悸。況且,你還是個坤澤,體質虛弱,則潮期不定,應當多加注意。”

翠兒在一旁聽著心驚,忙問道:“老大夫,這病可能根治?”

何老太爺歎了口氣,搖搖頭:“若是幼年調養補足根基,尚有根治的可能。可惜現在根基細弱,要想根治隻怕是困難了。”

聽著何老太爺的診斷,茗蘭的心裏早有了預期,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惋惜的。隻是聽到潮期可能提前時,他才有了幾分害怕。

倒是何溫言遺憾地問道:“祖父,能否替他開一張溫養的方子?”

何老太爺點了點頭,在孫子的攙扶下起身去前屋研磨寫藥方。

何老太爺鋪開紙張,提筆正要寫下第一個藥名時,就聽大孫子問道:“祖父,這世上有阻止坤澤潮期的藥方子嗎?”

狼毫在紙上頓了一頓,立即在雪白的宣紙上洇出一個豆大的墨點來。

何老太爺不動聲色地替換了一張白紙:“怎麽想到問這個?”

“剛才聽到祖父說茗蘭體弱,會潮期不定,我就想著有沒有阻止坤澤潮期的法子。”何溫言正低頭看著手頭的醫書,沒瞧見老太爺手頭的動作。

何老太爺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若是有這麽一樣的醫方就好了,那我們坤澤就不會因潮期而嫁人了。”何溫言一隻手托著下巴,望著外頭的風景發呆。他距離十八歲潮期來臨隻剩半年了。

何老太爺筆下遒勁有力,筆走龍蛇,片刻間調養的藥方已經擬好。

他放下筆墨,抬頭望向大孫子:“你爺爺我,才不管什麽坤澤的身份。隻要我的大孫不樂意,咱不嫁就不嫁。”

說罷,何老太爺轉頭將藥方子遞給正在一旁躲懶的藥童。藥童趕緊接過方子,抓藥配藥,也不敢繼續偷懶。

聽見祖父的話,何溫言也隻是無奈地笑了笑,卻絲毫未注意何老太爺話語中的認真。

正在這時,從門外傳來紅菱的聲音:“老太爺,少爺。夫人讓我來送午膳了。”

紅菱雙手拎著一個大大的紅木食盒跨進醫館。

正午的日頭最烈,雖然何家距離醫館隻有兩條街的距離,頂著這麽大的太陽,拎著這麽重的食盒,小姑娘還是滿頭大汗,兩頰通紅。

“快把食盒放下,坐下來休息休息。”何溫言囑咐道,順手給紅菱倒了杯水。

紅菱趕緊阻止:“少爺,小的自己來就成了。”

她接過水杯,喝了口水,又從袖口裏扯出了帕子擦了擦汗,才笑著說道:“夫人知道這段時間醫館病人多,怕少爺和老太爺被看病絆住了腳,趕不及回家吃飯,便讓我來送午飯。”

何溫言點了點頭:“下回,可別傻傻地頂著個大日頭一個人來了,找個人替你分擔些。”

紅菱傻乎乎地笑著,問道:“這些菜要擺在哪兒?”

“擺在後屋吧。正好今天有兩位病人,午飯可以分他們些。”

見食盒準備的飯菜較多,便想著分些給茗蘭兩人。

紅菱聽話地拎著大食盒進了後堂,推開門剛要邁進一條腿,就聽見一個小丫頭問道:“茗蘭哥,好些了沒?”

茗蘭?那個安南閣的頭牌清倌?他怎麽會在這兒?

紅菱的腦中一時間布滿了問號,呆呆地站在房門口。

茗蘭和翠兒也注意到門口來了人,翠兒開口問道:“你是?”

“我……我是何少爺身邊伺候的丫環。我來送午飯的,少爺讓我來將午飯擺在後堂。”

許是曾經背後議論過人家的緣故,紅菱回話間少了幾分底氣。

“二位還沒吃午飯吧。我家少爺請二位一塊用飯。”

茗蘭病弱體虛,消耗得快,翠兒則是照顧茗蘭,忙碌一上午,兩人確實已經饑腸轆轆了。

不過茗蘭還是拒絕道:“替我謝謝何少爺的好意,不過我現在病著,怕把病氣傳給別人。”

聽見這話,紅菱抬眼打量起眼前這個妓院清倌。

蒼白的臉色中窺得幾分病弱,眉眸烏黑而舒展,流露出水墨畫的脫俗意韻,毫無出身青樓的妖豔媚俗。

紅菱忍不住在心中將眼前之人同自家少爺做比較。

同是美人,眼前之人氣質脫俗,病弱惹憐,而自家少爺則是五官精致,天生貴氣。

因此哪怕見慣了自家少爺的美貌,瞧著這麽一位病弱美人,紅菱的臉上還是不禁染上幾抹紅雲,猶記得自己背地裏說人閑話的事,又有幾分心虛。

“既然如此,我就將飯菜另外裝盤給二位吧。”說著,紅菱手腳利索地將飯菜分盤,擺放好。

茗蘭兩人來不及拒絕,隻好道謝。

——

午飯後,紅菱收拾好了餐桌也沒忙著走,留下來要給何溫言打下手。

可紅菱一不懂醫術、二不懂藥理,何溫言哪用得上她呀?

“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早點回家休息。”

紅菱卻不高興嘟囔道:“回到家中,我娘又要將我放在她眼皮底下,讓我跟著她學習規矩和待人處事之道了。說什麽若是少爺以後嫁了人,我也要跟在您身邊,幫您管著後宅。可是少爺您也知道的,我最討厭守規矩了……”

紅菱是何夫人陪嫁侍女傅媽的女兒,是何家的家生子,又從小跟在何溫言身邊,家裏人默認她也將是何溫言的陪嫁侍女。

何大少爺聞言也眉頭一跳,隻覺傅媽的打算果然長遠,當下也不趕紅菱回去了。

小丫頭立刻止住了嘴,笑逐顏開,見醫館實在沒有她能插的上手的事,便隔三岔五地給何溫言倒水。

何溫言喝了一肚子的水,實在是受不住了,便趕她去打掃醫館了。

終於挨到了黃昏,何溫言和何老太爺要回府,茗蘭也要回安南閣了。

臨走前,何溫言又替他量了次體溫,給他遞了一片退燒藥,囑咐他:“若是夜裏又發燒了,可以吃一片。記得隔段時間來檢查身體。”

茗蘭微笑著點了點頭,一旁的小紅已經去門外招車夫。

幾人一同走到醫館門口,剛好一輛黃包車經過被小紅攔了下來。

“師傅,去安南閣。”

安南閣。

何溫言腳步一頓,他側身看了眼跟在身邊的紅菱,突然記起上回西餐廳外她說的話。

聽說薛閻羅最喜歡安南閣裏頭一位叫茗蘭的清倌……

刹那間,何大少爺心頭上起一股莫名的火來。

那頭,茗蘭已經上了車,朝何溫言點了點頭。

何溫言這會兒正有些木訥,隻輕聲說道路上小心。

送走了病人,幾人步行回家。

到了何府,門房已經開門迎接何老太爺和少爺了。

門房笑容滿麵地報喜道:“老太爺,少爺。老爺從滬市回來了。”

“爹回來了!”何溫言一掃剛才的沉悶,“在哪兒?”

“這會兒應該在飯廳準備用晚飯。夫人和小少爺都在,就等您兩位了。”

何溫言扶著何老太爺快步朝飯廳走去。

何老爺去滬市已有大半個月了,家中事事照舊,但何夫人和何溫言還是挺想念何老爺的。

特別是何溫陽這孩子,別看平日裏何老爺待他嚴格,可何老爺走後他卻時不時地詢問何夫人父親何時回來。

何溫言一進飯廳就見弟弟黏在何老爺身邊,何夫人則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兩人。

何老爺將小兒子摟在懷中,享受著這小子難得的乖巧。

“爹,你可算回來啦!”何溫言笑道:“溫陽這孩子可是沒日沒夜地盼著你回來呢。”

何老爺看著懷裏的裝乖的小兒子,樂嗬嗬的:“我還以為我出了遠門,他沒人管著,高興還來不及呢。”

自從小兒子出生後,何老爺已經好幾年沒出過遠門了,一些外出的采購和經營都由下麵的人負責。

“老爺,你這一趟可還順利?”何夫人問。

何老爺麵上帶笑,點了點頭:“幾年未見,滬市如今確實比金寧繁華了。”

花花世界,十裏洋場,紙醉金迷。

這一趟的見聞,他既嗅到了商機,又感知到了風險。

可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再像年輕時那般意氣風發、毫無畏懼,如今他隻想守住金寧這處小家。

“我在滬市尋了幾匹軟煙羅,給夫人帶回來做夏天的衣裳。”

這是何老爺早年走商養成的習慣,去往何處都不忘給妻子帶好看的布料和首飾。

話語間,倒是讓何夫人憶起二人年少時的時光。

她也是這般在家中為老爺守著,擔心他旅途中是否平安,他也是這般獻寶似地送上布匹和珠寶,哄她開心。

久而久之,何夫人也漸漸期待何老爺歸家的那一刻,說不清是為了那些塞滿庫房的驚喜,還是為了這個費心逗她笑的男人。

下人將那幾匹布料拿上來給何夫人過目,天青、秋香、鬆綠、銀紅,四色各一匹。

何夫人上手摸了摸布料:“這布料質地輕軟,確實適合做夏天的衣物。隻是這顏色倒是鮮豔,我這把年紀了,穿這顏色怕人笑話,不如留給兩個孩子。”

“誰敢說夫人上了年紀?!”

何老爺瞪圓了虎眼,巡視了一圈周遭的下人,才對何夫人說道:“夫人穿什麽顏色都好看。這四種顏色你挑挑,剩下的再給兩小子。”

作者有話說:

【距離何少爺和薛老板解開誤會還有一章的時間】

何少爺:想起紅菱的話,有些惱火。(生悶氣中)

薛土匪:怎麽了?吃醋了?(得意洋洋)

何少爺:臉皮真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