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黃昏。

日落西山時,晚霞用最後一縷餘暉讓天邊染成紫紅色。

家家戶戶都點上了燈,金寧城內到處星星點點,隻有一處燈火通明。

安南閣外的巷子早就掛起了彩色燈籠,樓下人來人往,淨是一些來尋歡作樂的男人,二樓欄杆內則是站著十來位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朝著樓下揮著手絹與團扇,脂粉的香味在空中彌漫開去。

偶然間一麵繡帕不慎掉落,恰巧落在樓下一位客人的頭上,男人取下了手絹,一仰頭便撞入樓上一位姑娘的視線。那姑娘姣好的麵容含羞,在旁邊姐妹的打鬧推搡下,嬌滴滴地下了樓去取手絹,順帶著將那男人拉入了自己的房間。

二樓欄杆旁的暗處站著一個女子,一件修身的時新紅色旗袍將她玲瓏的身段展現的淋漓盡致,她身材高挑,旗袍開衩到大腿根露出白皙的肌膚,腳下還踩著一雙從美利堅進口的紅色高跟皮鞋,烏黑的頭發則燙成現下滬市最為時髦的波浪紋卷發。

她右手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異常顯眼。

女人眯著眼,蹙起的細長眉毛舒展開,享受著此刻的煙霧繚繞,卻也將剛剛樓下的那一幕看在眼中。

飽滿的紅唇微微勾起,她的眼神中滿是不屑。

這不過都是她玩剩的把戲……

看了一圈,女人似乎覺得沒趣,她將還剩半截的香煙扔在了地上,紅色的高跟鞋在上麵狠狠碾過,轉身進了屋。

高跟鞋敲擊地麵聲響起,安南閣內照樣燈火通明,帶著色彩的燈光打在每個姑娘的臉上,多了幾分朦朧,耳邊則充斥著姑娘同客人的嬉笑打鬧聲。

“芍藥姐。”

女人沒走幾步就遇上了來找她的小丫環。說是她的丫環,不如說是妓院派來看著姑娘們的,順帶著伺候人。

芍藥正眼沒瞧她一眼,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芍藥姐,媽媽找您。”小丫環上前幾步。

芍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紅唇撇了撇:“又是什麽事情?”

“有位客人找您喝酒。”

芍藥擺了擺手,頭也不會:“就說我身體不舒服。”

“可……可這客人是前些天的那位,媽媽得罪不起。”

就是前幾日人傻錢多的那位?

芍藥細眉輕挑,伸出細嫩的左手,瞧著上頭戴著的嶄新紅寶石戒指,心情好了幾分。

“帶路吧。”

一路穿過二樓長長的過道,兩人迎麵就遇上了一位少年。

這人身量瘦弱,看著總有幾分病態,走近了便能瞧見少年皮膚白皙如雪,狹長的丹鳳眼眼瞳烏黑,如潔白宣紙上的濃墨重彩,為整張臉添了靈氣。

“呦,這不是咱們的頭牌清倌嘛?”

芍藥勾起嘴角,率先搭了話。

“芍藥姐。”茗蘭被攔住了去路,隻能回答道。

“要我說呀,還是你們坤澤好,等到了成年才能開始正式接客。不像咱們姑娘,想當初我十來歲就做了紅倌。”芍藥的語調陰陽怪氣的,一手撫上了額頭,假裝苦惱的樣子。

“你明年就十八了吧?”芍藥笑著靠近他,湊到他耳邊說著,鼻端剛好嗅到微弱的茶香。

“不過呀,按照如今薛老板對你的喜愛,說不準真的會把你贖回家去呢。”芍藥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畢竟那些個乾離聞著你的信香就走不道。”

茗蘭微微皺起眉頭,在她靠近自己脖頸時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聽著她的冷嘲熱諷硬是不出聲。

芍藥覺得自個兒自說自話也沒啥意思,撇了撇嘴,便決定放他離開。

瞧著少年的背景走遠,她便問了身旁的小丫頭一句:“他這是去接待哪位客人?”

“是鄧家當鋪的鄧少爺。”小丫頭搞不懂芍藥姐的心思,老實回答道。

“找他的男人真是一個個都了不得。”

芍藥輕聲感歎了句,又忍不住轉頭瞧了眼少年。

確實有不少男人喜歡這瘦弱模樣……

芍藥笑了笑,輕輕搖頭,跟著丫環進了一間客房。

推開門,就見一位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看著背影腰寬體胖的。

“宏爺。”

芍藥一進門,便嬌笑著先叫了人。

男人回頭,便瞧見一襲大紅旗袍的芍藥,步態婀娜地朝他走去。

芍藥慣會察言觀色,眼瞧著客人表情不對,也知趣地止住了臉上的笑容。

她溫聲細語道:“呀,宏爺今兒個是怎麽了?是芍藥哪兒惹到您了嘛?”

說著她便倒了一小盞酒,遞到汪宏碩麵前。

汪宏碩撫上眼前染了大紅蔻丹的嬌手,直接將酒送入口中,臉上的鬱氣少了許多。

“爺怎麽會生芍藥的氣呢?”

汪宏碩一把摟住芍藥的肩頭,順勢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芍藥乖順地依偎在他胸前,輕聲問道:“是什麽難事讓宏爺這麽發愁呀?”

汪宏碩一想到自家起火的祠堂和店鋪,再想到被查出同別人**的姨太太,臉色立馬黑了幾分,悶聲道:“這幾日犯了小人罷了。”

“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芍藥見客人神色有變,便也不問,又為汪宏碩倒上一杯酒:“芍藥隻希望宏爺在我這兒能高興些。”

汪宏碩接過她酒,瞧著懷裏明豔嫵媚的芍藥一副溫柔可人的小女人姿態,心裏十分舒坦。

他的母親是個強硬的女人,過去管著他衣食住行,如今又管著他後宅的一幹女眷,娶個正妻又是一副端莊的無趣模樣,先後納了幾房妾,抬回家後在他母親的管理下,都變得一本正經,沒了那味。唯一特別些的九姨太竟然和別的男人通奸。

汪宏碩如今徹底沒了興致回家麵對一尊尊沒個笑臉的大佛,倒不如來這淨是軟玉溫香的安南閣尋個快活。

別看芍藥是個身材高挑的北方女子,長相做派又有幾分冷豔強勢,說起話來也不似南方女子吳儂軟語來得動聽,可汪宏碩就喜歡她對著外人強勢,見著自個兒溫柔似水的嬌羞嫵媚模樣。這大大地滿足了他的大男人心態。

連著幾日來了安南閣,專點芍藥坐陪,若不是芍藥的身價過高,又怕家中的老母怪罪,他早就想為芍藥贖身了。

如今得不到人,他卻愈發眼熱了,今天為她包個場子,明天為她買上幾套名貴首飾,日子竟過得比從前樂嗬。

兩人飲完了酒,汪宏碩今日也不能在安南閣睡下,便要早早地回家。臨走前,他不僅給了芍藥一疊銀票,還招來了妓院媽媽,又準備將芍藥包上一個月。

芍藥如同一位送丈夫出門的小妻子,將汪宏碩送出門外,眼裏滿是依依不舍的留戀,看得汪宏碩一陣心疼,忙對她說過幾日就來看她。

可等關上了房門,芍藥一個轉身,陡然間眼底的不舍全然化為烏有,臉上隻剩下對汪宏碩磨磨蹭蹭不肯走的不耐煩。

她拾起桌子上的一遝銀票,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染著大紅蔻丹的指尖一張張地撥弄銀票,嘴角的笑意慢慢擴大。

這人傻錢多的汪狗熊果然吃這一套。

一旁的小丫環早就習慣了她的瞬間變臉,見怪不怪了。

芍藥點完了手上的銀票,臉上的笑意還未淡去,嘴裏哼著輕快的小曲兒,將銀票盡數鎖進了拔步床內的小櫃子裏。

瞧著今晚的月色正好,芍藥推開了窗子,準備吹吹夜風,低頭看樓下的庭院裏,便瞧見亭子裏正坐著兩個人。

剛入初夏的夜晚,還帶著春末的寒意。

茗蘭坐在亭中撫著琴,琴弦撩撥間奏起悠揚的曲調,對麵坐著一位身穿清灰長袍的男子,正喝著小酒望著月下的庭院。

小丫環見芍藥看得出神,也忍不住湊到窗邊瞧上一二,發現窗外竟是茗蘭同那鄧少爺,不禁歎道:“這會兒在庭院中賞花賞月,這鄧少爺對茗蘭還真是浪漫呀!”

“是嗎?”

芍藥轉頭瞧了眼丫環,見丫環臉上滿是天真的羨慕,便輕挑一邊眉毛,抿緊了嘴角。

那鄧少爺若是真心待茗蘭,又怎麽會不知那小子身體病弱呢?

雖說已經步入了夏天,可這傍晚的夜風還是有些涼意的,指不定能把那小子吹出病來。

芍藥這般想著,忍不住蹙起眉頭,將眼前的窗門關上了。

小丫環正看得起勁,眼前的窗戶猛地被關上了,嚇了一跳。

她見芍藥皺著眉,隻以為她嫉妒茗蘭,撇了撇嘴離開了窗邊。

這小丫環伺候完了芍藥,幫她關上房門,耷拉著小臉離開。

這芍藥姑娘這脾氣可真難伺候,待她們這些小丫環們也沒個笑臉,還是茗蘭哥兒待人好些。

小丫頭正這麽想著,就迎麵撞見茗蘭抱著琴上樓。

許是吹了夜風的緣故,茗蘭原本就白皙的臉上又蒼白了幾分,他一抬頭就看見芍藥身邊的小丫環。

“茗蘭哥。”小丫頭帶著笑臉,率先喊了人。

茗蘭也麵帶微笑,原先清冷的麵容瞬間如沐春風,他溫聲問道:“剛剛瞧你怎麽苦著張臉,可是芍藥姐今天接了位為難人的客人,不高興又罵你了?”

“沒,今兒個找芍藥姐的是汪提督,他待芍藥姐可好了,回回都送大把銀子呢。”

在芍藥那兒,這半大的丫頭從沒得過好臉色,見茗蘭關心她,小嘴便跟把不住門似的,忍不住什麽都講出來了。

“就是芍藥姐脾氣差了些,我也不知道哪裏得罪她了……”小丫頭低頭嘀咕著。

“芍藥姐就是這麽個脾氣,下回你就別往她眼前湊。”茗蘭笑著看著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讓她放寬心。

“還是茗蘭哥,你人好”小丫頭得了安慰,心情也平和了些,又為茗蘭打抱不平:“也不知道為何,芍藥姐回回見你都對你冷嘲熱諷的。”

茗蘭抱著琴淡笑不語。

聊完了天,小丫頭開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心裏還想著茗蘭哥兒真是溫柔的人。

而她身後的茗蘭則收起了笑,麵無表情,眼底卻浮著異色。

作者有話說:

我上榜了!!撒花!撒花!

被要求改文名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