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溫言抬眼瞧她,隻見紅菱這丫頭呆呆地望著門口,嘴巴還半張著。

“怎麽了?”

“薛……薛閻羅來了。”

紅菱壓低了聲音,嗓音中帶著幾分哭喪,臉色也白了幾度。

何溫言瞪圓了雙眼,猛地轉過頭來。

來人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衣領鬆散地打開著,腰間別著把□□,行走間一股鋪麵而來的匪氣,同安靜而優雅的餐廳格格不入。

濃密的絡腮胡掩著大半張臉。圓禮帽下,深邃而明亮的黑眸如同鋒利的尖刀,馬上敏銳地探測到何溫言看過來的視線。

——怎麽是他?——怎麽是他?

昨夜,薛霖帶領兄弟摸黑點了汪家的商鋪。今兒個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了過來,同何家大少爺見麵。

誰能想到何家少爺竟然是他?

那晚長街上的俏少爺換下了洋服,身穿一身月白長衫坐在燈火輝煌的西餐廳裏。

轉身間,一雙明眸似若桃花傳情,眉眼處還殘存幾分稚氣,五官精致清俊。

僅是一眼,少年便整個落入了薛霖眼中。

何溫言忙不迭起身迎接。

“薛老板。有失遠迎,在下何溫言。”

說罷,何溫言朝薛霖伸出了右手。

“叫我薛霖就好。”帶著槍繭的大手覆了上去,輕輕地捏了一下。

握手間兩人距離靠近,何溫言能清晰地嗅到薛霖身上的槍火氣息和似有若無的酒香。

何溫言忍不住輕輕抽了抽鼻子,想要確認那一絲酒味。

兩人鬆開手,薛霖便背過右手,偷偷搓了一搓,剛剛掌心中肌膚的柔軟與溫度仿佛還有所殘留。

“不好意思,來遲了。”

薛霖扯平身上皺巴的短打,要是早知道眼前人就是何家少爺,說什麽他都要回家換件衣服。

他摘下頭上的圓帽,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何溫言甚至能從他的短發間看見一縷草根。

“沒事,薛老板生意繁忙,能夠理解。”何溫言說著客套話。

兩人皆是第一次相親,相顧無言,氛圍一度有些尷尬。

剛剛還在嘰嘰喳喳的紅菱,在薛閻羅麵前也低著頭,老實地閉緊了嘴,像個木頭人。

好在沒一會兒,男侍從就送來了主餐,兩份牛排被端上了餐桌。

五分熟的牛排還冒著熱氣,上麵淋著棕褐色的黑胡椒醬汁。

薛霖頭一次吃西餐,撿起桌上的刀叉試了試。

刀具同白瓷餐盤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在安靜的西餐廳內格外明顯,引得餐廳裏客人側目,瞧見是薛閻羅又趕緊轉過頭。

薛霖一時間黑了臉,放下手中刀叉,準備召喚侍從要雙筷子。

“薛老板許是吃不慣牛排,要不我把這盤給你吧?”

清朗的聲音在薛霖耳邊響起。

何溫言盤中的牛排已經被他全部切成了塊,他沒等薛霖答應就將自己的餐盤同薛霖的做了交換。

薛霖愣了半晌,才張口道謝。

他戳起一塊牛排送入嘴裏,牛肉嬌嫩,但帶摻著血絲。

怎麽是生的?

薛霖抬頭就瞧著何溫言正切下一塊牛肉送到嘴邊,趕忙上手阻止道:“別吃,這是生的。”

何溫言的手突然間被一把推開,餐叉上的牛肉飛了出去,上頭的黑胡椒醬汁濺在了新做的衣裳上。

月白色長袍的前襟上頓時散開星星點點的棕褐色醬汁。

瞧著大少爺衣服的慘狀,一旁的紅菱發出一聲驚呼。

“我……我幫你擦擦。”薛霖也是楞了片刻,拾起一旁的餐巾湊到何溫言麵前。

何溫言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搶過他手上的餐巾擦了擦長袍。

可是淺色麵料上的深色痕跡,哪是餐巾能擦得幹淨的。

“我賠你一身新衣服吧。”薛霖心虛道。

“不必了。”語氣間暗藏惱火。

兩人間的氛圍再次變得古怪,紅菱似乎察覺到向來待人溫和的大少爺正惡狠狠地瞪著薛閻羅,而一向令人生畏的薛閻羅卻正小心翼翼試探著瞟向自家少爺,看著竟有幾分可憐。

薛霖抬眼,剛好對上了何溫言瞪向他的生氣眼神。

一雙桃花眼被瞪得圓溜,憤怒使他的眼尾平添一抹微紅,水靈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看著卻毫無威懾力,一點兒都不嚇人。反而讓薛霖的心底更加癢癢,隻想接著欺負他,讓這位嬌少爺露出更多的怒態。

兩人一時間斷了交流,何溫言是生氣不想同薛霖說話,薛霖則是找不出話頭來。

就在這時,餐廳內的鋼琴聲驟停,一位提著小提琴的洋人走到餐桌前衝著兩人鞠了一躬,舉起手上的小提琴,側頭開始演奏。

纏綿而歡樂的樂聲再度響起,環繞著兩人,餐廳的客人又紛紛將目光投過來,這會兒兩人的臉色皆有些尷尬。

一曲作罷,這位洋人小提琴手向他們鞠躬致謝,麵帶笑容對著何溫言說了什麽。

薛霖聽不懂洋文,他看著何溫言先是楞了半晌,然後露出了一抹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掏了錢遞給小提琴手。

“怎麽還要付錢給他?”

何溫言此刻正在消化小提琴手對他倆真摯的約會祝福,抬頭看著眼前胡子拉碴的傻大個,問道:“這不是你請的小提琴演奏嗎?”

薛霖撓了撓後腦勺,一向精明的眼睛難得有些犯傻。

“這許是我奶奶安排的。”

何溫言同一旁站著的紅菱對視了一眼,頓時明白了。

飯後,侍從上了兩杯餐後酒。

澄澈的淡黃色利口酒在西餐廳耀眼的燈光下顯得更為透明。

何溫言撚著高腳杯的杯柄,將其在手中把玩許久,隻見晶瑩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緩緩流動。

他舉起杯子朝薛霖致敬,臉上帶著禮節性的淡笑。

笑顏卻使薛霖晃神,像一個愣頭青般也舉起了酒杯,兩隻高腳杯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利索地往嘴裏頭灌下去。

何溫言再度被他的一頓大動作,唬得目瞪口呆。

“薛……薛老板,你沒嗆著吧?”

“沒,我,我酒量好。”

薛霖側過頭,朝何溫言揮了揮手,示意無事。

他第一次慶幸自個兒留著一臉的胡子,不然何溫言此刻便能察覺到自己的臉頰正發燙發紅了。

何溫言抿著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心道這薛閻羅還真是個酒鬼。

飯後,燕尾服侍從來結賬。

紅菱隻見那男侍從在菜單上刷刷地勾了幾下,遞出一張輕飄飄的賬單,就要去了百來塊大洋,頓時心疼得不行。

好在這一餐是薛閻羅買單,而不是她家少爺,否則這小丫頭豈不是要為這頓飯心頭流血。

出西餐廳時,薛霖走在前頭,為何溫言推開了拉門。

當何溫言從他身前擦身而過時,幽幽的清香裹著一股草藥味襲侵他的鼻腔。

那縷熟悉的清甜在中藥的苦澀映襯中更為甜美。

再次聞到這股幽香,薛霖的腦海倏得放空發愣,直到何溫言向他道謝,他才回過神。

“感謝薛老板今日的招待。”

作者有話說:

明天開始更3000字了;

我把嫁人年齡設定改成18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