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妖池

退婚。

“……什麽?”

拂珠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也懷疑自己看錯了, 可再三辨認,烏致指的就是她送他的那把七弦琴。

他居然,要她送去給楚秋水?

拂珠吃驚極了, 望著烏致的眼神也極其陌生。

“秋水拜入的是淩雲宗的九劍峰, ”烏致沒看她,隻說,“九劍人有多護短,你是知道的。若讓九劍知道他們的弟子在我們萬音宗受委屈,必然無法善了。”

拂珠懂了。

他這是在替楚秋水報複她。

想來當時狄副堂主就是考慮到這點, 才肯順著她給的台階下。

拂珠想了想說:“所以你就讓我受委屈?這琴明明是我送給你的。”

烏致說:“我知道。但……難得秋水有喜歡的東西。”

拂珠搖頭。

她望著烏致的眼神更陌生了。

然後就見他遞來一顆瓊珠, 嗓音也刻意放柔:“聽話。給秋水送過去吧。”

拂珠看著這顆瓊珠。

原來早在萬音劍事發前, 他就已經因為楚秋水在燕骨峰昏倒一事,打算讓她受委屈了。

“瓊”之一字, 亂瓊碎玉。

他說瓊珠正應她的劍,她便十分愛惜他送的那顆。

可多了, 也就不稀罕了。

拂珠沒接這第二顆。

她甚至取出先前的那顆瓊珠,當著烏致的麵一點點捏碎了, 滿手的粉末。

烏致看著, 麵容慢慢轉冷。

“我不想聽話。”

拂珠垂下手,粉末被風吹落滿地。

她踩著粉末往外走。

“瓊珠我不要了,琴我也不過問了。你我之間的婚約, 就到此為止吧。”

烏致麵容更冷。

眼看拂珠就要走出洞府,蹲在她肩頭的白近流這時悄悄回頭,又是衝烏致吐口水,又是翻白眼拍屁股, 末了還捂住胸前那撮白毛, 爪子向外張開, 做出“心花怒放”的動作,烏致忽的道:“三日後有個帶隊去北域的曆練任務。”

拂珠沒停步。

她渾然沒聽到烏致說話般,邁出離開他洞府的最後一步。

“凝碧!”

烏致喊了她一聲。

拂珠這才堪堪回頭:“烏致峰主還有話要說?”

洞府外沒點燈,唯有月光縹緲如紗。那紗寂寥卻溫柔地披在青衣道君的身上,然則不僅沒讓她沾染上半分溫柔,正相反,她看烏致的目光平淡極了,隱約還有些許不耐。

就好像曾經他看她一樣。

烏致沉默。

她竟喚他烏致峰主。

直等拂珠眼底的不耐越發明顯,他才道:“我需要鳳凰木。”

鳳凰木。

相傳是鳳凰泣血之時,得鳳凰血淚澆灌而生的一種靈木。

常言道有鳳來儀,鳳凰這種神獸在洪荒時代便已存在,通身盡是祥瑞。奈何到得如今太乙時代,鳳凰神跡難覓,以致於連根頭發絲兒那麽細的鳳羽都能被無數修士搶破頭,更枉論鳳凰放棄涅槃而流的血淚。

故得血淚澆灌的鳳凰木用途極多,最廣為人知的是可以入藥,借其中蘊含的涅槃之力治療先天不足等。

“……哦。”

拂珠麵無表情。

又不是她需要鳳凰木,跟她說這個做什麽。

難不成他還以為,縱使退了婚,她也依然像過去那樣愛慕著他,隻要他開口,她就什麽生死險境都敢替他去闖?

她看起來有這麽傻嗎?

烏致道:“最好的鳳凰木在北域。”

拂珠沒接話。

她百無聊賴地摸白近流的白毛。

——一朝不愛,棄如敝履。

她已經連他的聲音都不想聽。

許是看出拂珠對他真的再無往日情意,烏致神容再冷了兩分。

冷到極致,就成了冷硬。

“我近日走不開。屆時你領了任務,代我去一趟北域,”最終他漠然道,“你若能將鳳凰木帶回來,我便如你所願。”

拂珠順毛的動作一停。

她都已經提出退婚,他居然還不願意放過她,要壓榨她到最後一刻。

她就這麽好用?

拂珠驀然回身,直視烏致:“你意思是,我不去,你就不答應退婚?”

烏致頷首:“你我婚約是當初師父與北微師叔共同商議定下的。以師父的脾氣,我若不親自過去當說客,師父斷然不會點頭。”

拂珠想也是。

她主動找烏致退婚,此事說給北微師父聽,師父定然要高興地直拍大腿;烏致師父嬴魚就不一定了。

一宗之主親口定下的婚約,豈是她一個弟子說退就能退的。

盡管她至今也不太清楚為何烏致與楚秋水結契的消息會是從嬴魚那裏傳出,但拂珠猜測,原因多半像烏致所說,楚秋水背靠淩雲九劍。

據拂珠了解,淩雲宗誕生於元始之末,傳承至今已有萬年之久。這等老牌宗門底蘊已然足夠深厚,特別是千年前,淩雲宗開山祖師打開了中界飛升上界的仙路,往後這千年,淩雲宗修士渡劫飛升的次數直讓蓬萊其餘宗門眼紅。

淩雲宗自身已如此強大,更枉論那重中之重的九劍峰。

北微曾說過,若非當年是她撿到的拂珠,以拂珠在劍道上的天賦,勢必要拜入淩雲九劍。

九劍峰,不僅僅擁有諸多劍修天驕,更重要的,是那兩位開山祖師,乃上界之上,真正與天地同壽,不死不滅的聖人。

若說渡劫尊者在仙家眼中如螻蟻,一指便可滅殺,那麽仙家在聖人的眼中就是塵埃,不值一提。

故淩雲九劍在蓬萊仙島,乃至是整個中界都地位超然,沒誰敢對其不敬。

背靠這樣大山的楚秋水如果與烏致結契,她能帶給烏致的好處絕對比拂珠與烏致結契的好處多得多。

退一萬步講,就算傳言是假的,嬴魚隻是想借楚秋水這個身份背景給烏致造勢,可隻要來日烏致能飛升上界,屆時淩雲九劍那些劍仙前輩多多少少都會看在楚秋水這個後輩的麵子上,給烏致行點方便。

烏致都有可能得淩雲九劍的青眼了,烏致所在的萬音宗豈非也能得到些幫持?

嬴魚到底是萬音宗宗主,所思所想皆著眼大局。

他首先是宗主,其次是烏致師父,接著是應無麵和北微等人的師兄,最後才是拂珠的師伯。

——相比起整個宗門,拂珠個人所具有的價值實在太低了。

拂珠覺得,她大概明白嬴魚的用意了。

“行,就當是交易,”拂珠到底應下烏致的提議,“鳳凰木後,你我再不相幹。”

說完也沒等烏致回話,她即刻禦劍走人。

再多看他一眼,多跟他說一句話,她怕是會控製不住要拔劍砍他。

她真的受夠了。

幸而烏致沒再喊她。

白近流則抓住這最後一點機會,衝烏致呸出口醞釀許久、含有它珍藏的魚骨碎塊的口水。

雖然因為距離問題,這口口水沒能落到烏致身上,而是落在了烏致洞府外的地麵,但白近流還是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終於能想怎麽呸臭壞壞就怎麽呸臭壞壞了,爽!

爽完了,白近流重新在拂珠肩頭坐好。它驕矜地揚起小下巴,對著月亮各種嗷嗷汪汪,快樂得溢於言表。

拂珠聽著就笑:“這麽高興?”

“嗷汪汪!”

超高興!

姐姐再也不會叫臭壞壞欺負啦!

白近流更快樂了。

它爪子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若非正在禦劍途中,坐不穩會栽下去,它甚至能在拂珠肩上跳舞。

感受到白近流的興奮,拂珠又笑了笑,足尖輕輕一點,足下的亂瓊劍在靠近越女峰時放緩速度,慢慢進入由北微靈力化成的巨大古鍾。

有著這麽一層靈力籠罩,在越女峰上看月亮,比在別處更多出些飄渺之意。

月光更像紗了,輕輕嫋嫋如煙似霧,是這冬日裏最冰冷也最溫柔的顏色。亂瓊劍速度再緩,乘風追月般,悠悠自散發著靈光的瓊花林中穿梭而過。

白近流逐漸安靜下來。

一路瓊花不斷飄落,有完整的一朵飄過白近流身邊,被它用爪子小心地接住了,再小心地別在拂珠耳畔,瓊花如人,人亦似瓊花。

然後問她,姐姐今天也像白白這樣高興嗎?

“高興。”

拂珠想也不想地答:“今天應該是這一百年來,我最高興的一天。”

白近流又問,那把琴,姐姐真的不要了?

它知道那把琴是姐姐花了很多心血,費了很多工夫才做成的。

當初為了做出最適合的琴弦,不拘對方是修士還是凡人,哪怕是個孤魂野鬼,隻要有大家之名,姐姐就會帶著琴去拜訪求教。

由於琴是姐姐以心頭血著色,內裏更藏了兩根琵琶骨,因此哪怕當時連半成品都算不上,那些大家見到琴後也還是紛紛覺得驚豔,並給出極高的評價,說此琴一旦做成,必能流傳千古,成一代絕世名琴。

白近流勸過很多次,這樣好的琴就該自己留著,臭壞壞不配用姐姐親手做的琴。

結果顯而易見,姐姐每次都婉拒了它。

做完琴弦,姐姐沒有絲毫的不舍,立即將琴送給臭壞壞。可臭壞壞不僅不好好珍惜,反而還想讓姐姐把琴轉送給楚秋水。

白近流想,當時沒有不舍,現在呢?

“嗯,不要了,”這次拂珠倒是想了想才答,“已經送出去的,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況且她也不想再看到那把琴。

每每看到,都是在提醒她曾經的她有多傻。

她不要再回憶起她與烏致的那些過去了。

沒意義,也沒有必要。

“凝碧?怎麽這個時候才回來,跑哪兒玩去了?”

一聲詢問傳來,拂珠抬首,瓊花林的盡頭,她的北微師父負手而立,似是在賞月。

沒料到都這麽晚了,師父居然還在等她,拂珠加快速度過去。

等到了北微身邊,她輕盈地跳下地,伸手一把抱住北微的寬袖子:“師父師父,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北微懶懶道:“還有比你不理烏致那狗東西更好的消息?”

拂珠說:“有的,比如我剛剛跟烏致說退婚,烏致許諾我隻要去北域給他帶鳳凰木回來,他就去找宗主師伯,讓宗主同意解除我和他的婚約。”

本以為這消息會讓師父麵露喜色,拍大腿直呼好啊終於擺脫那個狗東西了,然而事實卻是北微聽罷,眯著眼慢慢道:“鳳凰木……”

這語速,再配合那表情,頗有種神秘莫測的味道。

這反應和拂珠想的不太一樣。

她不由問:“師父,鳳凰木有哪裏不對嗎?”

“……沒有。”

北微回神。

看拂珠因為自己的反應變得有些緊張,北微緩和了神色,語氣也恢複正常:“一棵鳳凰木就能讓你擺脫那狗東西,劃算。”

拂珠說:“我也覺得劃算。”又問,“師父還沒說呢,這算不算好消息?”

她眨巴著眼,目露期待,瞧著竟比白近流還要再幼嫩幾分。

北微說當然算,然後笑著揉了揉她發頂。

“北域你以前去過,長有鳳凰木的妖池火海,你師兄也帶你去過,危險什麽的,你心裏有數,為師就不囉嗦了。你隻需記住一件事。”

“什麽事?”

“帶兩棵鳳凰木回來,”北微目光幾乎要望進拂珠心底,“一棵給烏致,一棵給我。”

拂珠也不問師父怎麽也要鳳凰木,隻點頭應下:“我記住啦。”

誠如北微所說,但凡長有鳳凰木之地,必有鳳凰火匯聚而成的火海。像北域之天的鳳凰火海是叫妖池,其餘地界裏的火海也各有各的叫法。

和鳳凰木一樣,鳳凰火這種神火也出自鳳凰本身,乃是鳳凰涅槃之時,浴火重生的那種火。

因此有個不太靠譜的傳聞,說假使毅力強大到能夠深入火海,承受鳳凰火連魂魄都可灼燒的痛苦,那麽待到火海熄滅之日,就是蛻變成鳳凰之時。

這傳聞無疑勾得許多垂涎神獸的生靈蠢蠢欲動。

於是有那麽一段時間,各種靈獸妖獸狀若瘋魔地到處找尋鳳凰火海,連同一些人族也是,前仆後繼地投身火海。不過沒等火海熄滅,他們就以一個都沒活著出來的下場告誡三界,神獸終究是神獸,普通生靈高攀不上;傳聞也終究隻是傳聞,聽聽就罷當不得真。

這麽看來,拂珠要從北域妖池裏取鳳凰木,動輒便有喪命的危險。

但也誠如北微所說,拂珠並不擔心自己會有危險。以她現如今的劍道境界,她在鳳凰火海裏來回泅渡都沒事。

她隻擔心烏致特意點名讓她接的那個曆練任務——

該不會到時候去北域曆練的隊伍裏,有他楚歌峰的人?

這時北微又說了句:“那你順便再記住,挑棵最次的給烏致,最好的給我。”頓了下,“或者你摳門一點,隻給烏致半片樹葉子也行。”

拂珠乖乖點頭:“師父放心,弟子絕對會把最好的那棵帶回來獻給師父。”

北微滿意了。

再沒什麽要囑咐的,她擺擺手,讓拂珠自行去歇息。

拂珠這一整日又是教人,又是到處跑,著實有些累了,依言帶白近流回自己的洞府。

北微繼續賞月。

賞了會兒想,倒要找機會跟烏致道聲謝。

如果不是他管小徒弟要鳳凰木,她還真沒記起來有這麽個好用的東西。

等小徒弟帶回鳳凰木,她不僅能做成第八手,前段時間發現的那第九手也不是不能試試看……

屆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手都成了,還怕小徒弟會出事嗎?

北微想著,心中大定。

當即也不看月亮了,她轉身往洞府走,決定在小徒弟帶回鳳凰木前,把一切都準備好,爭取到時一次成功。

……

翌日。

天還暗著,拂珠就被剪燈叫醒了。

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拂珠這才發覺自己夜裏回來後就睡著了,並且沒有做噩夢。

她一下坐起來。

正彎著腰的剪燈險些被她撞到,忙直起身,往後退了半步:“道君?”

拂珠沒說話。

她攤開自己的雙手看了看,而後抬頭,仔細凝視剪燈。

接觸到她略帶猶疑與警惕的目光,剪燈了然,這是又以為魘著了,遂伸手一指香爐:“昨夜道君沒讓燃沉香,婢子就翻箱底,翻出早年道君從須摩提帶回來的菩提香,等點上時,道君已經睡著了。道君此刻若魘著,焉能聞到菩提的香味?”

不能。

於是拂珠恍然,她今夜真的沒陷入夢魘。

“時辰差不多了,道君快些起身吧,不然到燕骨峰就遲了。”剪燈又道。

拂珠應好。

她下榻,赤足踩著地麵,冰涼觸感讓她更加清醒。

原先拂珠還想,她對烏致斷了情,道心不複,她往後再不能修行劍膽琴心——這意味著她除非從頭轉修別的靈訣,改走別的劍道,否則她這輩子到死都隻能停留在合體期的境界。

有這麽個前提在,她都已經做好被魔障糾纏終生的準備,不料今夜竟睡得安安穩穩,什麽事都沒發生。

這就是拋卻執念,選擇放下帶來的好處嗎?

拂珠心有所悟。

待收拾妥當,她禦劍去燕骨峰。

不過她沒立即去練武場,而是半道拐去了功德堂。

這個點的功德堂同昨日一般熱鬧。拂珠站在外麵沒進去,以靈識掃視牆上的任務令牌,想看烏致說的曆練任務是否確有此事。

“凝碧道君。”

聽出是張師弟的聲音,拂珠眸光微轉,果見張師弟正捧著塊令牌朝她走來。

正巧靈識還未收回,拂珠順勢在他手裏的令牌上輕輕一掃:“張師弟,這任務是要給我?”

張師弟點頭:“今早才發放的任務,叮囑我務必留給凝碧道君,恰好我剛記錄完,道君就來了。”他將令牌遞過去,笑道,“這次曆練,我也有參與,屆時還要多多仰仗道君。”

拂珠道:“張師弟言重了。”

收好令牌,拂珠沒再耽擱,說了聲失陪便走。張師弟知道她在教人習劍,笑著拱手,目送她遠去。

堪堪趕在卯時前到了練武場,果然學劍的弟子們已經到齊。盡管拂珠昨日沒提前吩咐,但弟子們還是相當自覺,這會兒全都收斂了靈力,正一圈接一圈地跑。

拂珠沒出聲,就讓他們跑。

直等他們自己跑累了,發現道君來了,拂珠才開口讓他們拿劍,開始今日的教學。

將昨日教的溫習鞏固完,再教了幾道新的劍招,拂珠沒故意吊他們,直接傳授禦劍術口訣。

弟子們無不驚喜這麽快就能學禦劍術,有人覺出不對,疑惑發問:“道君不是說要等我們打好基礎,才會教禦劍術嗎?怎麽今日就……”

大家一聽,當即也不驚喜了,忙不迭跟著點頭。

對啊。

昨日道君很慎重地跟他們說禦劍與禦風不同,因為風是無形無狀,可肆意遊走流動的,劍卻是固定的形態,兩者在本質上有著天淵之別。

道君告訴他們,斷不能自詡會耍幾下劍了,就急著學禦劍術,必須完全領會何為禦劍,方能學術。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們踩著劍還沒飛兩尺呢,就先被劍給震下去了。

“我過兩日要去北域,”拂珠歉意道,“你們先記熟口訣,等我回來再教,更容易上手。”

弟子們不用想就知道去北域肯定是臨時安排的。

他們表示理解,然後問何時回來。

拂珠沉吟:“應當會乘雲舟去。一來一回,再加上任務,一兩個月吧。”

“雲舟?道君要和很多人一起去嗎?”

拂珠還沒答話,就有弟子興奮地睜大眼:“啊!我知道了!我可能要和道君同路!昨日我和師父說我在向凝碧道君學劍,師父不僅沒怪罪,還讓我過幾天跟隊去北域曆練……就是凝碧道君帶的隊吧!”

這話一說,又有幾名弟子啊地出聲,也是昨日被各自師父告知要出宗曆練的。

沒想到這麽巧,拂珠頷首:“是我帶隊。”

就是不知除她以外,宗門安排的隨行長老是誰。這種曆練任務向來是一名領隊加兩位隨行長老的配置。

“真的是道君帶隊!”

得到肯定的回答,那幾名弟子頓時笑開花。

他們又是作揖,又是拱手,說到時就有勞道君多多費心了。

周圍弟子無不投去豔羨的目光。

宗門安排的曆練與個人曆練不同。能夠參與前者的,不是天賦好,就是地位高,像他們這種天賦地位都很一般的普通弟子,終其一生都不見得能有參與的資格。

且這次還是由凝碧道君帶隊去往北域——

那等妖獸遍地的廣袤地界,機遇機緣什麽的自不必提,重要的是有道君帶隊!縱使在曆練過程中,弟子們不到真正的生死關頭,身為領隊的道君就不會出手,可隻要出那麽一次手,光是旁觀都能受益匪淺,劍道與音道有很多地方是共通的。

如此,大好機會擺在眼前,這幾個人要是腦袋瓜機靈點,譬如向道君請教開小灶什麽的,說不定不用等回來,就已經先他們學會禦劍術了。

這未免也太幸運了吧!

一眾弟子想著,更豔羨了。

被注目的幾名弟子昂首挺胸,愈發笑逐顏開。

再說了幾句,曆練任務就此按下不提,拂珠繼續傳授口訣。

作為劍修的通用術法,禦劍術的口訣並不多麽深奧,哪怕是剛入門的煉氣期弟子,也能一遍讀懂。拂珠隨意抽查,確定所有人都記住了,她擺手,今天就教到這裏。

弟子們拜謝,然後想起什麽,個個神情變得扭捏,似有話要說。

拂珠問:“怎麽?”

弟子們沒出聲。

他們互相以眼神交流,無聲達成什麽協議,方不再扭捏,動作一致地取出來前準備好的東西,排隊要送給拂珠。

拂珠訝異一瞬,笑著婉拒:“我教你們是接了任務,有報酬的,大家不用再額外給了。”

弟子們如何肯被拒收。

他們這些禮物可是昨日挑了好久,甚至冒著挨罵的風險,梗著脖子找師父問了凝碧道君的喜好才確定下來,滿滿當當的心意。便嚷嚷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道君是我們的兩日師父,徒弟孝敬師父應該的!”

嚷完,離拂珠最近的弟子伸長手臂,差一點點就能把禮物放到拂珠懷裏。

拂珠看著這群既熱情澎湃,又害羞忸怩的弟子,不期然有些發怔。

她以前不是沒接過這種教導任務。為楚歌峰的人接的。

過去那麽多年,但凡楚歌峰上有誰進入瓶頸期,抑或是對新曲子領悟不能,她隻要閑著,就都會予以指點。

甚至很多時候她根本沒去功德堂接任務,沒有報酬。而楚歌峰也沒誰給過她報酬。

彼時她沒覺得有哪裏不妥。

她由衷地認為隻要一個弟子進步了,四舍五入就是整個楚歌峰的實力有所精進,烏致肯定會高興。

烏致滿意了,她也就跟著開心。

可現在,一句“兩日師父”,讓拂珠明白何為上行下效。

身為峰主的烏致覺得她好用,他麾下的長老弟子就也都覺得她好用。

用習慣了,又豈能記起其實她根本不該為他們所用?

是她太天真,以為對烏致好,對他楚歌峰的人好,遲早有天她會被他接納,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再不分彼此。

殊不知付出成習慣,習慣成自然,人心是最善變的。

“……你們這麽喊我,也不怕你們師父知道了,追著你們打?”

從遙遠的記憶中回神,看著麵前這群與楚歌峰人相比要可愛一千倍一萬倍的弟子們,拂珠沒忍住,又笑了。

她溫聲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都收回去吧。幾道劍招而已,犯不著送東西。”

弟子們不依。

他們義正辭嚴地繼續嚷嚷:“凡間有句老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非進不去越女峰,我們都想厚著臉皮在道君洞府旁邊打地鋪,日日給道君煮茶澆花,就是陪道君下棋聽曲也沒問題!”

“就是!道君過兩日帶隊離宗,可有什麽需要我等做的?我等絕對義不容辭!”

“道君盡管吩咐!”

“……”

拂珠笑著搖頭。

到底也沒收他們的東西,更沒吩咐什麽事,拂珠直接禦劍走人,走前說明日見。

以弟子們的實力,哪裏能追得上拂珠,他們隻得眼睜睜望著她比昨日似乎要更瀟灑了些的身影,又是無奈,又是生氣。

他們剛才都有留意到,道君失神了。

“肯定是想到了某些沒良心的家夥,”有人忿忿道,“我敢打賭,那群白眼狼沒一個記得道君的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頂頭的那個品性不行,下頭的有樣學樣,自然也不行。”

“幸好我當初沒拜去他門下。”

“你這麽一說,我現在也慶幸當初他峰上的長老沒收我。我這就回去好好謝謝我師父。”

弟子們隱晦地討論著,不久各自散了。

之後兩天也是如此。

學劍時個個認真又乖巧,爭當最勤奮刻苦的那個,不過等拂珠前腳走了,他們後腳立馬圍在一起,囑咐那幾名曆練的千萬要守好道君。還說倘若隊伍裏真有楚歌峰的人,別管那麽多,上去就是幹!

被囑咐的幾名弟子狠狠握拳,說諸位師兄弟盡管放心,有他們在,絕不會讓道君為楚歌峰耗費半點心神!

師兄弟們欣慰點頭。

於是離宗之日,拂珠如約前往萬音宗山門,遠遠就望見昨天喊她四日師父的那幾名四日徒弟正睜大眼抿緊唇作凶神惡煞狀,如狼似虎地瞪著對麵的人。

對麵的人明明個頭比他們高,身材也比他們壯,卻被瞪得緊緊縮著腦袋,連回視都不敢。

不消說,對麵的人正是隸屬楚歌峰。

待得拂珠落地,四日徒弟們瞬間變臉,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君來了。”

周圍人也紛紛給拂珠見禮。

拂珠道:“人到齊了?”

狄副堂主答:“到齊了。”

狄副堂主是此次隨行長老之一。

另一位長老姓葛,聞言忙將手中名冊遞給拂珠。

拂珠接過,發現還好,楚歌峰的就那一個。

“此去北域,需要注意的事項頗多,但想必你們師長都已耳提麵命過,我便不再重複,隻說一點,”將名冊還給葛長老,拂珠對著麵前這十位弟子道,“我人族修士與妖族修士自洪荒以來一直紛爭不斷,每年從東海前往北域曆練的隊伍基本都有傷亡。我雖不才,但既成為你們的領隊,除不聽我指令,擅自行動的外,我保證一個不少地將你們帶回來。”

萬音宗裏誰沒聽說過凝碧道君的戰力,十位弟子當即齊聲應是。

拂珠道:“出發。”

狄副堂主抬袖一揮,一束如梭金光衝到空中。

那金光以極快的速度增高擴大,最後形成個三層樓船的模樣,正是雲舟。

登上雲舟,狄副堂主往船頭的凹槽處放入幾塊中品靈石,以靈力稍作牽引,船身便隨之而動,緩緩升空些許,緊接著由緩至疾,載著這一行十三人飛出萬音宗山門。

弟子中有人是首次乘坐雲舟,同拂珠請示過,得到準許,興衝衝地扒著圍欄往下看。

萬音宗地處蓬萊仙島偏北,離最靠近洛河入海口的仙島西岸甚遠,因此雲舟向西岸行駛的路上可以觀望到大大小小許多宗門。

忽然那弟子喊了句:“那就是傳說中的淩雲九劍吧,好壯觀!”

坐在船首的拂珠往下瞥了眼。

雲海環繞間,有山峰形如通天巨劍,勢若重劍無鋒,可不正是淩雲宗的九劍峰。

過會兒,那弟子又喊:“哎,這個我知道!說是全蓬萊唯一一個隻有男修沒有女修的宗門,叫,叫什麽來著……”

“叫仙宗。”

接話的是不知何時到了圍欄前的張師弟。

張師弟侃侃而談:“當年仙宗祖師開山立派,定下隻收男不收女的門規,至今無人違背。不過仙宗的現任宗主似乎有想打破這條門規的意思。”

那弟子聽罷,感歎了句世間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隨後恭維師兄知道的真多。

張師弟索性走到那弟子身邊,兩人一同說起路過的各大宗門。

不多時,仙島西岸到了。

再往前,便是每位來東海尋仙問道者必要經曆的幻境。

此幻境意在考較心性。

心性堅定者,可破幻境入東海;心性不堅者,終生不得入東海。

而隻要第一次成功通過幻境,往後再進出東海,便不會被覆蓋了整個海域的幻境所擾。

好比眼下,曾將弟子們困了許久的幻境轉瞬即逝,有拜入萬音宗後一直沒出過門的不由驚奇道:“這就沒了?”

“是啊,一眨眼就沒了。”

“想當初我可是被困了足足九天九夜,趕在最後一刻才破開。”

“我也是被困了好幾天才上的仙島。我聽說啊,凝碧道君當初隻用了十息就破開,是咱們萬音宗裏用時最短的了。”

“十息?真厲害,不愧是道君。”

弟子們轉頭看向船首,道君正與兩位隨行長老對坐飲茶。

她氣度十分淡然,似雲卷雲舒,處變不驚。

重新看回下方,碧藍的海麵不時從雲層縫隙裏透出,一望無際。偶有體型巨碩的海獸自海水中高高躍起,海浪四濺間折射出七彩虹光,那光延伸著,幾乎要連到雲舟上來,惹得弟子們抬手去碰,驚歎連連。

還是張師弟說當心海獸撞歪雲舟,到時候他們都得掉海裏喂魚去,弟子們才戀戀不舍地收手,重新握住圍欄。

再往西行了不久,便到了那條千八百裏長的洛河的入海口。

離開海麵,沿洛河而行,在洛河源頭的“東海之都”洛城中稍作休整,狄副堂主調轉方向,雲舟直朝北域而去。

與處處皆坐落著城池的東海之天不同,北域內山川相繆,入目盡是蒼鬱森林。

無數妖族化出原型,或翱翔於無盡長空,或馳騁於無垠大地,肆意率性,龍吟鳳噦不絕於耳。

陡然聽到這些最原始最天然的音色,除去拂珠這個不修音道的,餘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支起耳朵,想聽得更清楚些。

有的更是忙不迭取出海螺,試圖將這些音色保存下來。

“難怪以往總聽師兄師姐們說當音修的必須得去趟北域,原來如此,這裏的聲音實在太美妙了。”

“我有預感,這次曆練,我或許能有所突破。”

“我也覺得瓶頸似乎有點鬆動了。”

過了好一會兒,見弟子們終於從震撼與沉迷中脫出,拂珠出聲,讓他們分成兩支五人隊伍,以此地為起始點,妖池為終點,限時一月,看哪支隊伍能最先到達終點。

至於她和兩位隨行長老,她三人隻會在暗中跟隨,對他們每人的表現進行觀察與評判。

當然,如果遭遇了無法抗衡的致命危險,她和隨行長老會立即現身施以援手,避免他們出現太過嚴重的傷亡。

“可還有疑問?”拂珠道。

“有,”開口的是四日徒弟裏的,“請問道君,是我等自行分隊嗎?”

拂珠說是。

四日徒弟們眼睛齊刷刷一亮。

好巧不巧,四日徒弟們剛好四人。

當下也無需交流,四日徒弟們扭頭去抓後麵楚歌峰那個弟子,抓完了說他們這邊五人隊滿了。

那楚歌峰弟子在八隻手的包圍下縮著脖子,半聲不敢吭。

拂珠:“……”

拂珠哪裏知道四日徒弟們是在奉行守護她的諾言,她隻覺得楚歌峰弟子好慘。

不過再慘也不關她的事。她現在對隸屬楚歌峰的人多看一眼都嫌糟心,況且她領隊也從不插手分隊相關。

遂完全沒注意到這一幕多麽滑稽似的,拂珠轉頭看向另外的五人。

便見張師弟和那個跟他聊蓬萊各大宗門的弟子站在一起,同旁邊三人說著什麽。過會兒拱手,說他們的五人隊也滿了。

拂珠點頭:“我送你們下去。”

弟子們聞言,還沒想是怎麽個送法,就感到勁風撲麵,他們竟是直接被拂珠揮袖掃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驚叫聲此起彼伏。

狄副堂主搖頭失笑:“道君還是老樣子。”

葛長老出身主峰,主峰的人素來愛麵子重規矩,此刻卻也在笑:“我倒還記得以前有弟子說,本以為道君會出劍將他們抽下去,再不濟用劍鞘也行,結果道君是用的袖子,未免也太不拿他們當回事。”

拂珠道:“想讓我用劍鞘也行,就看他們何時不會被我的袖子抽飛。”

三人說著收起雲舟,禦風落地。

大抵是仍惦記著前些日子萬音劍一事,狄副堂主示意自己去盯有楚歌峰弟子的那支隊伍。葛長老沒同他爭,抬腳去追張師弟那隊。

拂珠卻沒有立刻動身。

她站在原地,雙手合攏,十指結成個繁複印訣。

少頃身體輕輕一顫,有道身影自她體內化出。

細看這身影不論身材還是長相,皆與拂珠一模一樣。隻衣服顏色不同,拂珠是青衣,這身影則是毫無點綴的白。

許久沒動用身外化身之法,拂珠感受了下,確定沒出什麽差錯,方對白衣化身吩咐道:“你去跟葛長老……算了,我跟著葛長老,你去跟狄副堂主。”

說完取出張傳音符,簡要說明這是自己的化身,接著從須彌戒裏找了把還算趁手的劍給白衣化身佩上,想想又摸出個備用的須彌戒給白衣化身戴好,免得四日徒弟那邊真出了什麽事,她這個本尊一時顧及不到。

確定再沒有遺漏,拂珠擺手:“去吧。”

以拂珠修習的身外化身之法的特性,化身所有的言行舉止皆由本尊掌控,是以白衣化身沉默寡言著不說話,點了下頭,便風也似的消失在原地。

拂珠也很快動身。

接下來的日子不必多說,拂珠與白衣化身各自盯著弟子們的進展。

像拂珠這邊,可能是因為有張師弟這個經驗豐富的在,少走了些彎路,餘下四名弟子有時顯得聰明得很,麵對各種意想不到的狀況都能沉得住氣,解決手段堪稱驚豔,有時卻仿佛腦子被妖獸給吃了,特別簡單的事也能搞砸,最後惹來一大堆麻煩,在大批妖族的追趕下邊對張師弟鬼哭狼嚎,邊火燒屁股地瘋狂逃命。

至於化身那邊,據白衣化身的所見所聞,四日徒弟們完全是以楚歌峰弟子為中心,將對方盯得滴水不漏。包括奪命跑路,都還記得揪著對方的腰帶不讓掉隊,真切是將同門情發揮到極致,連狄副堂主都沒忍住對白衣化身感歎,這同門情誼當真深厚。

白衣化身:“……”

拂珠:“……”

總而言之,此次曆練雞飛狗跳,比拂珠以往帶領的任何一支隊伍都要更讓她啼笑皆非。

“要是白白在,肯定會從早笑到晚吧。”

拂珠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抬頭看向前方。

限時一月的最後一天,妖池終於到了。

盡管與妖池尚隔著些距離,卻已然能讓人感受到那幾乎是直逼魂魄的可怕熱意。目光所及皆是赤紅如血的鳳凰火,鋪天蓋地,隻消看上那麽一眼,就能被掠去所有心神。

以鳳凰火的烈性,但凡匯聚成火海之地,方圓百裏內不會存在任何生命。

除了與鳳凰火同生的鳳凰木。

細看前方妖池,那熊熊燃燒著的鳳凰火深處,一棵棵枝繁葉茂的高大古木筆直挺立,正是拂珠要找的鳳凰木。

與尋常樹木不同,鳳凰木無需雨水和陽光,隻鳳凰泣血時的兩滴血淚,便足以讓此地所有鳳凰木生長千年萬年,直至開出通紅的鳳凰花。

以拂珠的目力,自然看出北微師父要的最好的鳳凰木,正正位於妖池的正中央。

灼灼的鳳凰花開滿枝頭,虛幻的鳳影在花間起舞,舞姿曼妙非凡。滔滔烈焰似是被這舞姿吸引,赤紅色澤濃重得像要滴下去般,那鳳影於是昂起頭顱,發出長長的一聲啼叫。

“鏘——”

拂珠微微一震。

隻因這聲啼叫並非清亮鳳唳,而是泣血般的哀鳴。

下一瞬,拂珠驀然轉頭:“出來。”

她盯著不遠處那不知幹涸了多少年的妖池池畔。

池畔沒有動靜,仿佛剛剛的窺視感隻是錯覺。

拂珠向來不會忽視自己的直覺。

索性指腹一推亂瓊劍柄,霎時在漫天赤紅中也猶顯得雪亮無比的劍光自鞘口乍現而出,快若閃電地朝池畔掠去。

“……住手!”

不在預料之中,卻又並未出乎意料的音色響起,拂珠心道果然,還是來了。

然後不僅沒住手,反而還變本加厲地讓亂瓊劍出鞘更多。

於是一道接一道的劍光離開鞘口,帶著足以掩蓋鳳凰火光的冰雪冷色,於池畔上方交織成一條璀璨劍河。

要說這妖池承受了鳳凰火上萬年的炙烤,池畔的泥土比石頭還要堅硬。然此刻劍河兵臨城下,池畔竟是眨眼間就被隔空切割出無數條深淺不一的裂痕,刹那支離破碎。

眼看裂痕就要蔓延過來,巨石後的人再藏不住,匆忙現身。

他們人數竟比拂珠帶領的弟子還多。

他們邊拉拉扯扯地往拂珠所在的池岸上跑,邊喊道:“凝碧道君,是自己人,自己人!快停手!”

拂珠略略一掃。

每張臉都很眼熟。被圍在中間的那個人最眼熟。

這個時候出現在妖池,是想跟她搶鳳凰木?

到底是顧念著馬上就要到達的弟子,不好叫弟子們看到她這個領隊對同門動手,拂珠指腹一鬆,亂瓊歸位,半空中流淌著的劍河也隨之一停。

瞥見裂痕沒再追了,那群人重重鬆口氣。

隨即也不敢歇息,更不敢收拾身上因躲避裂痕而沾染的髒汙,他們匆忙來到池岸邊,後怕又畏懼地給拂珠見禮。

當中那人更是沒勇氣看拂珠。

就那麽怯怯懦懦地低著頭,小聲道:“見過凝碧道君。”

拂珠沒應聲。

她看了那人很久。

直看得那人若有所感地麵露惶惶之色,拂珠才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一介凡人,不曾修行,連跑路都得被人攙著……

確定來這裏不是給妖族當口糧的?

“我、我聽說凝碧道君要在北域妖池尋東西,”楚秋水說話聲音愈發小了,“我想著,能不能幫點忙,也算我將功補……”

最後的過字尚未出口,身後那條停滯的劍河忽然再度流動起來。

冷冽而鋒銳的劍風吹拂而來,不偏不倚地路過楚秋水頸側,將她滑落的一縷長發割成兩半。

楚秋水猛地僵住。

她嘴唇蠕動,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拂珠這時問:“補什麽,補你的命嗎?”

楚秋水答不上來。

她白著臉,紅著眼,氣息微弱,滿頭冷汗,竟是被嚇得哭都不敢哭。

拂珠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掃向周圍的楚歌峰弟子:“你們呢?”

“我等、我等也是想來給凝碧道君幫忙,”楚歌峰眾弟子加一起的聲音居然比楚秋水一個人的還小,“我等雖實力不濟,但……”

但什麽,他們沒能說完。

因為拂珠打斷道:“說謊。”

楚歌峰眾弟子閉嘴,尷尬不已。

誠然,他們的確是在說謊。

他們此行隻是為了保護楚姑娘,他們根本不知道楚姑娘來妖池是要給凝碧道君幫忙的。

拂珠沒再問了。

她對這群人為何而來並不感興趣。

還不如看看是哪支隊伍能最先到達此地。

拂珠轉身,便見朝她奔跑而來的隊伍赫然是四日徒弟那支。

越靠近妖池溫度就越高,四日徒弟們實力低微,微薄靈力不足以抵擋鳳凰火的溫度,短短路程跑得汗如雨下。楚歌峰的那個跑在最後,麵如金紙,腳步虛浮,腰帶都快被前麵的揪斷了。

“道君!”

為首的四日徒弟興高采烈地招手,揚聲喊:“我們到啦!我們是不是第一?”

這話讓拂珠心情瞬間好轉。

她含笑點頭:“是第一。”

四日徒弟們更加興高采烈。

不過很快,看清拂珠周遭景象,四日徒弟們頓時如臨大敵,齊齊變臉。

好家夥,楚歌峰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多人?

連那個凡人也來了!

當是時,顧不得疲累,四日徒弟們一把扔掉手裏的腰帶,加快腳步衝過去,用自身將拂珠與楚歌峰一眾人隔開。

強行劃分開界限,四日徒弟們瞪著眼怒著臉,惡聲惡氣道:“幹什麽幹什麽!趁我們不在就欺負凝碧道君,你們這些人還能有點臉嗎?”

“一群沒良心的東西,誰教你們的以怨報德?”

“敢欺負道君,我跟你們拚了!”

四日徒弟們越說越氣憤,完全無視前方那條不停閃爍著光芒的劍河。

楚歌峰一眾人哪被這麽劈頭蓋臉地罵過,登時全愣在原地,半個字都反駁不了。

還是不久後張師弟那支隊伍的到來,才稍微緩解了局麵。

但也隻是稍微。

在場誰不清楚凝碧道君同楚歌峰的那點事。凝碧道君懶得開口就算了,見狄副堂主也一副沒看見楚歌峰那群人的樣子,葛長老無奈,隻得打圓場說此次曆練圓滿完成,他們在北域再呆個幾日,就能回東海了。

放在以往,被折磨整整一個月的弟子們聽到曆練結束,非得狂喜歡呼不可。

然而今天,葛長老等了又等,也始終沒聽到歡呼聲。

他一看,四日徒弟們仍惡狠狠瞪著楚歌峰人,額頭的汗淌下來,模糊了視線也不肯拿手擦,生怕少瞪了那麽半息;楚歌峰人則緊緊圍在一起,大氣不敢出。

至於張師弟等於此無關的弟子,想看戲卻又不敢太光明正大,隻好拿眼角一下下地偷瞄。

葛長老:“……”

葛長老暗暗歎息一聲,再度打圓場,開始說張師弟五人的表現。

張師弟五人隻好停止偷瞄,上前恭謹聽取。

待葛長老說完,狄副堂主也說起對四日徒弟隊伍的觀察結果。狄副堂主很公正,沒有借機為難楚歌峰那個弟子,評判和對四日徒弟的一樣,言辭相當精準且中肯。

之後是拂珠。

拂珠同樣沒厚此薄彼。

她從反應迅速與否、身手敏捷與否、術法熟練與否等諸多方麵給十位弟子依次進行評析,不能更細致。

她這指點完全是將飯掰碎了喂進嘴裏,弟子們聽著,時不時點頭,恍然大悟。

等全部指點完,已是兩個時辰後。

光芒雖不及鳳凰火耀眼,但仍舊奪目的驕陽早已高升,拂珠算算時間,可以進妖池了。

同狄副堂主和葛長老說了聲,又吩咐眾弟子隻可遠觀不可靠近,拂珠留下白衣化身,獨自一人朝妖池走去。

她走得不疾不徐,然一步就是千百丈,縮地成寸。

隻三步,便到了妖池之前。

滾滾烈火撲麵而來,那等熾熱足以將世間任何東西都焚燒成虛無。身上的青衣仿佛被染成紅衣,拂珠垂了下眼,隻一瞬,眼底便暈染了血色,靜默無聲的肅殺。

再抬眼時,她沒設屏障,更沒做別的防禦舉措,就那麽在後方眾人的注視下邁出第四步,進入妖池。

“轟!”

剛剛還算得上風平浪靜的妖池瞬間暴動,如同火山爆發般,大地震顫,鳳凰火直衝天際。

仿若遮天蔽日。

驕陽於刹那間失了顏色,整個天穹皆盡赤紅似血。地麵似乎也陷入了赤紅的海洋,一時什麽都看不清了。

此情此景,壯觀無比,又駭人無比。

當下,用不著隨行長老開口,弟子們連連後退,退到鳳凰火濺射不到的地方才停。

停完繼續歎,鳳凰火,名不虛傳。

凝碧道君也名不虛傳!

待暴動的鳳凰火逐漸平息,弟子們收回目光,正欲坐下來好好歇歇,或者去周圍轉轉,忽聽有誰怒道:“跟你們一起來的凡人呢?說,她去哪兒了?!”

循聲望去,竟是四日徒弟又與楚歌峰的人對上了。

也不知四日徒弟用了多大的力氣,被攥著領口舉起來的楚歌峰弟子眼睛翻白,竟是快要窒息了。

葛長老連忙揮袖,強行將兩人分開。

見楚歌峰弟子一落地就咳,咳得撕心裂肺,四日徒弟卻仍麵露不忿之色,葛長老皺眉道:“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

四日徒弟雖然憤怒,但並未被衝昏頭腦,便口齒還算清晰地答:“和他們一起來的那個凡人不見了。弟子懷疑那凡人怕是進到妖池裏,找凝碧道君去了。”

作者有話說:

入V大吉!

好久沒一口氣更這麽多字了。

前文伏筆都比較隱晦,這章就很明顯,又鋪墊了點東西,大家應該能猜出來一些了,那麽本章評論有紅包掉落=3=~

感謝魚臨淵×3,一顆鹽酥豆、我我我我我我我還是我、桃言、啃著檸檬的火柴、七亙的地雷~

感謝憧憧×85,小白快跑、夢想白成一道光、錦上鈿花×10,七亙×8,看書勿沉迷、落月×3,Alice×2的營養液~?